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刚:彭村的故事
发起人:另存为  回复数:1   浏览数:1345   最后更新:2014/07/25 11:31:29 by guest
[楼主] 另存为 2014-07-25 10:12:30

来源:钟刚微信



知识分子的乡建热情和对乡村问题的关注,在最近的碧山纷争上得到了充分体现。撇开各方在观念和道路上的分歧,乡土情怀是共通的。大家都希望以城市里练就的能力,去挽救日渐凋零的乡村。


我去过一次碧山,粉墙黛瓦,风光旖旎,有中国传统乡村的味道,但那并不是我熟悉的村庄。我想谈谈彭村,以及我的父亲在那里的遭遇。彭村与碧山相距600多公里,它们之间有很多的不同点,但乡建中所带出的乡村现实,恐怕有一些地方可以参照。


彭村是湖北省的云梦县和汉川市两地交界的一座村庄,一条陨水从村前流过,称得上是“鱼米之乡”。最近几年,父亲一直有回到这个曾经养育了他的村庄居住的念头,他还计划在那里开设一家免费门诊,但最近,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改去附近的镇上,一个能够适度摆脱熟人社会的地方,营造他的私宅。谈起那个他一直挂念的老家,他是既爱又恨。


退休了的父亲,一直想为那里的乡亲们做点什么,他也厌倦了城市里的拥挤和嘈杂,希望在一个近乡近土的地方颐养天年。他最先想到了在村里盖一栋房子,开设一处诊室,发挥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为村民免费看病,以此回馈乡亲。他还费了不少工夫来绘制这栋房子的平面图,并构想和丰富它的功能。


但这个营建计划,遭到了家族中所有人的反对,因为彭村已经有了一家诊所,父亲开设义诊,意味着这家诊所将失去生意。父亲希望实施的善举,将首先遭到这一家人以及他背后宗族的抗议,甚至是报复。


中国的村庄里,有很多充满血性的故事,农忙时节的一次引水纠纷,都有可能酿成人祸,兄弟阋墙、家破人亡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父亲在这个村庄做过一些年的医生,他负责收拾这些事端的残局,经常要为那些满身是鲜血的农夫包扎,并在小本子上记上他们的欠账——父亲离开那个村庄时,账本上的金额,在当时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父亲非常清楚,他为这个地方所做的一切,必须考虑到它既有的利益格局,让别人丢了饭碗,将会让他深陷危险的处境。


父亲其实很早就想过要回到村庄居住,有一阵子刚好看中了一块闲置多年的宅基地,但当他回到城里时,一户人家强占了这块地,并抢着时间打好了地基,码上了盖房子要用得砖头。这让父亲非常恼怒,但又无可奈何。这户人家就住在父亲曾经的诊所旁边,多年的邻居情谊,根本不顶用。


父亲回到乡村,首先要面临的是如何处理与村民的关系,尽管他每次回乡,都与乡亲客客气气的,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他仍会参加彭村的生丧嫁娶的红白喜事,但当他想要回到这个村子居住时,他觉得关系要复杂得多。父亲的族弟经历的一些事情让他发现自己在城市里生活多年,已经与这些熟识的村民有了区隔。去年年底,这位族弟装修了他家那座已经破败的祖屋,“豪华的装修”带给了他不少的麻烦,村民们似乎通过向他抛出一些不舒服的话语中,得到了不少乐趣和一些平衡感。尽管这次装修,给曾经在东莞从事装修、后来回到村庄的同乡带来了赚钱的机会,但它没办法抹平其他人的嫉妒之心。


如果从经济水平来看,城市无疑是占据是优势的,但都市人是不是就因为经济状况更好一些,就具备了乡建的能力?显然并非如此。当都市人卷入到乡村的关系网络和运转逻辑中,乡建所聚集的力量,会被乡村的运转逻辑冲至微弱,都市人进入乡村,犹如滴水入海掀波澜。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欧宁在碧山有四年了,但成果还未显现的原因。


就在离彭村到了几公里路的一个村庄,也曾有过一场声势浩大的乌托邦式的乡建,一位富商投入巨资兴建工厂,开办学校,修筑道路,但这个曾经被周边村民羡慕不已的理想社区,如今已是杂草丛生,无人问津。乡建之难,可见一斑。父亲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也得到了不少教训。


彭村最先是要新建小学的校舍,到父亲所在的城市募捐,父亲很爽快地拿出资金支持。但这所小学使用没几年,就遇到了中央的并校政策,长期被搁置起来。这所受到各方资助建造的校舍,如今的用途是养鸡。村子里的另外一次大型募资,是修筑村内的道路,父亲同样积极响应,但那条沥青路居然没用多久,就被雨水冲垮了,可见偷工减料之严重。路边的河渠,曾是村庄的一条重要水道,连接水塘和农田,但坍塌的路基和村民倾倒的生活垃圾,已经将河渠堵塞。我每次回到这个村庄,都能感觉到它无政府主义的气息,村子至今还没有自来水,政府的水泥路,也只修到了离村子有三四里路的镇上。据说村民已经很难号召起来,哪怕是清理这条河渠,都是相当困难的。


这个村庄的书记十多年了都没变过,仍是一位曾经被认为最不可能掌管这座村庄的杀猪佬,主持着日常的事务。村民们对这位“领导人”经常表示出不屑,但他们却维持了这个局面长达十多年。父亲对这个毫无作为的组织和豆腐渣道路有一些抱怨,但他的心底里,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是没有办法扭转这个局面的。这个国家最微弱的一个行政力量,对他而言,仍有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父亲如今能做的,就是在应对募捐时,犹豫的时间长一点,他在放弃了义诊计划和私宅建设后,也对自己扭转乡村凋零的念头,产生了怀疑。他在小镇上的房子就快要竣工了,那里依旧近乡近土,但与他的家乡,有一段让他心安的距离。

[沙发:1楼] guest 2014-07-25 11:31:29
村民自治实际上是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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