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巴迪欧专访:到底什么会从这废墟中重生
发起人:之乎者也  回复数:1   浏览数:1792   最后更新:2014/06/06 04:36:39 by guest
[楼主] 之乎者也 2014-06-05 10:59:29

来源:世相微信



(Sayings:世界自废墟中开始发育,并一次次被重新化为废墟。这并不是坏事,大至一个国家,小到一天生活,毁灭起码意味着重新开始,有一种新生甚至必须以毁灭为前提。1930年代大萧条之中产生了新商业霸主,古典艺术理念的崩塌为现代设计的出生松了土。关键问题是废墟形成后从废墟中长出了什么,覆满焦土之上的是野花还是肥胖的蛆虫。毁灭之后,人们总会经历短暂迷惘,或者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或者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但通常结果是,野花与蛆虫同时生长,无力感和全能感总是同时出现,一切都充满临时性,临时的道德、临时的荣辱观、临时的长久目标和临时的逃避心态,这篇访谈所谈论的话题恰符合我们身处的时代,大厦倒塌的灰尘还没有完全落定,废墟还没有被完全遮掩,野花和蛆虫的战争没分出胜负,急于欢庆或者急于心如死灰都是无理的急促,“我们只是暂时停顿,还是向着彻底的灾难一路冲去?”这个问题悬而未决,目前积极态度重要于消极态度。在还有比哀叹更重要的争夺正在发生之际,哀叹本身也是轻浮的。)



Alain Badiou访谈录(节选)

采访:Olivier Zahm 翻译:唐霜


1

Olivier Zahm: 当下我们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期?


Alain Badiou: 我想我们正经历着中间阶段,一个幕间剧。如今,这种过渡时期的状态是非常有意思的。因为当中的一些事情还没有眉目,没有被决定下来。我认为,法国大革命造成了现代主义长时间的停摆。现代主义横跨19至20世纪,经历了许多的变革,也延伸到许多不同的领域。在那个时期,政治、科学以及艺术方面的革新都蓬勃发达。与之相近的是16世纪的文艺复兴,以及更早之前的古希腊时期。这种时期,在人类历史上都不常见。


在今天这个时刻,我们需要弄清楚,对于自身所处的世界,究竟那条路才是最好的?这答案并不是那么清晰。有一种后现代观点宣称,“这太棒了。我们可以总结这一切,我们可以把一切混在一起,然后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有另一种更为虚无主义倾向的观点则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没什么事情是可能的。我们完全陷入了困局。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重复自己。”


Olivier Zahm: 你选择哪个方向呢?


Alain Badiou: 我认为我们必须重申一些东西。换句话说,我们不能满足于批判或者是消极主义。我们应该重新学会判断。所以我们正经历中间阶段。

Olivier Zahm: 我们是不是只是暂时的停顿,而非向着彻底的灾难一路冲去?


Alain Badiou: 不,我们根本还没有触底。(笑)我们尚处在不确定的阶段。彻底的灾难是虚无主义已经确定的论点:“没有未来。”那么,到底什么会从这废墟中重生?他们并没有给出答案。个人来说,我认为就算是灾难,也蕴含着机会与可能性,我们并没有穷尽浑身解数。现在的情况比它看起来的更为复杂难辩,充满矛盾。资本主义诚然是占据了霸权,但它并非无坚不摧。人人都说资本主义占据了绝对的领导权,人人都说随着苏维埃的解体,中国成为了资本主义的发动机。这里诚然有客观的证据可查,但主观上来说,资本主义的控制权显然是没那么容易察觉的。我要问:“世界上的什么新价值、新视野,是统治阶级致力于推行的?”事实上,统治阶层是很差劲的。这就是关键所在:精神上的穷困。他们致力于保证统治机器的不朽,但仅仅这样,并不能使其存活。这些统治机器永生的幻觉并不是真的,我们不能相信这些。

