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锋的迷罔//胡赳赳
发起人:眼镜兄  回复数:2   浏览数:1883   最后更新:2012/01/13 14:52:14 by guest
[楼主] 眼镜兄 2012-01-11 11:57:24
金锋的迷罔//胡赳赳

题记:在极权主义里,没有左右之分的。——米兰昆德拉


金锋是我很看好的艺术家,我喜欢与他玄而论道。有一次在上湖,我与他热切地讨论当代艺术中的行为艺术诸问题,颇有茅塞顿开之感。行为、装置、观念,危岌岌乎成为艺术者的口头禅,但作品呢?口是心非,使我眼惑。

艺术的核心问题,与宗教并无两样,说穿了无非“安心”二字。一颗心往哪里安放?乱世中,曾有感叹:偌大的中国,哪安放得下一张书桌?此书桌,实“心桌”也。如今盛世,我要冷笑:偌大的中国,哪个艺术家安放得下一个工作台?

哪里能安心呢?诸般且苟且——精神的苟且且不必说,肉身的苟且已令人不作回想。人必得混成“成功人”三字,仿佛才能“安心苟且”一般。倘不成功,则堕入下流社会,连苟且亦无资格。

金锋的“苟且”也是有目共睹的:阿拉上海人不做,飘零北京,蜗居上湖(那里景色虽好,也是一苟且之地,不定哪天就强拆了),远妻别子,过着隐士般的艺术生活,虽动荡漂泊,却有如朝圣之徒。

艺术害人不浅,与吸毒无异。一俟有灵感冒出,便双目放光、长夜不眠,非“念念成形”不可。此出,盖因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多巴胺分泌,一旦分泌,便如饮琼酿,紧紧握住。

他最新的作品《123岁的希特勒(1889-2012)》,是个雕塑。他刻画出了假如希特勒还活着,现在的样貌。他的潜台词人人能懂:希特勒先生的幽灵不散。放在2012年末世心态的大背景下,委实清凉而有刺激意义。

这幅作品,我似乎能透视出金锋的迷罔。他的迷罔大抵是有三重的:其一、关于艺术,中国当代艺术乃至他个人的艺术,都走向了一条自我重复之路,无数个作品的“形”都追认着一个作品的“神”,今天做的馒头、明天做的大饼,骨子里都还是面粉,这是当代艺术的窘境,提出请诸君追思(《123岁的希特勒》与此前的《70岁的雷锋》等一系列人物,本质仍是一个作品。这也是一个哲学概念:一个即所有作品,如何勘破?);其二、关于社会,既然我们做不到像陶渊明那样“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则必然以个体的命运与社会的命运发生共振、通联、协奏或对抗,但每次你都得到“无效、无效、无效”的负反馈时,你不是被戴在纸手铐中,而是被关进了隐监狱。金锋的“社会雕塑”类作品,大都可喜,引人深思,获得赞誉——然后呢,石沉大海,社会并未因之进步——不仅未进步,这也是我与金锋的共同迷罔:如果说艺术作品是在自我重复,那中国社会简直是在“自我倒退”,在此就不举例说明了,21世纪这十年,温水煮青蛙也;其三、关于人心与人性的最终问题,许多人纠缠不清,人心坏了,才制度坏了,还是制度坏了,才人心坏了?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制度,有什么样的制度,反过来又影响什么样的人。这是个“人心惟危,道心惟危”的时代,三峡大坝出平湖,江河日下且断流。文脉断绝、矿脉断绝、连阳光空气和水,亦将断绝,最后,必会是自食恶果、断子绝孙的下场。

人人都是路易十五:“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人人都是利己主义的信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人都是希特勒:“弱者亡!”

那末,人心和人性会通过何处呢?是潘多拉魔盒,还是乌托邦天堂?这第三重问题,对艺术家而言,更是一个终极的问题——20年前,我们嘲笑“终极”这个词汇,认为它是个伪问题,如今,我们连搬运这个词汇的气力和语境都被卸掉了。如今我们拥有的丰富遗产,正如作家老愚所言:“八九民主化失败的后果之一,是滋长了年轻的民族主义力量。登峰造极的政教合一式的洗脑教育,培养了一茬一茬激进民族复兴分子。”

又,很多时候,我们夸大了知识分子、艺术家的作用,误以为他们的能说会道、能画善写能改变些什么,能启什么蒙,但事实是在这样一个神奇的国度:书生反复启蒙,当权者反复蒙,甚至于专门划定一个圈子,让你自说自话,误以为听者觉悟,实是安排好的一干听众。

所以,《123岁的希特勒》这幅作品,将迎来它必然的结局:鼓掌、致敬、拍屁股、走开。

太阳底下,并无新事。


[沙发:1楼] guest 2012-01-11 16:11:34
美文,这也叫批评?
[板凳:2楼] guest 2012-01-13 14:52:14
来源:金锋博客

