为正在到来者暖场 ——专访陆兴华
发起人:天花板  回复数:1   浏览数:3012   最后更新:2014/09/06 18:10:30 by guest
[楼主] 天花板 2014-09-04 09:51:11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这里是“2014思想·广场”,这里汇集了不同学科的学者、作家、艺术家,用两天时间开展24场讲演、对谈、三人谈2场音乐演出1场戏剧排演1场舞蹈演出1场建筑装置演示。2012年,我们举办了第一次;今年9月20-21日,我们将再次搭建“思想·广场”,提供一个开放自由的平台,与大家一起探讨哲学、文学、艺术、音乐…他们各有其视野,各有其建树,或远或近地无不表达着社会生活的精神力量,也深深关涉着我们的生活实践。思想是塑造我们生活的动力源之一,我们愿意将这些思想资源,引入一个更多人共享的广场空间。


9月20-21日,我们在北京798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你呢?



点击文末的“阅读原文”,进入2014思想·广场专题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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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场介绍——


日期

时间

地点

嘉宾

主题

9/21

15:00~17:00

沙龙

陆兴华

重勘中国当代艺术的十二个坐标


  • 主题概述


演讲将沿着五四到八九,六八到九三,八五到今天这三条时间线,以共产主义与民主、欧洲现代艺术史与新中国综合症、对革命的背叛与对文革的回收、艺术家与民工、后不同政见与占领、中国式艺术消费与收藏这六组12个坐标,来与听众一起重新敲定中国当代艺术的边界和地形,给出一个理解中国当代艺术的更开阔的历史框架。


  • 嘉宾介绍



陆兴华 艺术理论学者,专注于1960年代以来的法国思想和当代艺术理论研究,是《艺术时代》、《艺术世界》和《新美术》的长期作者,近著有《当代艺术做什么?》(2012年)和《艺术-政治的未来》(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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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分享一篇2012年记者陆晶靖对陆兴华的专访——


为正在到来者暖场

——专访哲学家陆兴华


记者/陆晶靖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看待“广场”这个概念?


陆兴华:广场是所有的政治身份前来展示和自我检阅的地方。思想广场汇集当代艺术、思想、理论、大众媒体、市场。这交汇绝对必要。交汇了,才发生,才算数,这是当代艺术启发我们的。广场同时也是上下文、框架、背景或新的理论阐释。只有作品才发言的那种模式,已经过时了。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要把身体放到广场上?


陆兴华:我们将身体搬到广场上,相当于基督徒去接受最后审判,也相当于艺术家将作品放到公共空间里展览。到了广场,身体之间平等了。这种平等自然而然。“诸众”是抽象的,而当200人坐在一起,它就很具体了。它是未来共同体的种子。它不应急于抛出什么纲领,对话和方案会转移注意力,沉默更有力。在最近的华尔街占领运动后,理论家齐泽克进一步提醒了我们这一点。


三联生活周刊:广场是否意味着一个刻意划定的空间?广场上的人们喂鸽子,而在权力的俯视下,喂鸽子的人本身就像鸽子一样?


陆兴华:法国哲学家德里达指出,广场是由先辈的坟墓来界定,占领、革命和流血之后,才有广场。古希腊的广场,是几何式向外发展,民主是这样一种通过广场的比例来安排群众的位置的方式。这当然是城邦理想,从未成为现实。历史上都是屠杀和篡夺在重新划定广场的边界。所以,广场上的人和鸽子是有共同点的,看起来很纯洁,也无辜,但都不清白。


三联生活周刊:也就是我们现在谈论的古希腊的广场,是一个谎言?


陆兴华:也不能说是谎言。期待它是对的,谈论还可以从那里开始。未来的诸众将如何被组织,现在国内外讨论得很多。在谈论未来政治时,德里达指出,以城邦广场为起点的几何式民主,没有代数式民主那么激进。法国哲学家朗西埃最近在说,代数式民主意味着血淋淋地打破原有的身份、财产和知识秩序,重新达到平等。几何民主的说法给人的印象是,古典的广场结构还在,只要一步一步这样落实下去就可以了。


三联生活周刊:在当代中国的语境下,类似“思想·广场”这样的活动,在多大程度上是可行的?


