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全体上车——事件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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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之乎者也 2014-06-06 10:20:17

来源:豆瓣 译:白轻


《事件》(Event: Philosophy in Transit)导言


全体上车——事件之旅

[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

白轻 译

Event:Philosophy in Transit
Event: Philosophy in Transit


“一场海啸导致了印度尼西亚二十万人死亡!”“一支狗仔队抓拍到了小甜甜布兰妮的阴道!”“我最终意识到我不得不放弃别的一切事情来帮助他!”“野蛮的军事接管毁掉了整个国家!”“人民已经获胜!独裁者跑了!”“怎么会有贝多芬最后的钢琴鸣奏曲这么美妙的东西?”

这所有的论断都指向了至少我们有些人会视之为一个事件的东西:一个带着超过五十条灰影的具有双重性质的概念。一个“事件”(Event)可以指一场毁灭性的自然灾难或最新的名人丑闻,人民的胜利或野蛮的政治变革,对一件艺术作品或一个私人决定的强烈体验。鉴于所有这些变体,为了解决定义的难题,我们只能冒险登上火车,带着一个关于事件的近似的定义,开始我们的旅程。

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的《命案目睹记》(4.50 from Paddington)在一次旅途的中间开始:在一辆从苏格兰驶向伦敦的火车上,埃尔斯佩思在探望老朋友简·马普尔的途中看见一个女人在身旁经过的火车(四点五十分帕丁顿始发)隔间里被人勒死。一切发生得十分迅速并且她的视线受阻,因此警方并不把埃尔斯佩思的报告当回事,因为没有什么罪行发生了的迹象;只有马普尔小姐相信她的故事并开始调查。这是一个最纯粹的、最小的事件:某件看似突然发生并打断了事物正常流转的令人震惊的、脱节的事情;某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什么可以觉察的原因的事情,一个没有什么坚实基础的表象。

按定义,一个事件中有某种“奇迹般”的东西,从我们日常生活的奇迹到最崇高的领域当中的奇迹,包括神性领域的奇迹。基督教的事件本质源于这样的事实,即成为一个基督徒要求一个人相信一个独一的事件——基督的死亡和复活。或许,更加根本的东西是信念和原因之间的循环关系:我不能说我相信基督是因为我被相信的原因所说服;只有当我相信我能够理解相信的原因时,我才相信基督。同样的循环关系也适用于爱情:我不是出于确切的原因(她的双唇,她的微笑……)才爱上某人的——正因为我已经爱上了她,她的双唇等等才吸引了我。这就是为什么,爱情也是事件的。正是在一种循环关系的显现中,事件的结果回溯性地决定了它的成因或原因。[1]一个政治事件,例如埃及解放广场上推翻穆巴拉克政权的延长了的示威,也是如此:一个人可以把示威轻易地解释为埃及社会的特殊困境(失业,知识青年没有明确的前程,等等)的结果,但不管怎样,任何一个困境都不能真正地说明造就所发生之事的那种协作的能量。

类似地,一种新的艺术形式的诞生也是一个事件。让我们以黑色电影(film noir)为例。在马克·韦尔内(Marc Vernet)[2]的详细分析中,他证明构成黑色电影之普遍定义的所有主要特征(明暗对照的灯光,倾斜的摄影角度,硬汉小说的偏执狂世界,还有以蛇蝎美人[femme fatale]为化身的,被提升为一种宇宙形而上学特征的堕落)已经在好莱坞电影中得到了呈现。但谜题依旧是黑色(noir)观念的神秘效力和持续:韦尔内在事实的层面上越是正确,他越是提供历史的原因,这种黑色的“幻觉”观念的非凡力量和长盛不衰——它萦绕我们的想象已有几十年——就越是变得神秘而费解

所以,一个事件首先是看似超出了其原因的结果——并且一个事件的空间是那道把结果和其原因分开的裂隙所打开的空间。带着这个近似的定义,我们发现自己处于哲学的中心,因为因果性是哲学面对的基本问题之一:所有的事物都有因果联系吗?一切存在的东西不得不以充分的原因为基础吗?或者,存在着某种无中生有地发生的东西吗?那么,哲学如何帮助我们规定一个事件——一次不以充分的原因为基础的发生——是什么并且它如何可能?

