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的身体文化景观:从“动见”展看运动的多重意涵
发起人:灰常灰  回复数:0   浏览数:2231   最后更新:2013/09/23 10:33:39 by 灰常灰
[楼主] 灰常灰 2013-09-23 10:33:39

来源:今艺术 文:陈宽育

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飘扬欢声雷动,万千健儿显身手,龙腾虎跃称英雄 洗雪东亚病夫,强国必先强种,锻鍊成壮健的身体,这才是国家的主人翁。—《运动会歌》

这首在台湾成长的我们都很熟悉的《运动会歌》(註1),歌词的国旗画面下含括了运动做為教育、规训与品格养成的手段,及与国家命运之间深刻的连繫。由国家推动的「体育」搭配著教育之施行,这首歌配合著运动会,让运动成為品德与爱国教育的重要一环。而运动具有革新「国家/国民身体」任务的味道的歌词,也很适合开啟本文对於运动的讨论。

运动与民族主义的密切关连,也是策展人胡朝圣从奥运与国际赛事观察到的策展重点之一。胡朝圣从奥运延伸至各种职业运动和国际赛事中运动员表现,观察到运动背后的国族对抗、传播行销、文化认同、欲望等多元且多层次意涵,并邀集了来自印度、澳洲与台湾多位艺术家及其作品,詮释并丰富对於运动议题的讨论面向。

运动的定义问题

展出的作品对於运动的理解方式大相逕庭,以致於当运动这个在当代自我指涉并自我生產的系统,结合艺术表现后便显得问题重重—我们看到的并不是任何一场赛事过程,不是被体育明星肖像围绕,或者瞻仰某些特殊的纪录与纪念物;简言之,这远不是一个发生在古柏镇(Cooperstown)(註2)的陈列,而是藉由运动主题,绕回当代主体存在处境并抛出问题的展览。

「动见」除了关乎运动、移动与观看,也经由动与见,暗示了主体之间相互位置的关系生成,延伸出运动的讨论层次。然而策展人并未特别著墨於运动的定义,而是以交织著身体经验、身体文化、竞赛、体育、活动、规训、运动员形象、游戏等较大范畴的概念,来包围我们所熟知的运动一词。其实运动有其丰富的论辩歷程之积累,在中文语境中,运动涉及的更是翻译与现代性的议题。当我们面对运动最常见的两个单字sports与athletics时,便已进入中译后难以呈现的运动概念之差异与歷史,以及翻译后的断裂。(註3)

如果我们接受现代意义的运动起源於18世纪英国,即运动是现代產物的看法,那麼对於早在古希腊对於军事和光荣之追求,那一体两面的athletics与gymnastics之区别,或是中国的射箭、骑马等「身体技术锻鍊活动」等身体文化之理解,这些歷史上的「体能活动」将与现代意义的sports形成既断裂又涵纳的复杂歷史轴线。可以说,史学家通常强调运动发展的延续性,但在系统论的社会学者眼中,运动是现代才分化(ausdifferenzierung)出来的。(註4)若稍微统合各方说法,现代意义的运动所包含的竞赛(competition)、游戏(play / game)、锻鍊(training)等特质,除了是延续并结合前述歷史上的游戏或体能活动,在西方,现代运动也跟市民阶级兴起、民族主义散播有极大关系。而现代运动概念发展至今,遭遇不同文化的补充后,其意义已结合追求纪录与奖项的athletics,以及著重休閒、身体保健、自我照料与训练的exercise,并发展出吸收医学、科学知识的运动学kinesiology等。

尽管展览并未处理运动的定义问题,但当展览思考这个自我指涉且自成系统的现代意义运动之运作,并在作品将这样的运作予以问题化的同时,我们已从运动主题,走入了关於当代身体文化的场域中。

运动与国家命运

具政治批判色彩的克穆(Riyas Komu)的作品《Subrato to César》,透过足球主题来诉说国家命运;事实上,在2010年南非世足赛期间,克穆便曾推出同名的个展,思考印度的各种文化与认同问题。在「动见」展中,克穆以系列摄影和雕塑,叙说印度当家门将帕乐(Subrata Pal)在2009年带给国家足球的希望,也呈现了曾是世界顶级的巴西门将西萨(Julio César)的肖像;同样是足球明星,克穆的作品凝视西萨的方式,并不像戈登(Douglas Gordon)与帕利诺(Philippe Parreno)在《席丹—21世纪之星》(Zidane, A 21st Century Portrait)作品中处理席丹形象的手法;后者透过17台不同角度的摄影机跟拍90分鐘,并在后製的剪辑中搭配「魔怪乐团」(Mogwai)的音乐。克穆的影像不是这般英雄化的纪录片,除了场上低著头的西萨身影,其餘的都是与印度足球相关的人事物。影像组成的叙事,从凸显印度与巴西两位门将之距离,映照印度重返世界盃之艰难处境,也是国家命运之寓言。

