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廖:模范情书与吹捧评论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2   浏览数:1215   最后更新:2013/12/26 15:45:08 by guest
[楼主] 橡皮擦 2013-12-25 10:43:51

来源:文艺生活周刊 作者:廖廖

艺术品就像一封情书,有的作品是写给神的情书,有的作品是自己写给自己的情书,有的作品是写给党的情书,有的作品是写给墙壁的情书,有的作品是写给历史的情书,还有的作品像是木子美写的遗情书……艺术批评家的任务就是分辨这些情书的真假高下,并解释给观众听。

而一篇出色的艺术批评文章,也像一封出色的情书——批评文章与情书的本质都是“证明”,而不是“劝说”。好情书能够义正辞严地“证明”作者是多么合适阅读者,而不是低三下四地“劝说”阅读者接受作者。出色的批评文章,是批评家用自己的哲学与经验信心满满地来向观众“证明”一件作品多么优秀,而不是底气不足地“劝说”观众接受作品。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所有的“证明”其实都是一己之偏见。在所有的偏见中,只有对艺术品审视的偏见是无可指责的。因为所有的审美经验都是一种偏见。所有伟大的艺术品在诞生之初,对原有的世界来说都是一种偏见。批评家的任务,自然是坚持自己的“偏见”,让“一己之偏见”为大众所接受,直至最终进入艺术史。

格林伯格讲:“经验是艺术唯一上诉的法庭。”如果说有价值的作品默默无闻,是对批评家无声的控诉。那么,没有价值的作品受到追捧,则是批评家耻辱的败诉。

在一个资本无孔不入的高度商业化的艺术世界里,有价值而又被埋没的作品,禾草盖珍珠,难得一见;但是没有价值而受到吹捧的作品,鱼目混珠,却常常可以看见。

我们知道,至今为止的艺术史上有三种艺术:一是模仿艺术,即对自然的再现,力求真实;二是表现艺术,艺术家不再追求真实地再现,不再呈现世界本来的面貌,而是表现世界在艺术家心中的模样——艺术成为自身的主体,就是现代主义;三是当代艺术,所有的物品甚至行为都可以成为艺术,重点在于作品中有没有艺术家的新“观念”。

“当代艺术”之后,艺术不再有“东风压倒西风”的流派与风格,不再有宏大叙事的历史方向,不再有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的路径。

因为“当代艺术”与以往的“艺术”不同,当代艺术更加复杂,更加观念化,更加专业化。今天的批评家因而更加任重而道远,更加需要用专业知识来弥补艺术与观众之间的鸿沟。

批评家无法预见艺术的未来,就像情书里虚构的关于两人未来的统统都是甜蜜的废话。文艺复兴时期没人能够想象表现主义,现代主义时期也没人能够预见波普艺术。批评家所能做的就是分析历史与阐释现在。

批评家需要帮助观众理解艺术家在作品中希望表达的思想与观念,阐释作品在艺术史中的意义,帮助观众把艺术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在理解艺术品的同时,更深入地理解现实的世界。

但是很遗憾,有些批评家并不是通过阐释艺术品来帮助观众理解与同情这个世界的粗糙与悲凉,他们反而做了让这个世界更加粗糙、更加悲凉的事情——譬如因为人情或稿酬而作无原则、无底线的吹捧文章。

前几天,我有个朋友在微信上说:“出卖原则和灵魂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卖不出高价。”我并不同意这句话,也知道朋友只是开玩笑。但是很遗憾,真有许多人把这个虚拟的玩笑当作真实的座右铭。

面对人情与报酬,如果说西方的批评家考量的是“卖还是不卖”,那么,今天的国产艺术家考量的更多的是——卖多少。在思考这个令人难堪的问题之时,我点了一根烟,然后我就想,按照某些艺术批评家的写作套路——我这一根烟,也可以说是做了一个“行为艺术”。

抽烟当然不仅仅是消磨时间,获取灵感那么简单。吸烟具有仪式感、宗教性,香烟是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抽烟是男性的一种重要仪式,抽烟具有成熟的象征性。早期烟草史说香烟并不是精神消遣物,而具有药物功能,可以减轻饥饿,消除疲劳,让人麻醉。香烟曾经是一个伟大的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有一个禁烟组织在印第安纳州举办反烟活动,结果该组织以叛国罪被起诉。美国作家安妮说,吸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祈祷。

但是到了今天,抽烟不仅是个人的健康问题,而且是个人意志力软弱的象征,甚至上升成为政治不准确的问题。理查德•克莱恩讲,抽烟这个令人安静、喜悦和沉醉的习惯,如今变成了一种羞辱。抽烟曾经是自由、反叛的象征,如今变成愚昧、无礼和自私的象征。