从一开始,哲学似乎就在两个路径之间摇摆:先验的和本体的。第一个路径关心的是现实如何对我们显现的普遍结构。为了让我们把某种东西察觉为真实存在的东西,什么样的条件必须被满足?“先验”是哲学家指称这样一个框架的术语,它定义了现实的坐标——例如先验的路径让我们意识到,对一个科学的自然主义者而言,只有自然规律所控制的时空的物质现象才真实地存在着,而对一个前现代的传统主义者来说,精神和意义也是现实的一部分,而不只是我们人类的投射。另一方面,本体的路径关注现实本身,关注它的出现和部署:宇宙如何产生?它有一个开端和一个终点吗?我们在宇宙的什么位置?在二十世纪,这两种思维方法之间的裂隙变得最为极端:先验的路径随着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1889年-1976年)达到顶峰,而本体的路径似乎在今天被自然科学劫持了——我们期待从量子宇宙学、大脑科学和进化论中得到关于我们宇宙起源之问题的答案。在他的畅销书《大设计》(The Grand Design)的开篇,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得意地宣称,“哲学死了”[3]:曾是哲学思辨话题的关于宇宙起源等等的形而上学问题,如今可以通过实验科学来回答和经验地检验。

旅行者必定注意到了这两个路径在某种关于事件的概念里达到高潮:海德格尔思想中存在之揭示的事件——决定我们如何察觉现实并与之关联的意义之视域的揭示;以及本体路径上,在量子宇宙学所赞成的大爆炸(或被打破的对称)中,产生我们整个宇宙的原始事件。

我们对事件的最初尝试性的定义(事件作为一个超出其原因的结果)就这样把我们带回到一种不一致的多样性上:事件是现实对我们显现之方式的一个变化吗,或者,它是现实本身的一种令人震惊的转变吗?哲学贬低了一个事件的自主性吗,或者,它可以解释这样的自主性?那么,再一次:存在着一种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吗?显而易见的程序是把事件分成大类和小类——区分物质的和非物质的事件,艺术的、科学的、政治的和私人的事件,等等。然而,这样一种方法忽视了一个事件的基本特征:某种瓦解一切稳定图式的新事物的令人惊奇的出现。所以,唯一恰当的解决是以一种事件的方式接近事件——通过摆明各个普遍的僵局,从一个事件的观念走向另一个事件的观念,那么,我们的旅途将经历普遍性本身的转变,走向——我因此希望的——黑格尔所谓的“具体的普遍性”,它不只是其特殊内容的一个空洞的容器,更是通过其内在的对抗、僵局和不一致性,产生了这种特殊的内容。

那么,让我们想象我们正进行一次地铁旅行,它有许多站点和路线,每一站都代表了对事件的一个推断性定义。第一站将是现实对我们显现之框架的改变或瓦解;第二站是宗教的没落。之后是对称性的打破;佛教的启蒙;同粉碎我们日常生活的真理(Truth)的一次相遇;对自我作为一个纯粹事件性发生的经验;幻觉(它让真理变得事件性的)之于真理的内在性;一个动摇我们所在的象征秩序的创伤;一个新的“主人能指”(Master-Signifier)的兴起,一个结构了一整个意义领域的能指;对纯粹的(无)意义之流的经验;一个根本的政治断裂;还有一个事件之就成的毁灭。旅途会是颠簸而刺激的,一路上有许多东西要解释。那么,不要再啰嗦了,让我们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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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自Slavoj Zizek, Event: Philosophy in Transit, Penguin Books, 2014, pp. 1-6.

[1] 所以,恋爱的时候,我们把自己完全脆弱地暴露给爱人:当我们赤身裸体地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伴侣发出的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或评论会把魅力变成嘲弄。爱暗示着绝对的信任:当我爱另一个人的时候,我把毁灭我自己的权力给予了他或她,希望/相信他或她不会对我使用这样的权力。

[2] 见马克·韦尔内的《末日边缘的黑色电影》,选自简·科佩耶克(Joan Copjec)的《黑色的阴影》(Shades of Noir, London: Verso Books, 1993)。

[3] Stephen Hawing and Leonard Mlodinow, The Grand Design, New York: Bantam, 2010, p. 5.
[沙发:1楼] guest 2014-06-09 12:3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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