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精神囹圄与肉身挣扎——论马轲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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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platformchina 2013-12-13 16:23:14


精神囹圄与肉身挣扎——论马轲绘画

文/艾蕾尔


我的绘画创作处在一种积极的不稳定状态。当我俯就既有的概念、常规和惯性,俯就权力和利益时,绘画往往令我痛苦不堪。当我摆脱种种束缚,在稍纵即逝的形象与当下建立某种隐喻的关联—也就是绘画成就的瞬间,我会欢欣鼓舞,踌躇满志,能够感受到人性的尊严与个体的崇高,恍若重生一般。对这种瞬间的渴望是我绘画的内在动力。


瞬间的获得基于复杂的系统准备,这复杂的系统根植于百年的历史巨变,根植于古今中外的文化纠结,根植于人类神性与个人天赋中。我希望我的同时代艺术家能把时代的能量转化为创作的动力,来呈现当下真实的存在,彰显艺术向上的力量,树立一代人的人格和风范,使瞬间变成永恒。


——马轲



1、  主体性持续崩溃的肖像


大凡具有现代审美意识的观者都会感受到,马轲的肖像画延续了现代性的焦虑主题,譬如社会现代性导致的人性异化所引发的主体性崩溃。


在20世纪,这一焦虑主题成为西方现代艺术的一副面孔,卡琳内斯库称之为“现代性的颓废”。譬如德国画家蒙克《呐喊》、卡夫卡小说《变形记》、贝克特荒诞剧《等待戈多》等等,人类主体在现代性的拷问下,充斥着死亡与痛苦、恐惧与绝望, 焦虑与残酷。毋宁说,这构成镜像隐喻,直接映射着主体性崩溃的事实。


身躯, 布面油画, 100x80cm, 2010


马轲的肖像画,恰恰呈现了如此的场域:聚光灯笼罩着主体性破裂的人物,在黑暗剧场上演歇斯底里的独角戏。譬如,2009年《无中生有》、《拥抱》、《在人间》,2011年《悲伤的欲望》、《落井下石》、《痛》、《释放》、《鹿死谁手》、《身躯》、《酷刑》,2012《火炬》、《号角》、《夜游1》、《歌》、《刻舟求剑》、《舞蹈》、《戏剧》、《祈》、《迁》,2013《证据》等。[1]


画面中,窒息性的黑色背景形成密不通风的囹圄,人物在黑暗中翛然凸显在面前,带着凌厉的尖刺白光穿透黑暗。尤其在《鹿死谁手》那里,愤怒的人物身后幽灵似鬼魅潜伏,血骷髅从地面升起,聚焦于右下方一滩鲜红。它像是一幕疑窦丛生的谋杀案,抑或噩梦重现,然而,它不是被减缩的叙事性表征,艺术家的意图并非要对观众讲述一个悬疑故事,重要的是现场感。


这是怎样的现场感?


夜游1, 布面油画, 236x133cm, 2012


全球化资本主义模式在中国的现实性反馈?社会化的剧场?抑或说,语境的镜像化表征。


追溯西方主体性的丧失,它来自于人类主体性膨胀淹没神性,人欲霸权的内爆带来的自我反思:在所谓 “上帝之死”后,主体性六神无主,将走向何处?相反,在中国则进一步退两步,从未完成这种启蒙洗礼,除了疯狂追求权力与金钱,当代艺术普遍未经观念启动而成立其多元化的自足语言,更何况其繁杂卑琐却空无一物的无聊主题。艺术家的敏感与脆弱瞬间被一触即发,何谓人的真实存在?我该是谁?那些能被有效表现和那些无法以任何可行方式表现的人之间,存在着大量差异和巨大的鸿沟,所有的身份等待被认同,亟待被反思。


语境即处境,面对无底深渊与废墟文化,马轲画作发出了最真实的声音。


当今的绘画何为?绘画真的终结了吗?至少在存在领域里,这个声音被虚假地悬置太快、太久,被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状况所遮蔽了太久。这是一场去蔽的抗争,一个解辖域化的现场重现,一个双重力量无休止较量的场域。所有这些,都在马轲绘画里涌动、纠葛、激荡。


