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存.“下体为他颤响”——比埃尔·路易士的色情作品(上)
发起人:常客  回复数:4   浏览数:2850   最后更新:2006/03/30 04:30:18 by
[楼主] 常客 2006-03-30 04:27:04
圣经中,雅歌(Song of Solomon)最动人。几千年之前,人类蹒跚步入文明,世界竟是这般的新鲜,目光竟是如此的天真。情欲尚未脱离其纯然天性,当这位“少女歌手“面对情人,感受自己的心灵伴随着身体的激动,她的喜悦中真正带有一种发现的惊讶。她惊讶,为什么她的下体会因为情人的开门声而颤抖,而这颤抖竟似乎能够被听见。于是她唱道:“hamah me`ah“(旧约·雅歌5:4),在古希伯来语中,“me`ah“这个读音意思是“阴部,身体内部“等等,“hamah“则意指“骚动、低语、喧闹“。“下体为他颤响“,这个翻译不怎么好,起码没有找到原诗中这种纯朴欢乐的感觉。古代情诗中常常直接描绘身体器官的变化,充满天真的喜悦。另外一方面,现代词汇由于千年语言禁忌历史下来,对生殖器的词汇或带贬义,或太学术,找不到较为合适的字儿表达,象古希腊语汇中的“ΧΟΙΡΟΣ,χοιροσ“,用小乳猪指称女性私密器官,既逗趣又生动,有一种天然的喜悦。然而以后的圣经翻译老学究们却不约而同的把这句话换掉了,英王钦定本还比较老实,翻译成“my bowels were moved for him“,以后各版就不大象话,多半搞成“我的心为他而动“了(my heart was moved for him)。读书有年,唯一看见老老实实把这句话照着原义翻译的,只有一本色情小说中的引用,《阿芙洛蒂忒》是法国有名的诗人比埃尔·路易士的色情小说。


  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有一次说到路易士的一本色情小说,说这是为数寥寥的几本真正具有文学价值的色情想象作品之一。当然桑塔格这样的作者说的话你不能当真引用,她的论调永远半真半假,永远是"策略性"的。可桑塔格把色情幻想同科幻小说类比,感觉的确很敏锐。不是因为两者都是一种副文学类型(paraliterary genres),主要因为两者都具有"强化的"或者说"超现实的"(hyper-reality)时空背景。"情节置于梦幻般无历史感的(ahistorical)环境中,行为在凝固的时间中完成。"(Susan Sontag "The Pornographic Imagination" 1969)。同科幻一样,色情幻想作品即便放置于某个特定的时间历史当中,这时间也不会延续到你正在阅读的"此刻"(过去),也不会由你正在阅读的"此刻"延续到这个特定的时间(未来),它是凝固的,换句话说,他跟阅读者所身处所理解的时间无关,因而它是可以替换的。正因为"超现实"是无历史感无时间性的,所以它就要求更强有力的细节,因为阅读者本能的需要一种"真实幻觉"。这也是星战系列之所以是星战系列而奥特曼仅仅是奥特曼的原因。某天在碟贩这里,听见一位顾客议论,说三级片比"顶级片"好看,因为它有情节,他喜欢看有情节的云云。表达虽然不够准确,却正可以用来做消费者对色情电影业界发出的意见书。他要求的不是情节(原本他买这个就不是为了看情节,否则他很可以买一叠HBO电视剧),他要求的其实是片中淫乱男女的更多细节,他们如何工作、如何生活、他们吃什么、他们买一个避孕套花了多少钱。然而一直到目前为止,色情电影工业仍然无视顾客的正当要求,以网络为发布媒介的日本asiahot品牌,更把男主人公的脸部切在镜头之外,观众永远看到一具无头躯干在做高强度运动,百无聊赖,莫此为甚。
  麻雀变凤凰、色情入殿堂,路易士的《阿芙洛蒂忒》之跻身法国名作之林,正是因为作者对古希腊做了不少功课,把这本有关古希腊妓女的色情小说差不多搞成一部美国大片的分镜脚本:既有电影的画面场景感——路易士原本想做的就是一个剧本,渐渐繁衍为一本小说;又可说几"无一字无来历"。虽然作者照着当时的考古和历史发展背景,书中有关古代风俗历史的知识谬误不少。柳鸣九先生的《法兰西风月谈》中介绍了这本小说。鸣九先生温然长者,当代巨擎,八十年代组织翻译的《法国二十世纪文学》 丛书选题之广泛,译审之精当,价格之廉宜至今尚无其匹,其口袋本的篇幅体积尤其适合无聊课堂解闷偷看之用,为小可的启蒙读物。七十种忽忽看毕,顿觉眼界稍宽。其中埃梅的《变貌记》一本,因为看的入迷,被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某副教授没收,至今觉得憾事一件。
