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贝林德-德-布鲁伊克进行对话
发起人:灰常灰  回复数:0   浏览数:2121   最后更新:2013/02/09 09:17:15 by 灰常灰
[楼主] 灰常灰 2013-02-09 09:17:15

作者:玛瑙 来源:雅昌艺术网


比利时艺术家贝林德·德·布鲁伊克(BERLINDE DE BRUYCKERE)

  玛瑙(以下简称玛):首先我想以几个问题开始我们的这次谈话,您是如何与北京常青画廊有联系的?您是如何从概念上和美学上对这次展览进行构思的?

  贝林德·德·布鲁伊克(BERLINDE DE BRUYCKERE以下简称贝):两年前,常青画廊的拥有者之一,也是创始人之一毛里齐奥·里格罗(Maurizio Rigillo)邀请我在北京开展。我得承认这次展览对我的挑战很大,因为展览的空间很大,也很特别,相当于是在一个博物馆进行展览,而非画廊而已。这次展览结合了我的各类不同作品:有我最后两次博物馆个展(2012年)的作品;有之前在墨尔本的澳大利亚当代艺术中心(Melbourne Australian Centre for Contemporary Art)展出的作品;还有一系列作品在伊斯坦布尔的艺术美术馆展出(Istanbul at ARTER)的作品。在画廊首层,展出了我专门为这次展览创作的新作品;第二层展出的则是一件我2009年的旧作。

  我不希望人们那么快地进入画廊和展区内部;因此我利用了一件名为“009”的装置作品,用它的背面作为隔断。人们会感到迷惑,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们觉得这东西后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对我而言,“009”的“玻璃橱窗”的背面本身就是一副美丽的画了,因为那是我在木头上完成的,这幅画的水准会让观者渴望进一步了解它,并了解这个展览的其他作品。正因为进入展区的方式特别,观众会希望到处走走,并一直看下去。当人们走到展区正中央的时候,他们开始发现其他作品,那是两匹紧紧连在一起的马,一件是“我们都是肉”(伊斯坦布尔)(We are all flesh Istanbul),另一件也名为“我们都是肉”(We are all flesh)。只有当人们转身面朝这两匹马,并回到他们进入展区的那个点时,他们才会看到“玻璃橱窗”的正面,并看到“009”的全貌。到了这时才能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人们一旦进入展区,目光就会被那两匹马给吸引。

贝林德•德•布鲁伊克,北京常青画廊展场,

版权: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北京/穆琳,摄影:奥克•泰勒•史密斯

009, 2012,木头、玻璃、铁、绳子、织物,325x235x398cm,

版权: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北京/穆琳,摄影:奥克•泰勒•史密斯

009, 2012,木头、玻璃、铁、绳子、织物,325x235x398cm,

版权: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北京/穆琳,摄影:奥克•泰勒•史密斯


作品“009”将视点放在了树枝上,这是一个在我作品里经常出现的元素。在多年前的一次室外展览,我首次尝试了用树木进行创作(作品Gedragen Worden, 2000年)。那件作品将真正的树和我个人的艺术结合在了一起。再到2006年,我开始用树或树枝做成镶嵌着玻璃的柜子,但其实他们是用蜡做的。树和树枝作为一个主题,其运用在我的创作中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最开始的时候,树木对我而言是生命的象征,它们以真正的树的形式得以呈现。我曾把树和树枝带进工作室,并在未对其形态做出太大改变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模具。但在常青画廊的展览中,我则做出了不少改变。例如,树枝的形态让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些图形,它们在“玻璃橱窗”里摆放的方式使之得以拟人化,同时也很可能是涂上了颜色的缘故。这次我用的调色板,还是那块我一直用在人体雕塑的皮肤上的调色板。正因如此,树枝具有了肉感,变得像人了。我还制作了一个底座,放在树枝下面,因为我实在无法只用一个从博物馆里收来的镶嵌着玻璃的普通柜子。我需要多加尊重每一棵树,并且当你把树的地位提升到一个高度时,很自然地,它们马上就会值得你更多的尊重。

Gedragen Worden, 2000,被子、栗树,位于Parkter Beuken, Lokeren装置, 2000,

版权: 贝林德•德•布鲁伊克,摄影: Mirjam Devriendt

  玛:这件作品呈现出了多种元素间的一次强有力结合:一方面,可以说是使用了极简的方法,目的是回归到事物的本质上去,树枝看上去真的很像骨头,很自然的骨头。尽管是回归本质的,但它们还是与生命一齐脉动着,流着血,以一种微妙又温和的方式相互交织在一起。另一方面,那两匹马非常庄严宏伟,极具肉感,它们被有意缝接在了一起。这种充实空间与空阔空间的结合,还有不同材料间的结合,对观众而言是发人深省的。你对树木的使用越来越广泛了,那么,是什么让你决定用之创作这两匹马的?

