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的世界》—孙逊访谈

孙逊曾分享对世界的三种态度，“看”，“观”，“照”，解读如下：我们眼中的世界包括自己，当以表相的形式被称为现实，这时的感知是“看世界”；如果跳出自我，欣赏这出人间戏剧，便是“观世界”；当世界成为镜子，在这个载体上警觉于自我与历史的投射，可称为“照世界”。孙逊在勤奋的工作中，也是在生活中努力实现的是对这个世界的观照，并在作品中呈现出一个独立而个人化的镜像存在，于是，平行的世界便形成了。

艺术家一直强调“自我”几乎什么都不是，个体生来承载着一种惯性，喜好，或者习气，生命的历程是印证的过程。我认同这个观点，并且更关注个体精神的复杂性，以及趋向性灵本体的自我救赎。

孙逊艺术的主题是“历史”，为什么会纠结于历史？因为那是一个存在的基本语境，如果对这个既定的语境很不确定，自我的存在必将左右摇摆，充满不安和焦虑，尤其它与青春血性杂糅一处。孙逊说：“我很关心现在会成为怎样的过去”，所以对历史的态度，就是对当下和未来的态度。

他的作品经常直指人类文明的关键词，我们也可以做类似地分析，比如知识，语言和历史。知识的本质是经验，经验具有根本的局限性。语言是人类文明的基本媒介，它通过定义，确认，信条来实现交流，反驳异见，产生认同。历史这个词诞生时，它本身就是无法表述的。它是某段时空的整体，所以任何企图书写的历史都是徒劳而武断的，可怕地是，历史却以教科书的形式呈现在所有民族与文化的教育中。

基本上，人类的文明是偏狭，破碎，偶然的，充满谎言，而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大多被动，以这种惯性与世界建立一种联系，并不可靠。孙逊的思考奠基于此，并继续延伸：自我能否用一种独立的方式，完成一个经由实践的认知过程？

当我们问“这是什么”的时候，用更多的“这不是什么”或者“这（不）是什么吗”，也许更接近真实。这种方式不会以自我的认知去替代什么，而是独立思考本身的价值。孙逊崇尚实证的态度，在对既有知识体系与历史叙述的解构中认识世界；在知识考古中，所有的认识点都可以在寻根究底中连接在一起，这是他认识世界的方法论，并以自我的方式构建价值观。比起盲信，这种方式更让人踏实。艺术是实现文化考古的方式，它只是历史的见证者。

孙逊迷恋古典和战争，崇拜达芬奇，丢勒，荷尔拜因，肯特里奇，梅里耶，尼古拉特斯拉和卓别林。他热爱绘画，拥有扎实的功底却不迷恋技巧，渴望在亲近绘画的过程中亲近自我，却又时常警觉地跳出来，反观自己。他爱车，爱狗，爱枪，崇尚德国式的一丝不苟，严谨，勤奋，重情义使朋友和同事们喜欢而敬重他。

回到作品本身，孙逊喜欢手绘动画的质朴，踏实的劳动，创作不借助软件，对于一切不能深刻理解的事物，他总是抱有警觉。艺术家具有本分的工匠态度，不渴望做哲学家，思想家和布道者，准确地说，他只希望做独立的思考者和见证者，自勉不用去关心上帝应该关心的问题，只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和神相比，个人几乎什么都不是，充满惯性的思维和偏见。神是完美的，但人却是可爱的，如同他本人。如果说人生是一场居无定所的流浪，那就在路上唱起自己的心灵之歌，让旅程更痛快一些吧。既然历史永远无法把握，不可言说，注定充满遗憾，那至少应该无悔于存在的时光，用来创造。

孙逊黑白的绘画世界既是煤矿家乡的童年记忆，又是个人情感世界的精神特质，是粗犷的浪漫，莽然的淋漓。冷色中偶尔出现暖色，在畅快，浓烈的摧毁中显露出悲伤，柔软和浪漫。他的作品中充满求知欲，好奇心，质疑构成了魔幻的探险，幽默的表演。作为观众，我也时常感受到那墨一般的苦痛，自由与思想被赋予力量感的肌肉，强劲而激情，随着蜿蜒的线条，延伸到历史的黑洞，自我心灵的深处，那里纠结着未完结的焦虑，回荡着乌鸦幽冥的嚎叫，它们在废墟上以历史的腐肉为食，得意而浊重，回响在翻滚的云端，咆哮的江海。

动画的场景常常在幽深的夜幕中展开，这也是想象自由的时刻，好奇与挑战化作跳跃的号角，翻云覆雨的手指挥暴动的千军万马，轰轰的去抗衡那个翻覆的世界，往往是胜利者。而白色的背景渗透着幻灭，那种白色就像他曾经点燃画稿，归于灰烬的死灭，又如同白天到来，眼睛睁开，重回这个单维的时空，却发现无可改变后的绝望感，那个翻覆的世界依然存在于心灵的沟壑，猛兽般日夜嚎叫。

死亡是最终的归路，创作可以一时灭亡那个虫蛊，可生命依旧被虚无蚕食，时间之蛇嗜啮生命的一切，何况荣光? 砺蚌成珠，人们总是炫耀珍珠的成色，稀少与名贵，谁解夜夜疴血的苦痛。

孙逊艺术的自信来自精神气质的延续和快意的抒发，艺术家关注存在，解构历史，以强有力的个人审美介入过往，同时昭示一种对当下的态度。正如在最新展览《大字：318公园》里，画纸上动画里那架气势磅礴的飞机，从遥远的历史飞来，冲撞进现实的时空维度，介入观众当下的存在，并成为占据生命的几分钟存在，哪怕是短短几分钟的胜利，已经为一段光荣的历史。

他的作品广泛地参加国际电影节和短片节。孙逊也飞往世界各地创作，经常在一个城市呆一两个月，有时通宵达旦地画画，拍摄，剪辑，完成一个现场创作和展览，偶尔闲暇间隙，他喜欢逛自然历史博物馆和军事博物馆，远胜过去当代艺术馆。

孙逊对传统文化有浓厚兴趣，并将中国书画研习纳入团队学习中。工作室里悬挂着多幅名作的高仿作品，比如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同事们可以每天目染这些韵味，并在笔墨的习练中将传统之格的韵味注入创作。艺术家并不悲观于文化的断代和传承，认为文化是印证的过程，我们骨子里都有传统。他透露了最近开始的宋画计划将持续四五年的时间。

孙逊向往有一天可以在航空母舰上做个展，祝愿他的梦想早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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