  然而先生对这本《阿芙洛蒂忒》的解读略输几分道学,一味说他的诗意唯美,当然也有他的难处。路易士的确用吟咏语调叙事,大段对白形同古典诗剧,然而这篇小说的长处却不在这里。前面提到古典作品涉及情欲,往往天真烂漫,直道身体感官体验,千年以下,文明越复杂,人性却越割裂。到现在,人们评论一部情欲作品的优劣,不是看他说没说出新鲜的感官体验,却要看他能不能把情欲遮住,比如大部分的人体美术作品,明明脱不了色欲二字,却一定有人要说"它好就好在令人站在它的面前不感到一丝情欲",而你懂不懂这幅画,端看是否你没有了情欲。按照这个规则,艺术修养境界跟你的勃起能力成反比,跟你的营养状况成反比,跟你的年龄状况成正比。这条艺术标准究其源头,实际上跟艺术一点也没关系。它其实来源于一条司法标准。这条司法标准东西各国通用,它判定一件出版物之成为一件淫秽色情物,要看它是否挑逗人的性欲,把这条标准反向运用,就成了一条艺术标准,只要不会挑逗人的性欲的,则必然是一件艺术品了。比如1988年颁布实施的《关于认定淫秽及色情出版物的暂行规定》其第二条规定:淫秽出版物是指......挑动人们的性欲,足以导致普通人腐化堕落......的出版物。然而这条标准究其实质却基于主观判断,它在法律技术复杂细致的美国却碰到了一个难题,七十年代美国的《反黄色淫秽物品法》遭到质疑,有人讽刺说:"看一部作品是否黄色淫秽物,要视观看它的人大腿根部的反应而定,大法官们依据勃起的角度定性。"最高法院大法官布伦南(William Brennan)确立的标准,被人戏称为"软鸡巴标准"(the limp dick standard),因为它认为只要不是全部勃起,就不能算淫秽黄色。恺撒的要归恺撒,法律的得归法律。回到这个帖子的主题吧,《阿芙洛蒂忒》的好处在于它的感官性,虽然作者把故事凌空架构在公元前后古希腊的殖民城市亚历山大,然而它的感官性却超越时间的束缚,强烈的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亚历山大征服了埃及,当他踏上这片荒凉的土地,环顾四周雄心顿起,决定建造亚历山大城。建成以后,希腊移民源源进入,三大洲的各地商贩移民也相继进入这个新的世界之都。亚历山大客死以后,马其顿王国分裂,他的同父异母兄弟,也是他的部将托勒密在埃及建国称王,建都亚历山大。托勒密虽为希腊人,却被埃及人尊为法老。亚历山大城遂成为希腊化时代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王位下传300年,到了托勒密十二世手里,承平日久,这位法老做了一个享福王。此时罗马国势日强,托勒密无法与之抗衡,只能以埃及之富饶与罗马结欢。当他前往罗马缴纳岁贡被扣之际,他的大女儿贝蕊内(Berenice)僭夺王位,他的小女儿就是赫赫有名的艳后克利奥佩屈拉,后话这里不表。《阿芙洛蒂忒》的故事就发生在贝蕊内女王当政时期。
  小说在一种"女性化"的慵懒气氛中开始,歌德说司汤达有一种"女性浪漫主义",路易士也有这种有时纤弱有时暴烈的激情。总之作者尤其在描摹女性神态动作时候,体贴入微,浸淫入骨。下午两点钟,名妓可梨丝(crisis)睡醒,她——
  "她这时正俯卧床上,肘弯前支,两腿左右分叉,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却用金针在绿色亚麻枕头上东戳一下,西戳一下,戳了一对对整齐对称的小洞。"
  这是一个无聊的下午,当她看见双乳下面隐约的皱痕时,心情略微感伤。于是心里渐生一股野心,这是一种关于爱情的野心。
  图二 劳尔·塞佩达所画插图(1946年墨西哥Ediciones Botas版本)