在今天人人侧目、千夫所指的禁烟环境里,抽烟是需要一点英雄主义的,虽然谈不上气吞山河翻转乾坤,却也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我抽烟这个行为,隐喻着对现代主流价值观的反思与对抗,隐喻着我对传统价值丧失的悼念。

我为什么不抽烟斗而只抽香烟?因为萨特讲,香烟是“虚无”,烟斗是“存在”。我选择的香烟表示着我对于现代精神的虚无与现代人的虚伪的蔑视。——这是我通过抽烟这个“行为艺术”所表达的意义与观念。

当我把这些想法与我的朋友老鲁说了之后,老鲁什么都没说,一把夺过我的半截烟扔出了窗外——老鲁不喜欢别人抽烟。我说,你扔掉了我的烟,更加加深了我此次“行为艺术”的意义。我怀念那根被你扔掉的烟,不仅仅是对这根烟的怀念与哀悼,更是对丰富生活体验的丧失的哀悼。你扔掉了我的烟,加深了我这个“行为”的悲壮的色彩,让我的“行为”更像一首挽歌。

老鲁“呸”地吐了一坨口水,表示对我此次“行为艺术”和“评论观点”的极端蔑视——老鲁不喜欢抽烟但是却喜欢吐口水。我说,可惜了,你在我面前吐口水,如果你在大都市的繁华街道上吐出你这一坨口水——并且在吐之前广而告之,聚众围观——那你吐的这坨口水也可以说是一次不错的“行为艺术”。

忆往昔,辛劳的农民锄禾日当午之时,一口唾沫吐在掌心,滋润着破裂的厚茧,扬起铁犁深深地扎进黄土地。曾记否,乡间的淳朴农妇在表达了自己强烈不满的情感之后,总喜欢吐一坨口水来加深这种感情的浓度。

这一坨口水代表着我们的田园牧歌,象征着中国农耕文明,隐喻着黄土的壮阔与农民的悲情。而今日之繁华都市的格局,其实就是西方文明的翻版。古时中国人从来都热爱随地吐口水,表示着我们感情的热烈、随意的脾性和对土地的眷恋,只有西方文明入侵并改变了我们的传统之后,吐口水才成为“不文明的现象”。

老鲁你这一坨口水吐在繁华大街上,那就是几千年历史的黄土文明与几百年历史的海洋文明的强烈碰撞,你这一坨口水蕴含着中国千年传统文化对于西方现代价值观的反抗与唾弃。旁人鄙视的目光——如果你足够好运,红袖章开出的罚单——都会让你这坨口水更有意义,让你这个行为更有力量!

当然,任何一个常人都可以轻易地做出判断,我抽烟和老鲁吐口水,都不是艺术,只是一个玩笑。用批评家的话来讲,两个“行为艺术”都是只抛出象征性符号,而这种符号并无新意,符号在行为当中也没有超越本身的意义。两次“行为艺术”也没有提出新的问题,没有把观众带入新的语境,没有提出新的观念,没有特异性的指涉。所以,这根本谈不上是艺术。    

遗憾的是,今天有许多闹哄哄地吸引了不少眼球的“艺术”,本质上就跟我抽烟或者老鲁吐口水的“艺术”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我们没有出钱请一堆批评家来写几堆赞美吹捧的文章。

批评家当然应该收费写文章,但是批评家也不是大陆法系与普通法系下的律师,不是随机地哪一个人请到你,你就必须毫无保留地给他“辩护”。批评家只能根据自己的哲学与经验来决定自己应有的唯一立场。

在一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里,在一个资本左右艺术生态的氛围中,不是学识深浅与学术方向定义了批评家,而是面对广告和付费文章时所选择的立场,定义了批评家。

因为人情或者稿酬,批评家可以把一件70分的作品赞美成90分,这个我们可以体谅。就像一封情书可以把一个70分的姑娘夸成90分,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批评家不能因为人情或稿酬,用根本不成立的“理论”来解读一件作品,就像你不能在情书里用“波涛汹涌”来赞美一个“太平公主”。

一个精明而油滑的批评家自有一套熟练的套路,可以为任何付钱的艺术家的下三滥作品写一篇精致的“模范评论”;就像一个狡猾而浪荡的登徒子自有一套熟练的技巧,面对任何款式的姑娘都可以写出动人的“模范情书”。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在一个价值多元化的当代社会里,我们依然需要道德批评,批评登徒子的浪荡,就像在一个价值多元化的当代艺术语境里,我们依然需要艺术批评,需要唾弃那些丧失根本立场的批评文章。

[沙发:1楼] guest 2013-12-25 12:05:48
自用情书与代写情书是有区别的

艺术家该不该请人写情书(需不需要)

所谓批评家该不该为别人代写情书(买方市场决定)

是什么怂恿了代写情书这个产业
[板凳:2楼] guest 2013-12-26 15:45:08
“没有价值的作品受到追捧,则是批评家耻辱的败诉。”就凭这句话顶一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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