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伟棠:从明月构想到碧山共同体
发起人:蜜蜂窝  回复数:1   浏览数:1537   最后更新:2014/07/22 11:25:47 by guest
[楼主] 蜜蜂窝 2014-07-22 11:16:15

来源:大家


早在18年前,我对乌托邦的认识还停留在哲学课本上一笔带过的圣西门、“空想社会主义”之上的时候,却在一本从海外偷运进内地的《今天》杂志上看到了一部反乌托邦小说。


小说名为《明月构想》,作者竟是日后中国最著名的建筑家刘家琨——其实它最初吸引我阅读的正是存在小说内容和形式上双重的空间实验,这是一个建筑家理所当然擅长的事。小说里的狂热理想主义者欧阳江山带领先遣小队,在1960年代的汉彝并居山区进行乌托邦式建设,然而他们历尽艰辛建成雏形的“明月新城”,轻易地毁于村民们的日常生活欲望,最终理想主义者只能壮士断腕,引水把乌托邦淹没。


“明月构想”的“一九八四”本质潜藏在它那些不可思议的细节里:比如它的布局极端形式主义,高度逻辑化,因此其地图容易烙印在居住者的脑海,人们会时刻把自己所在位置与地图位置重叠,自我观察那个隐喻世界中的自己——“会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从而下意识地加强自我监督”,这比《一九八四》里面的“老大哥”更加恐怖。更能说明问题的是乌托邦的建设阶段阶级的刻意区分,“阶级”本来就是建筑元素,后来成型的食堂的强调公平实际上以具体建造的水泥“阶级”强调了阶级。


独立于军事化节欲生活以外,被命名为“新战士培育中心”的夫妻生活帐篷就是一个乌托邦中的异托邦,是对严肃的革命建设的第一个反讽,关于捉奸的狂欢,是最饶有意味的黑色幽默。


“异托邦”是来自法国思想家福柯最有创意的发明,实际上比“反乌托邦”更能定义刘家琨的小说。福柯的精彩比喻是:镜子里面的世界是乌托邦,但镜子所构成的双重空间并存本身是异托邦——我们也可以说一本虚构乌托邦的小说本身是一个异托邦。异托邦与乌托邦的差异在于前者承认乌托邦存在的荒诞,强调了不确定性。


福柯说:“异托邦的最后一个特征是……异托邦有创造一个幻像空间的作用,这个幻像空间显露出所有在其中人类生活被隔开的场所。” 可以说,证明理想主义者与世俗百姓的“区隔”(不一定是布尔迪厄的)、直面这种区隔,是这部异托邦小说在小说以外的一个意外贡献,假如我们把它与近百年中国此起彼伏的农村建设理想联系起来的话,这些幻想和讽刺,就不失是另一种建设力量。


比起乌托邦与反乌托邦,我们的新农村实验也曾带有异托邦的色彩,但是它们的目标,应该是“有托邦”:一种具有实际操作可能、永续可能、不排斥商业元素的互助合作共同体——倒是它们的批评者更像乌托邦原教旨主义者欧阳江山,以极端的道德洁癖要求着实验者的“纯粹”,殊不知正是这种“肃反”般的激情将是毁掉理想主义实验的因素。最近对安徽碧山计划的批判,某些极端反对者呈现出的正是这样的激情,在他们眼中理想主义的运动不容得一丝杂质,而且外来者被要求是道德圣徒,对碧山的任何问题都负有完美解决之的责任,比如路灯、甚至书店里的每一本书的霉点,都要负上知识分子赎罪的阴影。


书中明月新城的徽志之争,隐喻着现实建设者与局外评判者对农村乌托邦运动的不同期待。被否决掉的橙子更像现实的碧山:“本地又出产柑橘,何不以此作为徽志,象征丰收、富足、温暖的阳光和甜蜜的生活?”但是“橙片要切开来才感受得到”,不如莲花,更像被要求纯洁完美的碧山(或其他新乡村建设),“这朵从旧世界的污泥中升起的莲花,将体现出新城建设者们对完美无暇的新生活的追求,体现出信念之虔诚、理想之纯粹,不含杂质”。橙子是“与文化毫不相干的浊物,廉价,易腐,诉诸口欲,滲透了甜蜜堕落的享乐意识……只能象征这种理想将在腐化堕落中迅速瓦解”——这和批评者质疑碧山计划参与者的小资情调、艺术家气质多么相似。


在外来建设者与本地居民之间的“区隔”是必然存在的,刻意回避这种存在或者幻想可以轻易弥平它,都是天真的乌托邦期许,欧阳江山的“明月计划”正败于此。反而是村民们的逆向占领,使得明月新城获得另一种异托邦气息。福柯界定异托邦性质的其中有趣的一点是它的时间矛盾性:“最常见的是,异托邦同时间的片断相结合……当人类处于一种与传统时间完全中断的情况下,异托邦开始完全发挥作用。”这种与传统时间的中断带来两个相反的极端空间表现,一是对永恒渴求:呈现为图书馆和博物馆;一是碎片化:呈现为流动市集。可以说欧阳江山的“明月计划”设计是一个类似共产主义生活博物馆的永恒纪念碑,而村民们占领后肆意放养、交易、嬉戏的明月废墟更像后者。


也可以说目前对中国新农村实验的高道德要求也在塑造一个纪念碑,但得以存在的往往是自由散漫的后者。后者是异托邦的缺口,也是异托邦颠覆日常生活的一种正面的可能(“在福柯这里,异托邦并没有非常明确的定义,它有正面和反面的意思,但它显然是要来质询,或者是颠覆一般习以为常的生活或生命的空间、结构,或者是约定俗称的韵律。”见王德威:《乌托邦,恶托邦,异托邦——从鲁迅到刘慈欣》),在西方更多呈现为嬉皮村落、无政府主义者Sguat占屋运动基地等,而我对欧宁等人的“碧山共同体”寄予希望的,也正是他们声称的无政府主义互助精神取向(“碧山计划”据执行者自述,“是一个关于知识分子回归乡村,接续晏阳初的乡村建设事业和克鲁泡特金(Peter Klopotkin)的无政府主义思想,重新激活农村地区的公共生活的构思,它主要是针对目前亚洲地区迫人的城市化现实和全球农业资本主义引发的危机,试图摸索出一条农村复兴之路”)所蕴含的积极动力。这明显并非攻击者所说的“乡绅理想”,而是一种超越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可能,有托邦。


从汉字去理解有托邦,可以拆解为“有托之邦”,那是“众鸟欣有托”的有托,陶渊明所写的“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岂不也是碧山计划团队的一个最朴素的理想。从这个理想出发,兼容各种不同的“鸟”与“庐”,理解“读书”与“耕种”之间并非绝对的矛盾,我们才可以继续谈知识分子参与乡村建设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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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书籍相关:

书名:明月构想

作者:刘家琨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2014-4

ISBN:9787538740400

[沙发:1楼] guest 2014-07-22 11:25:47
這位男詩人,到底在說那位男策展人,還是那位男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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