Olivier Zahm: 特别是由于这个大机器自身的脆弱,会导致经济、财政和生态方面的陡然失控。


Alain Badiou: 正是这样,这个统治机器正处在岌岌可危的情况之下,这一点是很明确的。如果你拿现在和19世纪的资产阶级相比,这个对比则更为显著。在那时,资产阶级提供了一系列智识、哲学、道德和艺术方面的主张,是真正意义上的引领阶层。他们自认肩负了重大使命,当中也包含了现在看来极不光彩的殖民扩张。他们主观上感到非常强大。如今社会的领导者却截然不同,他们处在一个客观上十分空洞的阶层。他们仍紧握缰绳,但主观上,他们不曾有什么可表达的,也不曾有什么可贡献的。这就是为什么,年轻的一代觉得自己被抛下了,他们觉得迷茫、没有方向。统治阶级唯一提供给他们的,就是显而易见的消费主义。

Olivier Zahm: 在今天的艺术家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DamienHirst——年轻人们唯一能分辨的价值就是金钱。


Alain Badiou: 你说完全没错。但金钱对人们来说永远有着重要的价值。财富产生的问题牵涉到消费的属性。显然,如今的资产阶级不再具有贵族式的消费观了——老派资产阶级模仿贵族,从而继承了一种阔绰的、有风格的,甚至是艺术化的消费习惯。而现在的金融寡头,花起钱来粗俗得如同猪仔。虽然在某时期,许多人受到了诱惑,但这些新贵们不体面的行为并没有影响到所有人,也不会影响到所有人。现在这个阶层是非常软弱的,他们树立起的是“暂时的道德”,这比被宗教统治的社会和被装甲武装控制的社会还要软弱——甚至比仅仅用繁缛礼节维系起来的社会更软弱。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如今的资产阶级再也不以什么准则来约束自己了。日前的一系列政治丑闻都是因此而来。他们失去了推行准则的能力,他们张皇失措,肆意妄为。他们一边立志于统治世界,一边像强盗一样捞好处。这些并不能持续太久。

Olivier Zahm: 如果资本主义垮台了,那是因为它缺少精神核心而自食其果吗?


Alain Badiou: 是的。是从它精神的空洞而来——这并不是宗教精神的缺失,而是思想的缺失。

Olivier Zahm: 精神空虚从内部危害后资本主义?

Alain Badiou: 这是我的看法。当马克思说,“统治思想是统治阶层的思想。”他的意思是,为了使统治阶层完成统治的任务,他们需要具备向被统治的群众灌输自身观点和世界视野的能力。但世界视野并不能受统治阶层单方面的解读所拘。事实上,这根本就是个悖论,是不被接受的!现实中,我们需要我们的领导者作出文明社会的范例,而他们自身却丝毫和文明社会扯不上联系。他们更是无心在道德或是艺术方面作出贡献。



2

Olivier Zahm: 统治阶层,包括金融界,还是对当代艺术相当痴迷。对他们来说,艺术是绝对的产品。这种迷恋让人吃惊,因为先锋艺术家的作品其实总是反驳或是激烈指责了这些藏家所代表的价值观。业内顶尖艺术家的作品当中,不难看到这种本质上的批判性。


Alain Badiou: 这当中的不稳定性导致了这种矛盾状况的存在。当代艺术与那些当然仍会把作品挂在客厅里的买家和客户们并不保持同质。艺术大部分的重要功能是暗流潜藏的。它们在统治世界流通散布,又侵蚀性地批判着统治世界。

Olivier Zahm: 真正的艺术必须总是打破统治阶层的意识形态,或者垄断的意识形态吗?


Alain Badiou: 在历史上的任何一时期,艺术都是受到富裕阶层和统治阶层的推崇的。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举例来说,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城市里的资产阶级购买丁托列托或者提香的画作的,但这并没有减损艺术本身的核心价值。这些艺术品也是不能服务于统治阶层的价值观的。至少我认为它们不能。

Olivier Zahm: 那我们如何解释如今当代艺术和特权阶层之间达成的默契。特权阶层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地购买天价艺术品,再将它们炒出近乎迷信地夸张价值。


Alain Badiou: 如今,当代艺术忍受或者说是默许了这些人的追捧。这些人除了将艺术品转化成他们希望的实际价值,并且说服人们相信这个价值之外,在现实生活中无事可做。毕竟,一幅画作是可以拿来炫耀的,比钞票要强多了。他们不止在艺术上投资,还把大笔资金投入时装、高级定制和委托建筑上。这是统治阶层长久以来的职能。我觉得这个职能也开始消失殆尽——这是后现代时期。没有一种投入可以构建起强有力的价值观,起到强化统治的作用。

Olivier Zahm: 所以你觉得资本主义和当代艺术之间的关系是很肤浅的?