而关於国家命运,陈擎耀则从歷史著手,「国际收音机体操系列」以两件分别在日本街头与台湾自由广场做体操的录像,利用场所、服装、肤色等充满文化指涉的符号语言,试图点出关於歷史、殖民、国族、身体规训等议题。作品中那延续自日治时期的体操样式与音乐,在今日的学校、国军部队中仍维持著,只是其功能变成偏向活动筋骨或热身;然而日治时期体操,除了成為学校体育教育,其实更与战争(训练台湾兵)相关。而若从体操延伸到运动,自明治维新引进西方的运动概念与方法开始,结合日本武士道传统与军国主义,让运动成為一种凝聚集体的武士精神,并将自己的身体锻鍊成為足以奉献给军事国防的力量之一。

运动与军事往往都是国家意象与国家力量的代言者,因此当运动被视為一种类比於军事的软性国家对抗时,无论是极权国家的严酷训练、奥运的奖牌竞逐,乃至於棒球经典赛的台日、台韩战;这些国家意象与力量之展现,让国际赛事能在有规则可循的状态下某种程度取代真实的战争型态。

运动、资本主义与传播的「身体文化」

关於运动与军事之间这个自古希腊便有的「运动操练(gymnastics)是為了军事做準备」的概念,但发生在美国职棒大联盟的当代职业运动版本是另一种有趣的例子。邻近主要军港的圣地牙哥教士队(Padres),其主场的球衣款式之一,便是具有向军人致敬意味的迷彩服样式。试想:一群穿著迷彩棒球服的球员,在重要军港旁打棒球,而比赛与广告赞助画面透过收取转播权利金放送至全世界时,这就是体育结合资本主义与军事、国家的当代经典画面。

陈万仁的《我只是到了一个来不及沮丧的地方》,以木梯、木箱等物件,配合投影形成类建筑物的影像;如果说,这样的影像具有什麼样的纽约意象,那麼很容易联想到的便是1930年代艾必斯(Charles Ebbets)对纽约大楼高空作业工人的经典摄影。不同的是,穿梭於这些建筑结构的不是劳动者,而是反覆著动作的运动员。艺术家也巧妙地使用了洋基队铃木一朗(Ichiro Suzuki)的剪影,以招牌打击预备动作挥击属於不同空间的球,作品营造了一个让运动员、赛事与表演显得陌生且奇异的影像空间,加上展场空间的实体物件具有的劳动和(运送)移动的意象;於是,棒球、高尔夫、滑板所分属的族群象徵,完成了一次不同於前述大联盟职业运动鉅额资本式的运动文化放送,而是对於运动之语义、影像空间,以及运动对於当代都市文化阶层想像之玩弄与探勘。

而这种对於汇聚各种族群的大都会,所展开的文化阶层想像之探索,也出现在运用大量街头文化元素為表演内容的格莱维尔(Shaun Gladwell)那裡。这类衍生自街头「游戏」次文化,被统称為极限运动(X-Game)的高技巧运动,近年也逐渐透过各种国际职业巡迴赛事,发展出属於自己的一套系统;从滑板、衝浪到近年的跑酷,因技术高且华丽,已成為世界各地青少年最热中的潮物事。当运动结合街头与潮流文化,格莱维尔以沉稳的画面所记录的便不只是运动的过程,而是服装与肢体语言所形成的身体文化和认同模式之较量。

回望自身

余政达拍摄的运动员肖像《余政达作品:网球好手》,两位形象完美的美型男却都不是运动员。这种广告般的形象以美学化静止的姿态、完满的品质地被设计,配合胸口的「余政达作品」字样,与逗趣的「FREE STYLE」刺青,他们已不必是某位运动员,而是成為运动员的概念,一种臻於美的状态;而其共持网球拍的身体语言所透露的,更是在造作中充满曖昧却又透过眼神之视线传递不失清新的情欲、性别认同。

在廖祈羽的作品前,我们先是会看到自己。在倒叙的处理手法中,最终两人以乾的身体张眼凝视。这似乎和运动无直接关系,但若思及现代运动已结合瑜伽、武术、气功等非欧美的竞技式运动概念,加上运动所具有的自我锻鍊、对身体的照料,以及提昇心理素质等品格,那麼廖祈羽所提供的内观自我的修炼式身体经验,其实是东西方文明在彼此翻译、补充、沟通「运动」的涵义时,最接近台湾所处文化圈对於运动即涵养身心的代表性概念。


在现代性脉络下的身体政治中,这种透过冥想、调息、增益感受能力的身体关注方式来自悠久的文化传统,虽不同於规训与竞技概念,但却是在面对自笛卡儿(René Descartes)以降的身心二元论传统时,结合内观自我的能力有助於竞技表现,為身体文化(与运动)指出一条新的景观。而这也是展览在铺陈了各种运动可能的面向之后,於「观展运动」的过程,精準地让我们回望自身之设计。

註1 作曲者是随陈仪来台的音乐家蔡继琨,也是战后推动恢复全省美展的重要角色。

註2 古柏镇位於纽约郊区,也是国家棒球名人堂(National Baseball Hall of Fame and Museum)所在地。

註3 就像是「奥林匹克运动会」难以说明Olympic Games中使用Games来表现运动与游戏的歷史关系,更遑论运动在中文语境中可以代表物体移动、社会运动,以及广义身体活动的多种意义。

註4 关於这点,可参考汤志杰的剖析。见〈体育与运动之间:从迥异於西方「国家╱市民社会」二分传统的发展轨跡谈运动在台湾的现况〉,《思与言》,第47卷第1期,2009年3月,页1-126。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