123岁的希特勒究竟在想什么?//叶匡政

看到希特勒衰老的面容,才想起他123岁了。这是艺术家金锋的雕塑,2011南京当代艺术展上的展出品,头像为玻璃钢粉笔上色,基座四周是希特勒《我的奋斗》的中文。这个作品展出后引来一些评论,有人说它意味深长,有人说他在玩危险的游戏。对于希特勒之死,几十年来各种说法都有,也不断有传言称发现过希特勒的踪迹。二战过去60多年了,人们并没有忘记这个恶魔。近年来,中国艺术家对希特勒开始有了新的兴趣,孟京辉也执导过话剧《希特勒的肚子》,是一部有荒诞意味的历史讽刺剧。

希特勒即使没死在当年的柏林地堡,今天大概也魂飞魄散了。真正让人担忧的,倒不是希特勒是否还活着,而是看到希特勒头像,很多人已失去了愤怒。人们淡忘了希特勒在集中营和战场上制造的人间悲剧。如今,甚至有学者对希特勒屠杀犹太人的数字、是否有毒气室和焚尸炉都提出了质疑。人们谈起希特勒,多把他看成一个古怪、病态的传奇人物,或描述他操纵民众的本领,或关注他的表演能力,或窥探他的癔病或隐睾。总之,人们对希特勒的逸闻趣事,显然要超过对希特勒之恶的关注。

看到金锋的这个希特勒头颅,我最想问的是:当年的希特勒究竟在想什么?对法西斯主义、反犹主义都有很多研究,但极少有人来剖析希特勒的思想。他思考什么?他如何进行思考的?他为何会这么思考?不解答这些问题,希特勒思想的幽灵就随时可能死灰复燃。只要我们不了解希特勒思想的来龙去脉,你就无法毁灭它,即便尸体早已化为泥土,这类思想只要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卷土重来。人们通常不愿意把希特勒的思想,看作是一种思想,而更愿意看作一种不可思议的邪恶,看作人类的病态。在我看来,显然不是如此,它不仅是一种思想,而且是一种随时可能复活的思想。

纳粹的最大邪恶,是用政党使国家窒息,用一个政党来控制国家机器,并在政府的权力岗位上塞满自己的党员,于是希特勒的意志就成了党的意志,成了国家的法律。这是现代极权主义的基本模型。在这类极权国家,政府是名存实亡的,政府存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掩蔽政党的大权在握。虽然在极权体制的内部,也会有争斗,也会有人事更迭,但因为所有纳粹党员都在为希特勒的意志服务,所以希特勒并不允许别人指控他的下级。只有当希特勒需要有人来顶替自己的错误时,他才会允许法律清除那些顶罪者。

这类极权操纵手法,与黑社会有相同特征,党员必须有誓死捍卫最高领袖。为了塑造这种忠诚,极权者必须不断制造对外部世界或其他群体的仇恨,因为只有这种仇恨,才足以维持政党的权威和凝聚力。一旦这类关于仇恨的谎言破灭,政党和领袖的欺骗游戏就难以为继,黑社会就可能土崩瓦解。这是希特勒大量屠杀犹太人的根本动力。

在极权内部的那些官员们,并不愿识破领袖散布的谎言。因为这些谎言不仅是他们的保护伞,更是他们参与分赃的前提。他们害怕面对各种真相,这样在分赃机制中,他们才能让掠夺得心安理得。他们相信暴力对人的控制,因为他们自身就是被政党用暴力控制着的。这类极权国家,还会让国家和民众处于各种矛盾的权力体系中,比如第三帝国当年除了政府、政党外,还有党卫军、冲锋队、青年团,这些机构权力的设置不仅是混乱的,而且处在不断变化之中。希特勒的目的,就是要告知他的党员,真正的权力中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最高领袖。在这些权力机构的内部,个人是完全孤立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持顶层权力的稳定。

金锋塑造了一颗希特勒的头颅,他显然是想让人们来填充希特勒的大脑。我们每个人都值得揣摩一下,这个独裁者究竟在想什么?应当说,极权主义在希特勒消失之后,又有了更为复杂和精致的发展,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谋杀犹太人,或制造一个仇恨的目标了。它隐藏得更为巧妙,只需要让社会和历史变得虚无化,只需要让民众变得麻木不仁,似乎就实现了它的目标。如阿伦特所说的,它在制造一种“平庸的恶”。虽然,这种平庸的恶不像希特勒这类“极端的恶”那么容易辨识,但极权体制中的官员完全没有思想,这种公文机器同样可能成为恶的化身。这种无思想性,这种对正义与邪恶判断的麻木,同样会激发出潜伏在人类血液中的所有恶的本能,它其实是那些“极端的恶”的基础。当这种“平庸之恶”成为普遍现象时,民众需要罕见的勇气和真正的思考,才能不被卷入这种不假思索的恶在社会上的漫延。

金锋用一颗希特勒的头颅来警示社会,要当心恶的各种化身,即便它已经衰老,也并没有消亡。而在我看来,希特勒今天仍然活得很好,头颅远没有这样衰老。它可能是某个人的头颅,也可能是某个政党的头颅。很显然,我们都在等待希特勒灰飞烟灭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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