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罗默·桑德:以色列是伍迪·艾伦的国家吗?
发起人:之乎者也  回复数:0   浏览数:1242   最后更新:2013/02/01 12:23:00 by 之乎者也
[楼主] 之乎者也 2013-02-01 12:23:00

来源:外滩画报 文、图/云也退


桑德指出,考古发现证明《圣经》不是一本历史书,它包含的整个故事都是虚构的——迦南并不是被以色列众部落占据的,没有“出埃及记”这回事,大卫和所罗门的王国也并不存在;犹太人根本不是在 2000 年前离开迦南后“流散”到 20 世纪,才又“回到”故土的;20 世纪全世界 80% 以上的犹太人,来自里海和黑海之间的卡扎尔人王国……


66 岁的桑德有很重的法语口音,形容粗壮,总是眉头紧锁


去年 11 月,当加沙冲突再一次爆发时,特拉维夫大学的施罗默·桑德(Shlomo Sand)教授正在法国撰写一本书:《虚构以色列》。这本书是他的“虚构三部曲”的第三部,第一部《虚构的犹太民族》和第二部《虚构世俗犹太人》(希伯来语原书名为《我为什么不再是犹太人?》)业已为他赢得了在学术界和公共舆论中的声誉,《虚构的犹太民族》则已有了大陆中译本。对他持有敌意的人,声称“虚构三部曲”完全可以改名为“反以色列三部曲”,而最极端者干脆称之为“反犹三部曲”。


纳粹大屠杀之后,反犹主义早已声名狼藉,现在情况则有一些反转,很多人认为以色列和犹太人常常拿反犹说事,“炒卖”自己的苦难,甚至以政治正确“要挟”世界。这两种倾向都与桑德教授撰述的主要动机无关。一个中立的读者绝不会在读后认为,这个自两岁起就在以色列生活至今的犹太学者是个“反犹”的人,他说犹太民族是“虚构”的,但从未暗示它是“劣等”的;同样,那些厌烦以色列式“苦难叙事”的人,也不可能认为桑德说出了自己如鲠在喉的话。


桑德的勇气表现在他的著作直接激起了以色列当政者及其支持者的愤怒。他们并不是恶人,但他们都是犹太复国主义者(Zionist),或至少捍卫犹太复国主义所做的主要历史阐释,即认为犹太人是一个有至少 3000 年历史的“民族”,以巴勒斯坦地区为故土,自公元 70 年后流亡,到 20 世纪才合法地重新收回这片土地。桑德指出,以色列的现行民族政策和对外政策,乃至以色列建国的合法性,都是建立在这些虚构和想象之上的;它们的问世或许出于现实需要,但桑德坚持认为,是时候用学术的方式揭破它们了,因为正如他在《虚构的犹太民族》中所指出的,民主的以色列,犹太人的以色列,在中东阿拉伯国家的包围圈里骄傲地存在的以色列,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如果揭破谎言要让以色列付出道义和领土上的代价,那也是它必须承担的痛苦。


8 月初的一天,我在桑德教授位于特拉维夫的公寓里与他进行了一次两个多小时的谈话。66 岁的桑德有很重的法语口音,形容粗壮,总是眉头紧锁,一说起那些流传的谬种,他挥动的双手就把身上浓烈的体味赶得丝毫不剩。他讲述了自己怎样从一个激进的GCD人转化为“社会主义自由派”,怎样在 1967 年的“六日战争”之后越来越忧怒于国家的现状,怎样同情没有以色列国籍的巴勒斯坦公民。“我没有任何颠覆以色列的意图,我是希望以色列能够包容那些目前被它排斥在外的公民,不再强调‘犹太国’的狭隘概念。”


三年前《虚构的犹太民族》英文版出版后,桑德得到的礼物里有很多是激赏的反馈,也有夹着子弹壳、火药粉的恐吓信。楼底的铁皮信箱,除了桑德家的那个用英文标着“Sand”外,其他都标着主人的希伯来姓氏。我开玩笑地问:“这是不是方便有更多的人找你算账?”