陆兴华:我们不必把它当一个起点。按德里达的说法,任何地方都可以是起点,哪怕念出一首不起眼的小诗,也可以是起点。当代艺术界里,大家越来越有这样一个共识:一个作品也是一个政治计划,也是一个展示装置。不同作品的政治计划虽然不一样,却是互相平等的,对于想象未来共同体的形成,都一样有价值。艺术展示装置应该是好客的、开放的。也可称我们这个“思想·广场”是一个艺术装置,因为它虽还没有政治蓝图,也不像一般的艺术作品那么封闭,但它好客、开放,正等待新的共同体的到来。


三联生活周刊:交流,有不同的方式,可用文字也可以用影像,但始终存在着德里达说的在场/缺场的问题,像“思想·广场”这种好客、开放式装置,迎接所有人到场,会带来更高的交流效率吗?


陆兴华:本来是在微博上就可说清的,但我们把身体搬到了“思想·广场”上。这种交流有点像诗歌朗诵和歌剧排练,我们要面对观众,当场将自己的思想说得字正腔圆,声调和语气都要合体,这可不是小事。就像大学里的Seminar,看起来松散自由,但其实是很有仪式感,各方都伸张了自己的自由。一个人乱来是没意义的,很多身体在一起才出那个味道。


三联生活周刊:思想是一种工具和武器吗?


陆兴华:即使很少读书,不懂哲学,如果你在使用语言,思想仍然在你身上进行。亚里士多德和但丁都说,思想是一种身体-语言潜能。当你关注个人和集体命运时,一参与思考和讨论,你的思想就冒出来。回家做饭炒菜时,它又退回。思想不是武器,也不是一种可以训练的东西。它像人类的体温,只要你的语言还在自由运用,思想就不会流失气数。


三联生活周刊:你对理论有实践冲动吗?


陆兴华:一点都没有。理论本身就是一种实践,而且是更加彻底的实践。真正的实践在过程中会打很多折扣,而理论不会。理论本身是为了演算,是打草稿。实践对于理论的意义不在于一比一制造出模型,去验证理论,这么做没意义。不过,某个伟大的知识分子设计出一个社会模型来叫大家执行,这是永远不可能的啦。连马克思都没有这样期待过。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在中国现在的环境里,思想和写作的交流是一个什么状况?


陆兴华:我觉得很多人和我有一样的困境,有写作和思想的冲动,但在周围环境里找不到一个高效的交流渠道。我想,要做这方面的事,想一直做下去,就必须学会自我剧场化:排练了,配角没空来,自己仍在那里排。“思想·广场”这个活动,对于大家的思想交流是非常有益的,它让大家拿着自己的东西来接受检阅,但这还远远不够。一年一次太少了。


三联生活周刊:这次的“思想·广场”活动除了哲学家,还邀请了画家、音乐家、摇滚乐队等各种身份的人来参加,可能是最大的特色。我们认为,思想不是自上而下传达的,而应该在平等空间里讨论和交汇。


陆兴华:只有当多个方向的人马汇集,事情才有意义,一群专家坐在一起,像只是为了完成命题作文。诗人马拉美认为,广场是要清理出来,等待新人的。我们在这里又唱又跳,只是暖场,鼓励我们等待将要到来的人们。展望未来50年,决定中国命运的将不是我们这代人,而且,我们也许应该将中国的未来命运设为“待定”,这才引人入胜。所以,我们应以更多的好客和虔诚,等待新共同体的到来。


三联生活周刊:这个新的共同体和希腊的传统是什么关系?


陆兴华:在古希腊语里,“民主”里的demos是人民,kratos则意味着照广场中心的比例往外切割。德里达认为,民主真正的涵义是把人民放到一个新的切割好的空间里面。广场扩展,然后不断有新的人民到来,进入到新格子里。我们不敢说能给后代制定一个方案,我们只是等待,我们知道有新的东西将会发生,既焦虑,又兴奋,这就是我们的广场心情。


三联生活周刊:你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布道者?


陆兴华:绝对不是。暖场的意思是,先讨论起来,让身体在一起互暖,增加勇气。争论和讨论的意义,不是证明谁对谁错,而是给参与的每一个人都带来更多勇气。哲学讨论或思想交流,就是干这个的,很难,因此也能产生悲壮感,但这是积极的身体经验。


三联生活周刊:思想和身体在现在的语境里是什么关系?