  贝:我创作动物时是将它们拟人化的。1999年,我开始对马进行创作,伊普尔(比利时)的佛兰德阵地博物馆(Flanders Fields Museum Yepres)希望我的作品能反映当时的战争。我花了一年多的工夫在各种档案上面,对这个事件进行了大量研究。最为重要的影像,属于那些被遗弃的城市,以及那些马的死尸。这些影像一直萦绕在我脑海。我将“死去的马”定为主旨,象征着因战争而损失的东西,正如事实所发生的那样。我们一提及战争,总会想到人类的伤亡。我想将这种感受转化掉,于是我开始创作六幅死马的肖像。几年年后人们认为我要在作品里加入其他动物,我跟他们说可“不”。我需要马,因为它美,因为它对我们很重要。马有思想,有性格,有灵魂。它跟我们人类是最接近的。我想不出哪种其他的动物比马更重要了。不过再过了两年之后,我开始创作鹿……总的来说,我是对马类皮肤的美感非常感兴趣。当人们近看我的作品时,他们会感兴趣会很好奇;他们想伸手去摸,因为在这里柔软与坚硬得到了共存,还因为这幅作品的意义不那么一目了然。使用美丽的材料会让人们更近地欣赏我的作品。如果用了不同的材料,我想作品会变得可怕起来,最起码不会让观众想凑近看了。因此,柔软这一要素,以及怎样把柔软与坚硬结合好,就成了我作品里非常重要的一环。使用毯类材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在很多部分都用了毯子,因为这种材料是中性的。它的重要性在于,我们在回想起童年的时候,毯子与我们非常亲近,是它给了我们温暖,因此它包含了一个美好的意味。毯子永远不会具有攻击性。

我们都是肉体(伊斯坦布尔),2011-2012,2012,环氧树脂、铁盔甲、处理过的马皮,

385x175x150cm,版权: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北京/穆琳,摄影:奥克•泰勒•史密斯

Spreken, 1999,被子、蜡、木头,180x160x100cm,版权: 贝林德•德•布鲁伊克

  玛:画廊首层还有一系列作品:“罗达”与“阿克泰翁(北京)”(Rodt;Actaeon -Beijing)。

  贝:“罗达”部分,公鹿角表现的是自然,而不再是对苦难的隐喻,它们与布料交织在一起,悬挂着穿过一个挂钩。我父亲是一名猎鹿人,我曾请他为我逮过一只鹿。这件作品也可以说是献给他的。“阿克泰翁”部分,则是从奥维德的《变形记》(Metamorphoses)生发出的灵感。这件雕塑道出了那些伟大猎人们的命运。阿克泰翁,在他马上就要被自己的猎犬撕成碎片时,狩猎女神阿尔特米斯将他变为了一只牡鹿。“阿克泰翁”部分是置于一张木桌上的一堆鹿角,有些杂乱。它们锋利的棱角与破烂的布料形成了巨大反差,这布料则孕育出了一种舒适、支撑的感觉。棱角原本是力量、权力、欲望的象征,现在我让它们变成可一堆等待点燃的引火物和木柴,让它们变得空洞而脆弱。

贝林德•德•布鲁伊克,北京常青画廊展场,版权: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北京/穆琳,

摄影:奥克•泰勒•史密斯

亚克托安(北京),2012,蜡、木头、环氧树脂、铁、纺织物,H140x83x105cm,

版权:常青画廊,圣吉米那诺/北京/穆琳,摄影:奥克 •泰勒 •史密斯


玛:你的作品里还有许多对文艺作品的引用,刚才你提到了奥维德;还有卢卡斯·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安托内罗·达·梅西耶(Antonello da Messina),贝里尼(Bellini),帕索里尼(Pasolini),这些也只是一小部分的例子。那么这些引用都是源于什么呢?