  印度女奴吉雅拉为她梳洗,这是每天下午到傍晚的功课。热水泡浴香油按摩,路易士不厌其烦一一道来,尤其着重指明,泡浴最后一道工序是女奴用毛糙粗布擦摩克莉西丝身体,直到"把她柔嫩的肌肤擦红。"接着就是梳妆打扮,头发眼眉嘴唇,且,修剪阴阜上的细毛,路易士这里弄错了,古希腊的女人的确觉得毛发不雅,可似乎尚未运用剪刀剃刀,她们似乎多半是用手拔掉,如某喜剧的残片中所说的"用手拔出一束爱神木。"或者用一种油灯把毛发烫掉,《古希腊风化史》的利奇德认为这是因为南方妇女毛发茂盛。一边梳妆一边聊天,可梨丝对女奴说她要做不同寻常的事情,要赶跑日复一日的厌倦。接着她们一起唱歌,什么你的大腿好像白象的鼻子了什么的,路易士喜欢模仿民谣,诗作有几分中古普罗旺斯民间游吟诗人的歌谣风格,跟这种民谣一样,也有浓厚的色情感性的味道。有一回看冯象的亚瑟故事集,说到某女现身"亭亭如白塔",当时就觉得古朴感性,不像现代的比喻思维,便想发个邮件给作者请教,后觉贸然作罢。想来这个比喻有几分象中古民谣了的吧。
  图三 维也纳/阿根廷 女插图画家美瑞亚·莉蒂丝(巴黎期间假名苏珊内·巴列维)所画插图 法国1934年版本


  梳洗毕已然入夜,可梨丝出门到亚历山大长堤接客。亚历山大长堤到了夜间是销金所在,城内闲人晚上就到这里找乐子。亚历山大城内的倡女,不分长三么二都到这里找顾客。堤墙上面密密麻麻的刻写着很多名字。这是一种交易方式,假如某人看中一位妓女,只要把他的名字跟相中妓女的名字写在一起,标明出价就行。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亚历山大的妓女连钞带俏一起评估,假如出价不错,人也可以看得,此姝便站在刻名处等待相好光顾。出价受到地方民政官员保护,双方无论谁违约都要受到责罚。长堤算是亚历山大的公共社交场所,时有城内名人现身。雕刻家蝶美乔(demetrios)今晚也跑到长堤,引起一阵骚动。
  法国插图画家保罗·比凯所画插图 1937年法语版


  蝶美乔相貌俊美,远近各地的女人听到他的名字就怦然心动,他以贝蕊内女王为模特雕刻了阿芙洛蒂忒的雕像。在这之前,他同女王就成了情侣。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宫奴前来召觐,女王在寝宫单独同他会面。女王侧身躺在一堆浅绿色丝绸中间,身上只穿了一件丝袍,这件弗里吉亚(Phrygia)名妓<
[沙发:1楼] 常客 2006-03-30 04:27:38
贝蕊内女王就此神魂颠倒万劫不复。然而蝶美乔却渐渐有点厌倦,因为亚历山大城里的所有女人都渴望一亲这位女王情人的"芳泽":当他在街上漫步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小纸条塞入他的寒麻氅((himation。大披袍,用方形大布由左肩披下,或绕右肩或绕腋下围绕身体。),这是崇拜他的女人们在诉说衷情,他把纸条揉作一团看也不看;他的女奴向他暗示随时随地乐意献身,他吩咐把她们鞭打一顿卖到妓院;他回家常会看见床上躺着一个陌生女人,这是他的男奴收了礼物偷偷放进门的fans;蝶眉乔开头也觉得很有趣,渐渐他感觉到女人们对他的这种期待,就同人家对妓女的期待一模一样。作者按:似乎这里透露出路易士本身的性别体验。蝶美乔身上明显带有路易士的表征,至少带有路易士的自我感觉,小说中,贝蕊内女王有一次因为蝶美乔的厌倦冷漠,发了一点小脾气,她怨恨的骂道:" 我要把宫里的埃塞俄比亚壮奴找来,他们胸脯坚实如青铜,肌肉隆起如铁球,在他们的怀抱里,我马上就会忘掉你这少女般的细腿,你这秀气有余的胡须。"关于胡须可以参见上面路易士的画像。作者似乎照着他本人的样子来描绘他笔下的主人公。蝶美乔在法国文学人物典型中的亲缘关系似乎可以上溯到司汤达笔下的于连,同样的女性化外貌特征,同样的狂暴激情,也有同样的激情之后的厌倦,当蝶美乔跪着亲吻女王的裸脚时候,令人想起于连同德瑞那夫人私通的第一夜,于连也在一种近乎崇拜的的激情驱使下跪着亲了德瑞那夫人赤裸的小脚。
  当路易士用大理石以女王为模特雕塑了阿芙洛蒂忒女神像以后,他的情欲渐渐冷却。他开始觉得她的手臂太纤细,臀部有点干瘦,尤其她的小腹处没有"三道细纹",小腹上的细纹,路易士对肉体之美有一种近乎痛楚的敏感。当然,这小腹部的细纹也是古希腊雕塑中常常可以看见的。