陆兴华:法国哲学家福柯说,呵护身体的技术,会对自我有负面影响,我们成了自己身体的专制者,比如养生,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对自我的呵护,是将外在的专制,内化到了自己身上。


三联生活周刊:尼采谈论的是身体和思想关系的发展吗?


陆兴华:可能吧。个人的软弱、怨恨,往往来自于个人的身体经验。尼采的谈论比较消极。在当代,我们对身体的这种呵护,意味着我们自己在独裁自己。而思想给我们带来勇气,也意味着它能助我们认清自己和身体的关系。我们经常说思想要跟着身体走,如我们的思想更茁壮,我们和身体的关系,也会更健康一点。


三联生活周刊:德国作家霍夫曼写过一个小说,里面说到一个作家看到一个姑娘在市场上看自己的书,就自豪地上前和她说这本书“是我写的”,结果姑娘像见了鬼一样逃跑了。你怎么看待这个故事?


陆兴华:艺术家和民众的关系也类似。艺术家已发过言了,就应该卷入到人群里去,这是艺术家的归宿。卡夫卡在《歌手约瑟芬和耗子民族》里也说了这个意思。走到人群前说“我是著名艺术家”,这只能显得你很潦倒。写书的人应该明白,劳动分工是我们应该推翻的,写书的人和养猪的人的分工之间,是平等的。如还在计较自己的分工较高,那他这本书也一定写得不怎么样。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在做演讲的时候,面对来自各个方向的听众,他们在知识上和你是不平等的,你怎么消除这种不平等?


陆兴华:比如许多人来听我讲德勒兹的哲学,我想他们并不是要听进去德勒兹所有的话,很可能只是来读德勒兹的某个句子,就着这个句子去写出一些诗来。这个句子有可能成为他们的一个伟大出发点。应该往这方向去想。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为什么这么多人讨厌“公知”?


陆兴华:在公共交往很充分之后,民众可以很快就到达“公知”所在的话语-立场位置。知识作为一种权力也不再拥有它过去的位置了。“公知”应该怎么转型,这是一个大问题。在德国,报纸杂志通常会给他们的“公知”留出很大版面,被比较认真地对待,我们这里,因为没有慷慨的版面留给他们,也没受到优先,所以他们的牢骚多?但我们所向往的德国那样的状态,也快要到头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看待现在中国以思想外貌出现的套话?


陆兴华:德国有个叫萨弗兰斯基的传记作家,哲学素养也很好,写过海德格尔、尼采等一系列哲学家的传记。这摆明是在沙龙里面,写给体面人看的。他的做法类似我们的于丹。因为有这种沙龙需求在先,所以才有讲套话的人。我有一点担心,就是真正的思想可能是暴烈的,拿到听众面前,会吓到人。很多时候人们期待一种类似布道一样的东西,但真正的思想可能是在两个人面红耳赤时产生。布道或者说启蒙,在这个时代已经太背了。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布道不太可能了?


陆兴华:把思想改编成适合布道的形式,就像把小说改编成电影,成了话语再生产。布道总要照顾听众,要好听些,再好听些,最后就没有刹车了。思想也不需要被布道的,就像之前说的,思想的能力,每个人身上都有,是一种潜能,不用叫外卖的,在交流时,人人都自给自足的。


三联生活周刊:这是不是像康德谈论启蒙时说的,每个人只需要睁开自己的眼睛看就行?


陆兴华:很多人会说,我睁不开,需要帮助,结果,帮助他的人越来越多,帮助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这就是现代中国的“启蒙”后果。一开始要眼科大夫,后来就要心理医生,再后来要科学家来攻关了……说出来,以为很容易,后来发现很复杂。也比如,电影本应该是一架共产主义机器,最好的布道或启蒙工具,哪里知道半路会杀出个好莱坞,把它当成了统治全球消费者的工具。


三联生活周刊:法兰克福学派主张文化工业毁了我们真正的文化和思想,你怎么看待这一点?