B=《外滩画报》S=施罗默·桑德(Shlomo Sand)


B:你不承认自己是犹太人,我们这些跟犹太人无关的中国人则会问:承认不承认,有这么要紧吗?
S:如果你了解以色列的现状,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坚持了。以色列现在的主流意识形态是犹太复国主义,这种思想从其诞生时(19、20 世纪之交)起就打着“建立一个犹太国”的旗帜,到 1948 年以色列建国后一直如此。1967 年“六日战争”后,以色列占领了西奈半岛、加沙、约旦河西岸以及戈兰高地(后来退回了西奈,加沙和西岸至今仍是争议领土),越来越多的本属巴勒斯坦人的土地被以色列拿去,对这一目标的强化与日俱增。


B:你认为这是一种殖民?
S:绝对是殖民。但是犹太复国主义者否认,他们说我们这是“回到祖先的土地上”。我做的研究和论证就是要证明这是个谎言。

我偶然地出生在奥地利林茨的一个难民营里,我父母都是波兰犹太人,当然了,很穷。不久我们家搬去了慕尼黑附近,我那时太小,完全没有记忆,在德国待了两年后,全家都移居到以色列,就住在雅法,离这儿不远。我父母都是GCD人,他们不是因为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而到以色列的,他们仅仅是认可以色列的存在。


B:当时的以色列刚刚结束独立战争吧?
S:我从不把 1948 年的战争叫做“独立战争”,“独立”这个词在这里被扭曲了。18 世纪美国的战争才叫“独立”,那是脱离英国自立国家。可是在 1948 年战争里,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才是原住民,他们是在自卫。他们打败了,但是他们不能接受来自犹太人的殖民,这一点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我生活在一种新的、以色列的文化里。我在雅法长大,我家的第一、第二栋住宅都是阿拉伯难民逃走后留下的房子。后来我服兵役,参与了 1967 年和 1973 年两场战争,1967 年前我在前线,长期驻扎在北方一个名叫“雅克哈纳”的基布兹里。基布兹是全世界最平等的共同体之一,或许跟 60 年代的中国公社有点相似?但是,不要忘了,即使它带有社会主义乃至共产主义性质,基布兹首先也是殖民的工具。雅克哈纳从未接纳过阿拉伯人作为它的成员。


B:但是基布兹的人会告诉你,他们在土地上做到了之前阿拉伯人 1000 多年来从未做到的事,创造出了巨大的农业成就。
S:有一件事你要知道,即使在中国,50 年代之前,耕种技术都是非常不发达的。三四十年代,巴勒斯坦的原住民农民的劳动生产率和同期中国的农民没有多少差异。新技术是从西方传过来的,在这之前,农民都是用手、用牲畜来种地的。
强调犹太人改变土地这一事实能否为殖民化正名?你想一想三四十年代中国农民农业技术同样落后,他们就可以被殖民了吗?
就在现在,我们所住的这幢房子所在的区,在特拉维夫出现之前,曾经就是一个地中海东岸最富裕的村子,名叫“夏赫蒙”。我住在这块土地上的房子里,我的大学也在这里,这些建筑都是为移民到这里的犹太人造的,资金来自美国犹太人、英国犹太人,二战之后还有德国的赔款,等等;住进这些房子、用这些地的人都没有付过钱。我不知道你的犹太朋友怎么解释这种行为。原住民原始的农业技术,不能证明我们就有权占用这些地。
当然,有一点非常重要:犹太复国主义完成了一种“思想革命”。你知道,在基督教欧洲,犹太人被禁止从事农耕,以免他们拥有土地。而到了巴勒斯坦后,犹太人都去种地了。


B:但是,我去过基布兹的历史博物馆和纪念馆,那里的介绍,以及基布兹的人,都会告诉你说我们的土地是从阿拉伯原住民手里买来的,是合法所得。
S:我们募集来的资金大大缩短了我们成为发达国家的时间,不需要像当年的苏联人和中国人那样,以强制手段积累国家财富。但是我有数据,到 1948 年为止,这里只有 10% 的土地是犹太复国主义者购买的,优质土地更少,只有 7%。从 1967 年占领约旦河西岸开始到 70 年代,以色列一直在没收西岸的土地。只有最初那 7% 的土地是花钱买的。其他的地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而且,犹太复国主义者是和那些掌握土地权的人交易的,那些人在贝鲁特,是“额芬迪”(按:意为“大人”、“先生”),或是富农,而那些阿拉伯佃农是一无所有的。他们没有拿到钱就被踢出了自己的地,钱被有钱人拿走了。这是一个普遍现象,过去在欧洲,土地被从封建主手里夺走交给农民,而在我们这里,土地从阿拉伯人转入犹太复国主义者手里。这种转移都产生了大量的社会和道德问题。我做过一个比喻,在被以色列占领的地方发生了什么?1948 年,阿拉伯人好比从高楼上跳下来,摔在所有人面前,到了 1967 年,摔下来的人躺在大街上,过路人只是看看而已。
以色列人即便真的在 2000 年前住在这里,现在这些人也真的是当年祖先的后代,有权回归故土——即便我们承认这一点,那么请问,美国人是不是应该把土地还给印第安人?