2、碎片化:囹圄与抗争


我们来分析马轲绘画的结构。


可以看到,马轲的绘画形成一个场域,在这个场域里,两种内斗的力量对峙、僵持,似乎在等待契机。画家以旁观之冷眼凝视,究竟鹿死谁手。


一种力量,可以称之为“辖域化”,黑色抑或其它纯色背景成为这种力量的表征,它的特点是平涂,没有一丝缝隙,像是八面围拢而来的漆黑大墙,阻隔了人物与外界的交流。笔者在研究马轲历年画作中发现,2011年黑色平涂背景占了主导地位。在色彩学隐喻上,黑色因其极高的密度感与坚实性,成为隐喻黑暗窒息力量的不二之选。相比之下,灰色、白色、褐色诸等背景,在视知觉上更多松散透气的特性。


故而,黑色平涂色彩起到两个作用:一则,它的场域化特质使得人物被孤立、隔绝,像是一个舞台,成为人物变形的场景;一则,它的平涂特质使得人物被压迫、窒息,一种向内的力由此产生,刺向人物,使人物变形。


这便构成了场域里的肖像变形前提,为其提供场地,施加作用力。


悲伤的欲望, 布面油画, 200x150cm, 2011


这种力隐喻着什么?


阐释无止境。然而,最处境化的一个解释,我们不得不说,这种窒息力量来自于艺术家所处的整体语境,它不局限于艺术的自我指涉,更是整个意识形态的镜像表征,它里面暗含的词语 “消耗”、“滥费”,将生命向下拉扯,不断垂坠。


永无休止的垂坠感,残忍的消耗力,这种力量不断施加于作品里的人物。另一种力相应出现了。


这种力量,便是第二种与之相对峙的力量。我们可能到马轲肖像画场域里的人物,被深深锁闭在囹圄内部,在此暴力之下,人物变形了。仰面嘶嚎的鲜红嘴部、被强拽出的孕体子宫、极度扭曲的脸部,一只充满暴力的脚,等等诸如此类身体器官,在黑色平涂的舞台上,上演着歇斯底里的变形。


这种变形,永远是当下的鲜活力量,可以称之为“解辖域化”。没有发生在过去,也没有预示着未来,它是正在进行的一场搏斗,一场永恒性的临时在场。抑或说,马轲画出的不仅仅是隐喻性绘画,而是绘画的事实,这种事实解除了被观看的压力。


这种极度事实,两种力量的对峙,焦灼不安地敲击着画中人物的神经。使得人物开始具有了侵略性,成为歇斯底里的无器官身体。原来的身体概念,被解构了,它不再具有日常性器官的功能,它被所谓的“囹圄”撕成碎片,痛苦、焦虑、恐惧、愤怒、绝望,所有这些情感性字眼都被撕裂,凝成被重组的异化者。人的身体被搅碎,因为变形消失了。


鹿死谁手, 200x254cm, 布面油画, 2012


那我们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那个在囹圄中表演的东西称之为何物?


无器官身体[2],通俗一点说,那是一堆感觉的遗存,不可见的力量直观。抑或,存在的绝对在场感。正是这过于强烈的在场感使得马轲的绘画拥有了侵略性。


这种绝对的在场感使得马轲绘画拥有了自身的生命,它不再是被凝视的客体。绘画因此获得其自身的主体性与自律。它的生命力,穿透画中人物的身体,经过黯哑的喉咙,嘶喊起来。而这一嘶喊同时被绝对没有缝隙的背景所锁闭,于是反抗的声音被囹圄堵住,力量像是被压扁,挤入铁屋子。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生命主体。每一幅画都散发着侵略性。观者,面对如此画作,转而被动地成为被绘画凝视的客体,被强制观看,以往的价值判断倏忽间被摧毁瓦解,整体被撕裂成碎片。


碎片化,非确定性,这是马轲绘画摧毁一切的力量后果。这亦是当代艺术所必有的一个特质:解构。


3、静态暴力:缄默与叫喊


上述已经阐释了双重力量与绘画结构的问题,那是对峙的力量,一种永远不可调和的永恒抗争。一个绝对永恒的力量场域,一方面是平涂背景围拢成的锁闭之力,它像是囹圄试图辖域化。一方面是与之相对的反抗之力,它永无止息地嘶吼以求得解辖域化。此两者发生在画面之内,成为绘画的事实。