  贝:艺术家是一个孤独的职业,所以我总是寻找同伙,这是首要原因。当你有了一个想法,你得实施这个想法,我得选择一种材料、一个形状,在你动工之前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来构思。在构思的工程中,我就总想找到一个同伙,我不仅在美术领域找同伙,在文学、电影领域也找。对一个艺术家而言,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知道在你之前发生过什么,而另一方面,我的创作也是植根于日常生活的。在我的家庭发生的事情,同样也发生在每一个家庭,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原理,它给我带来了无限灵感。

  玛:感性与理性,身体领域与精神领域,都在你的作品里得到了完美的共存,并且有一种不稳定的平衡感。你是如何将这些极端结合起来的?

  贝:这很难解释,虽然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但也肯定不是想当然办到的。对我而言,我有了一种需求,并且我必须找到什么东西来满足这种需求,我使用的东西就是可以使用的东西,仅此而已。的确有一个专门的研究阶段,但创作肯定是属于日常生活的,创造基本上是源于细节或琐事的。研究阶段给我的作品打下基础,因为你需要让这个过程朝某个方向理性地发展,但我至少会尝试让整个研究过程更加开放,有更多的感性思维加入近来,否则最后产出的作品会过于冷漠的。

  玛:你的作品里有多少随机的成分?例如,你作品里人体各部位的颜色,有多少是你预先设定好的?

  贝:颜色的选择也是以大量研究为基础的,在每一件作品上面,我的团队和我会刷12到20层颜色;对每一件单独的作品而言,每一种颜色每刷一次都会表现得不一样。以“009”的树枝为例,让它们具有生机活力很重要,所以我必须使用一个特殊的调色板,否则就表现不出来。但在整个过程中我会一直问自己,我的每一件作品要通往何处。在我2005、2006年所完成的作品里,所使用的颜色更少一些;它们更多地关于形状,有时候它们更多的是一种人体部位与其他材料(例如铁柱)的结合。而近些年,我渐渐更加关注颜色,所以我觉得自己一半是画家一半是雕塑家。

  玛:支撑结构是你作品的一个主要部分。每件作品就像是从一个特别的支撑物上长出来的一样,支撑结构既能指也有所指。你是如何关联不同的支撑物的?如何对其进行选择的?

  贝:我有一批不同类型的桌子、基座和其他架子,甚至还有木材的。我四处寻找支撑物,还有专人帮我收集,我有一个研究团队,他们对我很了解,知道我喜欢什么。尽管现在我没有太多时间到处找材料了,但寻找的过程仍是整个创作过程中最令我享受的。夏天我在法国的时候,我去了每一个跳蚤市场,只为找到美丽的材料,因为它们能给我灵感。

  玛:意思是你创作一幅作品的出发点很可能是一张特殊的桌子,或一个特殊的架子?

  贝:是的,正是如此。

  玛:看着你所选择的支撑物,会觉得它们有另外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不完整性。它们就像是一些东西的碎片,像一些微观的小世界,用来来揭示一个宏观的大世界。像是一种隐喻,告诉我们现实就是虽然我们总渴望统一,却仍要面对破碎的生活,仍难抓到事情的整体。你所使用的支撑物都不是新的,都是已经受损了的;它们失去了某个部分,就像你的作品“连接”,在这件作品里,人体的一部分、一个垫子和一个木架相拥在了一起。而木板的左角边则像是年久受了侵蚀。正因这一点,这件作品变得充满了诗意并且立意深远。

  贝:选择这几个物件,很重要是因为它们都有自己的历史:实际上,它们来自于一段对我很未知的历史。它们展现着那段历史,它们身上有着历史的痕迹,展示着它们的创伤;它们正展现着一种我们无法完全领悟的东西。我不想再去着色,或去修补,因为我在乎的不是物件的形状;我在乎的是它们所经历的历史,还有它们揭示给观者的东西。

