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r]栗宪庭:隋建国《被限制的动力》
禁锢与挣扎
——隋建国作品《被限制的动力》展览序言
隋建国的《被限制的动力》大型装置作品,作为《新加坡当代艺术馆》的开馆展览,于2012年1月14日在新加坡Dempesy Hill开幕。这件作品总重量达8吨左右,由长15米,宽2·5米米,高2·5米的铁柜,和壁厚5毫米直径2米的铁球,以及相关的动力设备组成。作品展出时,巨大且呈封闭状态的铁柜,在美术馆整个空间里,占据了相当的比例。铁柜里面的铁球由相关动力设备驱动,在铁柜里滚动并与铁柜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对于观众来说,大家看到的只是一个巨大的铁柜,铁柜里面是什么发出声响和怎样发出声响,人们并不能看到,但是,观众能够听到持续不断的嘎嘎声,以及每隔27秒左右,铁柜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铁柜给人的感觉是:铁幕或者黑箱,强大而冷酷。铁柜里面不管是什么东西,但一定是某种动力,从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去感受这种动力,同样强大,因此,铁柜和铁柜里面的动力之间形成一种激烈的限制和冲撞关系。作品题目是《被限制的动力》,在我的感觉里,这是一件比喻性的装置:禁锢和挣扎。既是隋建国对自己内心感觉的表达,当然也可以读解为他对生存环境的寓意。
如果我们把隋建国所有的作品梳理一遍,我们会发现,他大多数的作品都有一种被禁锢、对抗、冲突的感觉。1998年,我为隋建国写过一篇短文,题目是《被禁锢的灵魂》,2004年,我和隋建国有一个对谈,我曾向他提出过这个问题。他回答:“这跟我的性格有关系吧。自己虽然平时生活中比较平和,很容易和人交往,但内心其实是比较内向,习惯反省自己。我觉的自己这种性格容易感到种种束缚,我从心底里相信宿命。可能人的性格也决定艺术性格。”作为隋建国多年的朋友,我理解并能体会隋建国的感觉:内心自省力越强,对外界的压力就越敏感,内心的冲突也就越强烈。而且,所有的外界压力和内心自省所形成的禁锢与挣扎的关系,都不是抽象的,每一个阶段都与一定的事件和心理状态相关联,所以,尽管隋建国的作品由此呈现出一种多样性,但“禁锢与挣扎”作为一种基调,依然隐隐约约地贯穿在他二十多年创作的脉络中。
(一)
青少年时期的隋建国,有过很长时间学习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经历。1980—86年在山东艺术学院学习和教学期间,又深受庄子“万物齐一”观念的影响,使用材料对应的方法做作品,是他当时探索的主要方向。1986年,隋建国进入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学习现实主义的塑造方法,曾经成为他用功之处。但是,隋建国在中央美院期间,恰好赶上文化批判热潮和现代艺术运动风起云涌的阶段。这让隋建国本来的内心冲突——刚掌握的现实主义塑造方法和山东读书期间艺术观念的矛盾,又面对了外界现代主义思潮的压力,促使隋建国在1987-88年利用课余时间做了《平衡器》,来平衡自己本来不平衡的心理。作品使用石膏、水泥、木头、报纸,铁丝网,“用铁丝网先做一个型,把破的桌子椅子插在里面,再用报纸蘸石膏糊成一个东西,有点头的形像,还有裂缝,那椅子与石膏形成一种结构,有种平衡的感觉,所以我那几个作品叫平衡或者《平衡器》”。
1989年6月天安门事件。7月,隋建国从中央美院毕业,获得硕士学位,并留校任教。隋建国回忆那段经历时说:“六四后,突然间情绪完全变了,沉闷,压抑。我估计那时候大家都有些思考反省。9月份一上课我就说我希望能带学生下乡。那时在北京一上长安街看那坦克履带印你就心里难受。干脆,我带学生进大山。真打石头,才发现石头很顽固,它不象泥巴,材料怎么夸张都行。必须要耗进很多时间和力气,才能改造一点它的形状,有一点点变化。我觉得就是跟那时侯的心情有关,愿意用艰苦的劳动消耗自己。同时想也许可以找一种办法脱离我原来做写实的那套东西。其实那时侯的思路还是要从传统里头,从日常生活里找出路,象锔子、链子这些。”所以这个时期《结构系列》,尽管使用金属和石头的组合,以及传统锔陶瓷的锔子来结构坚硬的石头,但作品尚流露出一种纯粹和优雅的形式感觉。真正让隋建国在艺术界获得好评和声望的,是他在1992-1994年创作的《地罣》系列。以粗钢筋象网一样紧紧嵌入和箍住坚硬石头的方式,才让隋建国真正体会到一种力量的较量,发现自己所以迷恋这些坚硬材料真正的心灵感觉。
隋建国那种难言的禁锢和挣扎感,先是直接通过两种强硬的材料的对抗来表达的,其后1994年创作了《封闭的记忆》,是在钢板焊接的铁箱里封闭了一块岩石,由于厚钢板以及牢固的焊接方式,给人一种封闭而又沉重的感觉。又如他同时期创作的近乎装置的《记忆的空间》,是用现成品旧枕木钉成的墙,当旧枕木从平铺在人们面前的形象,变成了矗立在人们面前并有一种逼迫人的视觉形象时,这个“含有丰富生活经历”的现成品就成为感觉的符码--一个 “记录了无数次的被碾轧的形象”就格外触目起来,而且仿佛这种被碾轧的生活阅历本身,同时也成为一堵阻隔自己的墙。1995年隋在印度创作了《沉积的记忆》,作品是装了石头的鸟笼。这是隋在作品中第一次使用了轻型材料,而轻的鸟笼与重的石头的对比,给人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隋把这个时期的作品都命名为“记忆”,而且从枕木到鸟笼,都利用了该现成品的寓意性的含义,也许都与一种沉重的记忆有关。1996年,隋建国创作了《殛》,作品是在工业用橡胶运输带上钉了几万颗钉子,使这个软垫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看似一块地毯。隋做这件作品源于对悲伤的反省,那时他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他说他由此想到某些社会事件,死很多人,但人能很快健忘,他反省这种健忘的原因,诸如人的承受力,在这种情况下,承受力就成为人自己伤害自己的力量。他说那时他有一种往某种东西上钉钉子的冲动,他为自己的作品取名“殛”,皇上杀下属是殛。他选择有弹性的橡胶,寻找那种被伤害状态转换为具有伤害力量的感觉,即橡胶上的钉子钉的多了,反而产生一种既柔软得象地毯又具有一种伤害性的感觉,或者说,隋找到一种可以诉说某种矛盾感觉的表达方式。隋建国在《我的艺术发展线索》中说“1996年作品《殛》的完成,将几年来积压的心理创痛与同时并存的自责直呈出来。”在我看来,1987年到1996年的十年里,文化上的矛盾——即早年接受的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与中央美术学院时期接受西方现实主义塑造观念的矛盾,做为隋建国内心最深层的矛盾,并与外界的压力——此间的文化运动、政治事件,以及丧母之痛等等纠结在一起,都通过锔、箍、锢、封、钉等一系列强烈且具暴力色彩的作品宣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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