陆兴华:法兰克福学派现在当代西方也受到很大的思想挑战。按他们的意思是,本来有两条路,最后,社会却选择了不好的那一条。那好的一条,就是哈贝马斯说的未完成的现代性计划。德波在《景观社会》里就已断言:没有更好的那一条;所有的路,都将通向这个全球景观-消费装置。阿多诺要是听到这个话,会很受打击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我们对于苦难的真相的态度应该是什么样的?


陆兴华:纪录片许诺的“记录”,是不可能的,在真正的创伤面前,被拍的人和拍摄的人都会受不了。在纪录片中,虚构也是绕不过去的,就算是真实,在表现的时候,也需要虚构来垫一下。按照拉康的说法,真相必须是演出来的。面对真的创伤,你看过去时,也都是“假装看见”,你不敢真看的。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各种图片、视频向我们展现的真实太多了,以至于“真实”动摇了。可以这么说吗?


陆兴华:在景观社会里,真实成了虚假的倒影。阿甘本在评德波的《景观社会》时说,在景观社会里,个人就像秋天的蚊子一样,被粘在蜘蛛网上,最后被吸干。这是另一个后果。


三联生活周刊:“黏性”这个词也是现在互联网的服务商很喜欢用的词。


陆兴华:对,是这样。最典型的有黏性的东西可能是手机。阿甘本说,现代人把对奶奶、外婆的那种深情,都献给手机了。谈恋爱的时候也是。人发情给机器看,习惯之后,都不需要看见真人就能发情了。看见真人反而不习惯。我们现在坐在一起聊天,已经不是100年前人们交流的样子,他们可能隔得远,声音大,但比我们亲切。我们现在的谈话是在电子邮件、电话和微博之外的一种补偿。你看,“思想·广场”是相反的东西,是要与黏性斗争。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能不能说,一些地理的元素会限制广场的发展,比如在中国,可能更多的是像《清明上河图》里的那种线性的、繁华的街道,不是一个圆形或者方形的市场,这会限制交流的发展吗?


陆兴华:我们不能强加给宋朝人我们的观念,他们的生活和经济方式可能就不需要广场。我们现在看过去,好像宋朝出问题了。这是错觉,好像宋朝人生病了,要我们来负责似的。我们这个时代来要求宋代怎么怎么样,是不对的。要相信,当时的社会如果需要广场,也一定会演化出某种形式的广场来。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的许多古代建筑都是木结构的,很不容易保存,而欧洲许多古建筑都是石结构的,这会不会影响到人们的历史记忆的保存?


陆兴华:欧洲许多房子的门窗都很高,尺寸上与当代合拍,这比房子采用什么材料和格式,更有意义。门窗的高度由建筑的尺度来规定。人要在大地上找到自己的尺度,是难的。就历史感和历史记忆而言,我想欧洲人也是一直被某些意识形态纠缠。我们谈到意大利人、法国人的保护和修缮之认真,会认为他们和传统的连接格外牢固,其实不一定的。他们也是被某些小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左右的。“五月花号”到达美洲大陆时,倒是令人激动的,你想,拓荒者第一次踏上这么大一片土地,将要自己去建立家园与热土的新尺度。我们今天的处境也类似:找到新的共同尺度,而不是企图用过去来规范我们的未来。


三联生活周刊:你说的等待“未来共同体”,很容易让人想起《等待戈多》。


陆兴华:确实类似。法国哲学家巴丢说到激进政治姿态时,就经常以贝克特的句子来结束。失败,失败得更好,再失败……这是一种开放的姿态。在上海,我和一群艺术家做着一个叫做“未来节日”的项目,也是等待型的。艺术家们认为,大家都在赶往节日现场的途中,没什么基地,只有几个帐篷,制作的道具也不知道正在到来者会否用到,这是一种积极的等待。除了这个,我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我们都是来暖场的,主要演员没到,我们在这里先造造气氛。在这个背景下谈论思想和广场,很有意义。思想是不需要别人带来的,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像体温一样,但我们必须要到广场上去,在家里孤独着,会冻死的,只有在广场上,抱团取暖,这种体温才散失得慢。思想就是在这种抱团中产生出来的。这种模式会打破过去几十年中国知识分子面向民众时的那种传道-启蒙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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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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