B:那么,说这是一种殖民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又要坚持否认自己是一个犹太人?
S:我这是要从根本上戳穿犹太复国主义者的命题预设。我要证明,犹太人根本不是一个民族。
犹太复国主义者说,根据《旧约》记载,亚伯拉罕生以撒,以撒生雅各,雅各生约瑟,犹太民族就是这么代代传下来的。可是,那是什么年代?那时这些人之间甚至还没有一种共同的语言,没有世俗的日常文化,并不吃同样的东西,并不欣赏同样的音乐——一句话,他们仅仅同信一个上帝,却不能互相理解,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我们称他们为“民族”?


B:如果共信一个宗教是不够的,那么要组成一个民族,还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S:在某种意义上,我可以说东欧是有一个犹太民族的,他们生活在波兰、乌克兰、俄罗斯、立陶宛等国,都说意第绪语,可是,埃及的犹太人,摩洛哥的犹太人,也门的犹太人,他们根本不懂意第绪的语言和文化——他们是同一个民族的吗?世界上本可能出现一个犹太民族的地方是在东欧,然而它刚刚开始形成就被希特勒摧毁了。
所以,说犹太人过去就已经存在,是个现代的发明。我们拿来了“民族”一词,把古代的意义、圣经意义以及一些现代意义给注了进去。人们说,犹太人有“犹太性”,这是在宗教意义上,而不是民族意义上说的。犹太教是一种重要的宗教,是西方文明的基础,基督教的基础,伊斯兰教的基础,是一神教的第一个形式。但是,上世纪 90 年代,我在特拉维夫大学的同事所做的考古发现,证明《圣经》不是一本历史书,不只是缺少历史证据支持,而且它包含的整个故事都是虚构的。考古学家发现,迦南并不是被以色列众部落占据的,没有“出埃及记”这回事,大卫和所罗门的王国也并不存在。
是犹太复国主义者根据自己的需要,将一些现代意义注入到了“犹太”这个词里。其实,他们不止发明了一个民族,还发明了另一个,就是巴勒斯坦人——通过殖民,我们“正当地”发明了一个巴勒斯坦民族。


B:我想关于《圣经》是不是历史书的质疑很早就已经存在了,对于多数犹太人来说,这种质疑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他们没法不信,否则不是等于一辈子都活在一个假的前提下了吗?
S: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观点:犹太教是存在的,作为民族的犹太人不存在。现在人们总是忽略一个史实问题,那就是:从公元前直到近代,改教是非常常见的事。公元 64-70 年发生了一场犹太人起义,当时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只是一群信犹太教的人而已。起义被罗马人镇压。之后基督教兴起,犹太教就成了一个被压制的宗教,原先信犹太教的人纷纷改信基督教。
但是,像基督教一样,早期犹太教的传教士也十分积极。在公元前两个世纪内,从马卡比家族开始,信犹太教的人很早就在中东迫使别人信教:要么信教,实施割礼,要么就离开自己的土地。大多数人接受了割礼,从而信了教。当犹太人被罗马人压制下去之后,罗马人也要传教,但是方法改变了,不是用刀剑,而是用爱,用基督教。我打个比方,犹太教就好比是 DOS 系统,比较原始,很难操作,基督教就像是 Windows 系统,改良过了,接受、使用起来要方便得多,不用割包皮就可以信。
公元 7 世纪伊斯兰教兴起,穆斯林席卷中东直到北非,迦南这块地方的人大多改信了伊斯兰教。当犹太复国主义者在 19-20 世纪之交到达巴勒斯坦时,他们心里知道,在这里的阿拉伯原住民,正是古代“犹太人”的后裔。我的著作论证了这一点:犹太复国主义者眼里应该给“犹太民族”让位的阿拉伯原住民,其实就是他们的祖先。这是一个致命的反讽。


上海三联书店 2012 年 8 月出版的《虚构的犹太民族》以及施罗默·桑德的其他著作

B:这听起来真有些不可思议。
S:我的书中很大一部分都在解答一个问题:为什么犹太复国主义者回到所谓“祖先的土地”上时,那里并没有什么犹太人,相反,20 世纪初,世界上绝大多数犹太人居住在东欧的俄罗斯、立陶宛、拉脱维亚、匈牙利、罗马尼亚,而不是在摩洛哥、德国、法国、伊拉克或巴勒斯坦的耶路撒冷。全世界 80% 以上的犹太人住在东欧,这究竟是为什么?直到 1967 年,大多数历史学家,不管他是不是犹太复国主义者,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一现象。