  玛:你作品的一大主旋律就是“创伤”。

  贝:这两年我一直着眼于“创伤”这个主题;这开始于某一次我自己的内在反思。在为伊斯坦布尔的一次个展创作一系列作品时,我一直问自己,创伤是什么样子的。我找到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答案:创伤是无形的。它可以按某个形状来定义,这个形状会唤起人们的某些东西,可以是某一段回忆;但创伤永远在那里,它已成了你的一部分,因此它是无形的。就算你不去谈它,你也无法否认它的存在;这是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你无法拒绝,也无法控制。它很美,哪怕它正伤害着你。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也都得面对创伤。创伤可以是某些你得不到的东西,也可以是某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创伤并不丑陋;关键在于你如何处理它。我的作品是没有特定形状的,因为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在描绘“感觉”。当我开始创作那个系列时,我构想着某种感觉。两三个星期后初稿完成,我开始在上面描绘第二层,是基于我在那个特定时期的情绪来创作的。我只使用了铅笔和水彩,用的颜色和我用在雕塑上的颜色一样:红,蓝,和其他我在蜡质作品上所用到的颜色。每幅画都是用一种你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完成的,但你不必去理解,你需要做的只是坦然接受。

创伤, 2011,水彩、铅笔在纸张上,44.5x32cm,版权:贝林德•德•布鲁伊克


玛:在你的作品和你的气质里,有一点最令我印象深刻,那就是你希望通过作品带给观者舒适感,这也是你自己常常提的。我想这是一个非常温柔又慷慨的做法。你的作品有没有也给你自己带来舒适感呢?你希望人们从你的作品里看到什么?

  贝:这是两个问题。观者从我的作品里看到的是舒适感;我的作品可以帮到别人,可以帮助他们面对一些既存的问题。我曾听说人们在我的作品里得到了安慰,因此我也得到了安慰。但我自己并未在我的作品里找到安慰感或舒适感。我创作这些作品,因为我在寻找某种方式来表达,来发现,来解释这个过程。而另一方面,观者给我的回馈才真正令我得到了安慰。

  玛:在你的事业初期,走进这个艺术圈是否不容易办到?你的作品并非完全出于商业目的,它们不是给所有人看的,你也从未妥协过。你是如何找到了自己的路?

  贝:对我来说,永不妥协是很重要的,因此我曾教过15年书。这样我得以维持了生计,用不着出售作品。事业初期我是独自创作的,因此作品售价不高;我使用的都是近在手边的材料,所以那些作品不卖出去也没什么。很快地我遇到了常青画廊,那是九十年代的事,那时这个画廊也很年轻。我想我们是共同成长起来的。包括常青画廊、霍瑟画廊、沃斯画廊和我的其他画廊,它们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不强迫我干什么,都未给过我任何压力,它们知道卖出我的作品确非易事。但正因为我的作品没有任何妥协的意味,因为我的作品都是真诚的,所有会有人能看懂。

  玛:质问与怀疑是我们人类的一个要害部位,也是我们在进行艺术创作时的要害部位。这对你产生了哪些影响?

  贝:当我开始一个新的主题时,真正动手创作之前会进行大量研究,而一旦动手了,听取助手的想法和反馈就变得相当关键。我并不怀疑自己能否创作出一件作品,但是交流想法也是一个重要的环节,要给新点子施展的机会。从我的团队得到反馈意见是很重要的;有些人已经和我一起工作了十多年。一般来说我们有四个人,现在有两个新人加入了,准备一起为2013年威尼斯双年展进行创作。他们非常了解我,因为我们分享了许多戈兹的信息、文字、电影和绘画想法。我们一起去博物馆,这种方式交流我很看重。我想把自己的心完全敞开,而不仅仅是我的思想,这样我的团队才可能理解我所做的事情。我不在乎作品产量有多大,也不在乎团队有多少人。我的创作是非常私人的;质疑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因为有时候我团队里的成员也会受到质疑。

  玛:如此私人的创作,你会不会害怕过多地把自己展示给了他人?

  贝:我不害怕。其实最难的部分莫过于接受采访了,因为你不得不将感情与思想转化成语言。

  玛:你刚提到了威尼斯双年展。今年你会代表比利时出展。关于将要展示的作品主题,能否稍微向我们分享一下?

  贝:去年11月我去威尼斯看了一下展览的地方,那次参观之后,我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现在谈这个还太早了,但我可以预告这将是一个全新的装置,专门为双年展创造的新作。能被选中作为比利时代表我很高兴;之前我已被提名过三次。这对我的团队和我而言都是一个美妙的经历。我们是一个开放的团队,我们的创作没有任何局限,我们共同成长了起来,相比于四年前,我们现在搞创作已经容易很多了。

  玛:你害怕这次透露会改变你的作品吗?

  贝:这很正常。这也是一种机会,我们终生都必须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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