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的表情

　　 拉丁名谚说：“Post coïtum omne animal triste.”（性交之后，动物感到忧愁。）这究竟该用物理学的能量守恒来解释，或是该用心理学的峰谷周期来解释，暂且可以不论。总之高潮以后，身体上的不应伴随着某种莫名的惆怅空虚感觉，古代人也早有发现。于是这种忧愁感成为整个性活动中最有诗意的部分。
　　 90年代以后，荒木经惟的公众形象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是那个色情的摄影师，终于成为天才的摄影大师。虽然仍有争议，因为他把捆绑的女性胴体呈现在男性视线之下，引起了女权主义者的不满，桑塔格说：“他的作品得到喝彩令人不安。”其实这种“扎肉”影像并不新鲜，几十年前，曼雷就拍了不少这样的照片，只是荒木的捆绑影像数量巨大（影像表达的奥秘就在于重复），似乎表达了某种观点。
　　 然而，荒木照片真正触动人心的不是那些施受虐影像，而是他的镜头下的人物表情。荒木着迷于人的脸部，拍摄了无数的日本面孔，在纪录片《Arakimentari》中他曾对人豪言：想要拍下日本所有的脸。大量研究之下，荒木对脸部表情的敏锐令人吃惊，快门咔哒之间，往往能抓住那“决定性的瞬间”。
　　 模特shino说：“他拍的越久，我就越感到空虚。就象日本人常说的，拍照会摄取人的灵魂。”从纪录片中看不出荒木摄影镜头的这种魔力，他只是不断的拍，间或说几句语带双关的色情笑话，或是颠颠的跑上几步摆弄一下模特的身体。荒木就用这样的办法拍摄他的色情影像，拍出了精疲力竭的身体的最富于诗意的瞬间。那些家庭妇女的四肢大开的裸体上无聊的脸；那些Kabuki – Cho（新宿歌舞伎町）艳女们扭曲的肢体上缺乏表情的脸。
　　 荒木给他的妻子拍了许多照片，其中一幅阳子躺在一只漂浮水面的小船上，象个婴儿一样蜷曲着熟睡，荒木却说：“她看起来象在穿越冥河。”然后他又说：“实际上她只是精疲力竭，头天晚上做了太多的爱。”这幅作品后来收入他的第一本影集，成为其中最重要的影像，那本影集纪录了他与阳子的婚后生活。阳子的死让荒木的生活状态彻底改变，既让他真正领会了人生的荒凉，又让他的纪念影集感动了整个日本。这幅照片也似乎带上了更多的意味。
　　 只是那个故事未必是真的，记忆一贯有成为诗歌的冲动，努力美化真实的历史。从纪录片中看，荒木更多一点玩世，每当他讲了一个传奇般的故事，总要回头颠覆一下：那不是真的，那是一个玩笑。他一边说着咸湿笑话，一边吃吃的笑，一边拍出感伤到抽空人心的照片。北野武说了一个让人迷惑的比喻：我象一只钟摆，在对立事物之间摇摆，喜剧、暴力，以及其他一些东西。而荒木，他却站在支点上，他在那个位置上看着。

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