这之后的考古和历史资料实际上已经开始解开这一谜团。我运用了这些史料,证明自公元 8 世纪以来,犹太教在东欧以及北非乃至南印度有过几个王国,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王国是位于里海和黑海之间的卡扎尔人王国。这样,我就颠覆了犹太复国主义的民族叙事:犹太人根本不是在 2000 年前离开迦南后“流散”到 20 世纪,才又“回到”故土的;对大多数在 20 世纪早期移至巴勒斯坦垦荒的犹太殖民者而言,东欧才是他们的“故土”。


B:要想反驳你,最有力的做法就是证明犹太人是有共同的民族源头和血统的。这能做到吗?
S:我是历史学家,我不讨论 DNA 问题。我想讲的是,那些口口声声“科学依据”的人忘了被他们自己厌恶的历史。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有多少所谓的“科学人士”义正词严地证明说,白种人是最优秀民族,黄种人是二等人,而黑人的人种最差?这就是所谓的“科学”,现在犹太复国主义者们也在做一模一样的事情。我写出这本书后,许多人出来说这是一本愚蠢的历史书,是一个不懂科学的人写的,但他们在害怕,害怕什么?害怕我的论证:100 年前,某人说犹太人是一个民族,一个特殊的、独一无二的民族,他就是反犹主义者;而在 21 世纪初,某人说犹太人不是一个独特的民族,他就要被打成反犹主义者。


B:我们再说说“犹太国”概念吧。你反对这个概念,仅仅是因为国内有阿拉伯公民存在吗?
S:以色列人现在说,我们不是一个共和国,而是一个犹太人的国家,或者照犹太复国主义者的说法:一个属于犹太人的民主国家,那么对我的学生、巴勒斯坦的以色列学生而言,这个国家是他们的吗?你想象一下,中国人可以说,我们的国家只属于汉人,这是一个汉人的民主国家吗?想象一下,法国人可以说他们的国家不属于法国人,而只属于高卢天主教徒吗?再想象一下,英国人可以说他们的国家没有苏格兰人、威尔士人的份,只有出生于英格兰的人才配称为英国人吗?美国人能说他们的国家只能给白人清教徒生活吗?
我的立场很清楚:以色列属于所有以色列人,而非只属于犹太人。要想挽救以色列,就要用“以色列”而不是“犹太”作为这个国家身份认同的基础。
大多数民族国家在成为国家的时候,都会想尽办法,用各种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比如美国成立的时候,美国人就自称为盎格鲁-撒克逊白人的国家。现在我们来看这个定性,是不是很愚蠢?肯尼迪在 1960 年当选美国总统时,他是个天主教徒,这就是一个小小的革命,对于传统“好的美国人”的概念是一个修正。从肯尼迪到奥巴马,如今你根本不会再看到有什么人再用宗教标准来判断谁属于、谁不属于这个国家了。
可是我们没有美国这么多时间。现在,有 25% 的以色列人被认为是“非犹太人”,这对于一个国家的存续来说太危险了!上世纪 60 年代,我国已经有了用“以色列”而非“犹太”来寻求认同的良性趋势,但 1967 年“六日战争”之后,情况急转直下。到现在,2012 年,以色列比 50 年前更加激烈地宣称自己是个犹太人的国家,它属于伍迪·艾伦(他出生在一个犹太人家庭),却不属于住在巴勒斯坦的以色列公民——哪怕他们能说希伯来语。但是不!伍迪·艾伦要这个国家干吗?我们为什么不把自己身边的那些被占领土地上的巴勒斯坦人认同为以色列人?
再看另一面:犹太人真的像那些人所说的“心向以色列”?历史事实是:当 18-19 世纪俄罗斯爆发了反犹骚乱时,犹太人开始被撵出他们的家乡——但他们并没有选择巴勒斯坦!当英国人在 1918 年占领了巴勒斯坦时,多数犹太人也并没有移民到这里。他们去了美国,去了阿根廷,只有少数人来了这里,因为这里是圣地。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犹太人开始大批移民巴勒斯坦的?是 1924 年。原因何在?美国关门了,从 1924 年一直到 1948 年,美国非常非常之强硬,执行严格限制移民入境的政策。犹太人没处去了,可他们又必须赶紧跳出欧洲的火坑!于是,一些年轻人接受了犹太复国主义思想移民巴勒斯坦,人数非常少,只有欧洲总犹太人口的 3%。
可是,犹太复国主义者一直在塑造这个幻象,好像以色列是全世界犹太人的家。80 年代,里根总统出于坚决反苏的动机,声称只要是弃苏投美的人,立刻就能得到美国国籍。这个时候,以色列政府对里根施压,要他对犹太移民关闭大门,好让他们都到以色列来。现在以色列大门对犹太人敞开,但是有多少人要回来,离开巴黎、纽约、北京?事实上,更多的犹太人是想出去——这叫“消极移民”。