那么在绘画事实之上,作为个体艺术家,马轲是否像一个哲学家那样,试图在绘画内部完成由遮蔽转向无蔽的真理显现?我们无需多加揣测。明显的是,作为一名油画艺术家,马轲已经完成的事实乃是基于此种绘画事实上,个体性的呐喊。


这不同于表现主义绘画向外迸发的情感力量,而是缄默地呐喊。为何说其缄默?作为架上绘画,绘画可以发声吗?


证据, 布面油画, 200x200cm, 2013


马轲曾在一个画展上展出了具有反讽意味的绘画。他在为油画装上了音响器材,但仅仅摆置于油画所处下方的地板上,没有电源,亦没有声音。画面上的人物声嘶力竭地姿态刺激着每个观众的神经,无器官身体在歇斯底里地叫喊,我们看到了,也听到了。画面本身与无声的音响重构而成一个荒诞的悖谬:画面分明在叫喊,却又被消音、被无形之手扼制。


失语症,所有的人物由此患上了失语症,这正是一种缄默的呐喊,它简直无所不在。


所谓“静态的暴力”即为此,人物在抗争呐喊,可是却被消音了。这未免过于像一场谋杀案了。深陷囹圄之人,被压迫窒息至不得不奋起反抗,然而我们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这一事实,反过来恰恰证明了一个不可见之物的视觉呈现,声音的可闻性,转化为声音的可见性。


在其2013画作《证据》中,这一声音的可见性,不再依赖油画外在的事物,譬如音响。画家通过对人物复杂而微妙的身体姿态与面部表情,呈现出一个无器官身体的嘶吼,这一嘶吼是歇斯底里的视觉表征。


假如说,可闻之声的力量可以振聋发聩,那么不可闻之声则更具张力。它不再是单一的反抗之声,而是饱含着不可言传的力量,一种静态的暴力。它比任何声音更具侵略性。譬如其2012年画作《号角》,一个即将爆发的变形人体,藉着升起的舞台,昂首怒吼,振聋发聩之声以号角的轮廓冲出画面,在左上角穿透一个缺口,颤栗仿佛急速奔涌的闪光,追随着声音的急速频率。一只困兽,在精神囹圄中终于爆发出反抗的呐喊,铁物将撕裂。光在缝隙里,生成。


这是一种隐喻性的生成。在海德格尔所谓的“深渊时代”,先知被囹圄圈禁,献祭肉身奋力挣扎的生命本身即希望,即光亮。如此,便去蔽了黑暗深渊的虚假,揭示无蔽真理之永恒临到。


4、生命祈愿:诗化的清新回响


假如说,肖像画里弥漫着解构与解辖域化的摧毁性力量,那么在马轲诗意绘画作品里则保留了重建的肯定性话语:诗意的力量。


那种爆炸性的痛楚与焦灼,绝望与愤懑变形为无器官身体的嘶吼,观者甚而被侵略,成为被凝视的客体。我们反思这种绘画时,主客体的位置转换带来了一个危险的问题,即侵略性的在场,或者画作被侵略,或者观者被凝视。如何达到一种恰如其分的主体间性?


在笔者看来,诗意绘画不设立任何批判的靶子,亦即采取“圣人无意”的间性立场,取消主客体对峙观念,而是处于间性而游刃有余地面对囹圄之苦。这种绘画来自于中国绘画的东方审美。在马轲一系列“小马”油画里,观者可以看到审美的转变。


马, 布面油画, 80x60cm, 2010


2010年的《卧马》《马》,2009年的《小马过河》,等等画作里,马轲开始有意摒弃歇斯底里的变形手法,转而采用肯定性隐喻手法来直接诉说一种诗意的世界。湖蓝夜下静谧的卧马凝视着月光,另一幅,夜色染灰的马蹄哒哒踏过小桥……