Alain Badiou: 资本主义对于当代艺术的兼并整合在我看来非常虚假。这只是一种伪装,就像所有的伪装一样,它的作用力必然是昙花一现,不会持久的。它并不是一无事处,但它是伪装。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展望和寡头政府向人们描画的未来显然是不一致的,这种不协调其实也横亘在当代艺术的构成面前。我相信有一天,这种失调会导致崩塌。这种矛盾会被激化,艺术自身所面临的问题也会被激化。

Olivier Zahm: 你对艺术的看法是很严苛的,甚至是马拉美式的。你倾向于精简与抽象原则,这与在资金流通市场操控下的艺术潮流是完全相悖的。在自己的价值宣言中,你为精简和抽象概括辩护,认为盛大景观应该被取代。你甚至更进一步地认为:当代艺术的使命是去西方化。我们应该遵照这个想法,找寻类似非洲或者西藏的艺术家吗?


Alain Badiou: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当然也可以这样做。当我提到去西方化时,我的意思是艺术不用必须服务于西方属性的价值观和标准。但是“西方”这个词语究竟指的是什么?它是指联系起广泛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和扩大的民主体制的制度。西方是不受控制的自由主义和强制民主的混合。这诚然不是一个地理定义,因为我们还应该把日本囊括进来。这也不是东方西方的问题。这是典型意义上的西方。这是西方,因为它的中心是美国,美国手握西方的操纵杆。因此,当我说艺术必须去西方化,我是指艺术有必要尝试不去服务于西方标准体系下的霸权主义,这个西方是比严格的地理政治定义更广泛的概念。所以对我来说,艺术的戒条之一就是不要完全被西方政治吸收或纳入。这并不总是能避免的——看看经济市场力量不断增强的中国如今发生的艺术浪潮。

Olivier Zahm: 许多中国艺术家都受到了西方的极大影响。


Alain Badiou: 正是这样。事实上,他们中国艺术的传统元素重塑了西方化。这种去西方化的需求实际上是必要的。这就说,某种程度上,艺术应该回归到抵制、批判和异议的功能。艺术应该对当下情况作出分析和判断,而非单纯展示当下情况。这并不是指不被购买,因为艺术品总是会被购买——艺术品在金融世界里流通,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是否被购买不重要。艺术能在本质上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重要的一点在于,为了实现这个距离,艺术仅仅表达简单的批判或者负面功能是远远不够的。

Olivier Zahm: 这是不够的,因为我们知道先锋必须历经否定、打破常规和解构等等的各种形式。


Alain Badiou: 是的,这些充斥其间,但今天的问题说到底就是这些是不够的,不是你分裂了这个象征,就产生了与之的距离。在现实中,这一切都被活跃的西方自由主义所吸收——你可以做这个,就像你能做所有想做的事情。先锋形式上的解放至此就成为了虚无主义,因为任何事情都没有了对立面。但艺术仍然应该产生异见。就是说,它的异见应该来自创造不与全球扩张的现代资本同质的艺术作品。我们需要由崭新的,本土的价值观构建起的政权。

Olivier Zahm: 所以我们应该倾向于精简与抽象主义,站在你成为“嘉年华”或者“盛大景观”的对立面?


Alain Badiou: 是的。这是我提出的比喻。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到抽象主义升华的代表作——让我们暂且这样称呼——这并不是后现代社会消费的小摆设,不是小装饰物,或者像许多艺术装置一样,是市场讽刺性的模仿品。许多艺术装置其实基本上就是百货公司的浓缩版本。我理解这一点。毕竟,这是戏仿市场,而戏仿是艺术的一种形式。但我不认为这种戏仿、嘲弄和讽刺对未来有什么实际意义。我在寻找艺术里具有不朽奉献意义的作品,就像我在哲学中寻找的一样。为此,我情愿按部就班,有系统、有步骤地工作。我喜欢那些包含着并非浓缩的意义的事物。


来源:摘自杂志《Purple》2010/2011 FW

图片:细江英公摄影作品


本文转载自时尚评论家唐霜的公众号“圈子”(the_circlecircle),懒洋洋地不定期更新时尚、潮流相关文章,大多是其它地方不容易读到的。

[沙发:1楼] guest 2014-06-06 04:36:39
说得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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