B:那么现在,犹太复国主义的任务仍旧是继续扩充以色列犹太人的人数?
S:不,他们现在希望别国的犹太人多掏钱,多给当地政府施压,要他们支持以色列的政策,帮助以色列扩张领地,并且继续幻想着全体美国犹太人都想来这里。这对以色列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B:你是个学者,但是揭露了许多东西。我想在冷战思维下,揭露一方的黑暗、阴谋,就等同于支持另一方。你反对犹太复国主义,反对以色列狭隘的现行政策,我想人们很容易就给你贴上“亲巴”的标签。

S:没错,我就是个“亲巴”的人,就好比如果我生在六七十年前,我一定会是一个亲犹的人一样。

B:在巴勒斯坦争议领土的问题上,你一定也认为应该要建立两个国家?
S:从本质上来说巴勒斯坦人是被压迫的人,我们拿走了他们的土地并继续在为此付钱。我可以收,我承认我们为这些土地付了钱,交易行为本身是正当的,但这不意味着支配交易行为的政策就是正义的。根本上讲,我们拿了他们赖以生活的地,我们是错的,他们是对的。
我觉得“一地两国”的解决方案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绝不认为“一地两国”是最好的结构。现在,巴勒斯坦人需要一种民族表达,即便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小,我也不会说“一地一国”可以解决问题,因为,以色列的犹太人纵然乐意接受一国,也必然不会接受自己在国中成为少数民族,哪怕这个国打着“犹太国”的名义。

B:现在,以巴两方都说,我们不妥协的理由是担心另一方会得寸进尺。
S:我从来不认为哈马斯是一个好的领导者,但是,“我的”政府,以色列政府更加拙劣,更加愚顽,它似乎认为可以靠着美国的支持、精良的军备以及核武器延续现在的占领局面。不管它有多少理由拒绝把自治权交还给巴勒斯坦人,我都认为,以色列政府应该承担起比另一方更大的责任。除非他们能退回到 1967 年“六日战争”前的领土范围内,否则我无法支持当权者。

B:你的立场我明白了。但我在想,我在以色列待了很多日子,基布兹给我的印象非常美好,我相信每个有过同样经历的中国人或者别国人也都会这么说。你说基布兹也是殖民的工具,但是,你作为一个有左派信仰的学者,是否也承认基布兹这种体制,至少在其大面积私有化之前,反映了一些值得保存的社会主义美德?
S:你要注意一个问题:当犹太复国主义者不再需要基布兹来替他们执行殖民任务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卸磨杀驴了(指的是 70 年代后期,新上台的右翼政府大幅削减对基布兹的经济支持)。我是左派,相信人可以以一种不一样的方式生活,但是只有良好的愿望还不够,我们也决不可能在资本主义的包围中做一个孤岛。我认为,我们应该开始改变我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我们不能再把自己封闭起来,以为自己可以独善。
是的,基布兹有一些重要的品质和美德,我依然看重它们。但注意,在 21 世纪,社会主要矛盾越来越远离阶级斗争了。
在今天,没有一个主体能够承担起产出一个新的社会,一个更平等、有更多伦理和道义的社会的任务;无产阶级如果缺少一个强有力的、独立的联盟,也是无法组织起来的。我当然希望左翼运动能有新的起色,但是,并不是左翼政党上台就能实现社会主义的,这太可笑了。
我是个务实的人,我会投票给社会民主主义政党,但是很不幸,以色列没有社会民主主义政党,以色列的工党完全不是那个性质的。你必须知道,以色列的社会主义不是来自劳资双方的冲突,而是来自一种刻意的设计。我在寻求一种新的团结,能够在此之上形成新的文明,在这种团结中,社会主义完全不同于法国大革命期间雅各宾派的那种模式,而是起到类似基督教的作用,能够维持住局面,成为一种平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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