静谧的声音,悠远的马蹄,青草的呼吸,波光与月色的回声,所有的声音都被呈现于画面之上。纯净的声音来源于马轲纯净微妙的用色与写意的造型。也许观者在其中看到中国绘画里的美学,这种美学假如需要阐释,我只好说,在否定神学之外,在禅宗“空无之外”,倘若还有能言说非世俗的东西,那就是隐喻性的启示话语。


所谓隐喻性启示话语,即神学家阿奎那用以“类比”手法言说上帝的一种肯定性神学话语。其深刻之处在于,它肯定了“美”的可言说合法性,在此基础上,借助可见性的隐喻话语承载不可见之精神。马轲此类画作,恰好克服了否定性、批判性的绘画语言,试图直接重建一个不可触及的被摧毁的世界,一个在未来的世界。


我们所匮乏的精神世界,诗意的无蔽世界,还有多远呢?在人物肖像画系列中,不可见之精神性囹圄显现为可见的肉身挣扎,那是一个正在蜕变的真理生成过程。同样的生成性,蕴含于诗意绘画中,流动着无处不在的自由。


卧马, 布面油画, 100x80cm, 2010


不可见之精神隐喻于同质化的笔触,在2010《月色》、《卧马》画作中,画家在白色基底之上,以隐喻空灵自由之蓝调,刷出平涂般夜色背景,再以写意之线勾勒其形,意象瞬间跳脱而出,一匹月光下的卧马,回顾深思的骏马,跃然纸上。观者不见任何油画再现的墨守陈规,画家将不可见之精神直接生成的写意肉身,抑或肖像画中肉身的苦痛挣扎,抑或诗意画中马驹肉身之如诗如画,纯净洒脱。


诗意的生命祈愿在极致之美里得以诉说。可是,这远远不够,唯美自律的现代美学早已随时代折戟沈沙,深渊废墟之语境亦使得自由,真正沦落为黄粱一梦。夕阳西下的小桥流水,哒哒马蹄的小巷诗情,空谷回响的魏晋遗风,早已成为镜中花,水中月,不堪一击。此时,当代艺术必然批判性地质疑,指责侩子手的罪行。


2012年《马》作品,东方的曙光燃烧整个天穹,隐喻着诗意自由之希望即将破晓。相反,那带着警帽的零星暗影则隐喻着霸权所具有的“辖域化”与“组织化”力量。两者构成对峙的力量,不言自明,光明的力量响彻天际,曙光临到了。暗夜即将过去,诗意的曙光带来解构的回响,重建一个属于诗意的栖居之地。


藉此,我们懂得了马轲所要追寻的东西到底为何,一个鬼魅般的肉身变形,一匹美善的梦境马驹,两者恰为两端,极度的歇斯底里与极致的宁静美丽。马轲以此双重叙事,鸣响了囹圄的丧钟,让灵魂自由栖居的精神回归其本源。


2013、8 艾蕾尔撰于北京  


此文刊于99艺术网

原文链接:http://news.99ys.com/20130829/article--130829--140124_1.shtml



[1]当然早期肖像画作背景并非全部为黑色平涂围拢而成囹圄之力,譬如1997画作《炯炯有神》、《肖像》等,2005《顶上之夜》等,2006《肖像》等,2008《喇叭》、《吹喇叭》、《大国梦》等,2010《青春》系列、2011《崇高意识》、《构造》等,画面背景有灰色、肉粉色、白色、褐色等等平涂类背景,相比之下后期黑色平涂背景肖像画系列,于马轲绘画历程中在2011年发展至马轲典型范式,较之其它背景更具囹圄窒息力量隐喻,艺术手法愈发简洁凝练,对比强烈,激情迸发。


[2] 无器官身体,此概念为德国当代哲学家吉尔.德勒兹所创概念,用以描述英国画家培根的肖像画。无器官身体并非指字面上的没有器官的身体,特指所有器官都失去其功能,仅仅用以感觉的神经体。这一“无器官身体”的生成只有在极端境况下才会发生,譬如死亡,譬如歇斯底里,抑或精神分裂。马轲绘画中人物身陷囹圄,将近窒息的境况恰恰促成了无器官身体的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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