  同于连一样,借由厌倦,肉欲向崇高处升华,这个正是唯美主义者的人生观念。然而蝶美乔在长堤边看见了可梨丝,她的黄色头巾尤其显眼夺目,她穿着透明丝袍,有着一对犹太人的大眼睛(可梨丝把自己称为加利利人),在清冷月光下有点超然物外。蝶美乔被震动。他象往常一样,感觉身体内升起的欲望就急不可耐的上前求欢,却遭冷冷拒绝。可梨丝软的不吃,蝶美乔用强硬上弓,又被讥讽语气弄的气馁万分,于是要求可梨丝开价,可梨丝却不要黄金。却提出要三件东西:第一件是名妓巴姬丝的银镜,这是古代名妓洛多庇丝(Rhodopis)的宝镜,洛多庇丝是女诗人萨福的哥哥的情人,希罗多德的《历史》中记载了这位名妓的故事。路易士说到萨福也曾对着此镜梳妆,这面镜子好比《红楼梦》中秦可卿房里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飞燕立著舞过的金盘以及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蝶美乔要把宝镜偷出交给可梨丝;第二件大祭司老婆杜妮头上的象牙古梳,这件难度较大,因为多妮一定会把它簪在发际;第三件是阿芙洛蒂忒雕像颈项上的珍珠项链,这是亵渎女神的行为,蝶美乔心里骇异。不等他反对,可梨丝说了一大堆的令蝶美乔失魂落魄的话,告诉他只要他把这三件东西交给可梨丝,可梨丝会如何让他销魂,穿着镂空的内裤胸衣跳舞给他看什么的,古希腊当然没有内裤这一说,可路易士对色情的想象堪为古今男性代表,镂空无底内裤(bottomless)这种集形式与内容、奢侈与简约、实用主义功能与唯美主义趣味各种矛盾于一身的色情想象物化形式,至今盛行不衰。蝶美乔在一种迷乱和羞辱交加的心情中胡乱答应了。遭到拒绝即感羞辱,这也是于连式的感情。
  1950年巴黎La Bonne Compagnie版本 让贝克所画插图


  拒绝了蝶美乔的求欢,可梨丝则无法抑止住内心的情欲。路遇两位吹笛女伶,古希腊的吹笛女伶既司表演,也是妓女。这在古典作品中多有所见,她们表演的时候往往穿着透明的科斯女袍(Coa vestis,《古希腊风化史》p91)。路易士用整回篇幅描绘了三位女郎的同性恋做爱场景。
  蝶美乔则动手偷了巴姬丝的镜子。为了盗取大祭司老婆头上的象牙梳,他先是用抚摸让杜妮接近高潮,然后用金针把这个女人刺杀了。这是相当有趣的一段。它的有趣不在于作者把性与暴力死亡连接在一起,也不在于描摹的细致入微,而是在于读者发觉蝶美乔也同司汤达笔下的于连一样,具有一种形式主义的英雄观,这种英雄美学要求方法上的彻底性,蝶美乔原本可以不用刺杀杜妮,"这个女人原本可以出于爱情把梳子赠送给他",然而他没有选择这个比较容易的办法,向杜妮求取梳子。对他来说冒险杀人是有意义的,这是整部悲剧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情节,这里有一种道德或者说"反道德"上的彻底性,它使悲剧不至沦为一段庸俗社会新闻的花边。
  盗取阿芙洛蒂忒雕像上的项链比较麻烦,蝶美乔差一点罢手。蝶美乔在女神雕像面前欲望得到某种解脱。这是一段皮格马利翁(Pygmalion)故事的变调,关于雕像恋的故事在古希腊的典籍中很多见,塞浦路斯神话中的皮格马利翁故事最有名。Pygmalionism也成为雕像恋的代名。卢奇安(Lucian)和普林尼(Pliny)都有类似的记载,青年男子面对雕像动情,亲吻抚摸达到高潮。蝶美乔在对神像的带有强烈美感成分的欲念中得到净化。对前面所做的行为感到羞愧。他在羞愧和欲望的满足中沉沉入睡。第二天一早,神殿中举行祭神仪式,女神的侍女们(妓女)要向阿芙洛蒂忒女神献祭,当可梨丝在雕像面前出现时蝶美乔又一次燃烧起欲望。这一次他真的下手偷了雕像上的项链。
  巴姬丝家正在举办宴会,为了她的女奴阿罗姬(Aphrodisias)赎身举办的这场酒宴请来了城内众多骚人墨客和名妓。关于古希腊饮宴场面在希腊古典作家中记叙甚详,路易士的资料功夫做的相当扎实,细节很耐的起考究。古希腊的肉食以鱼类为主,路易士列举了几种希腊世界中宴会常用的珍贵食用鱼类,这是这场宴会的头道菜肴,根据利奇德的《古希腊风化史》,希腊酒宴头道菜肴之后方始饮酒。家奴们端上的是鳗鱼、羊鱼(surmullet)、金枪鱼、隆头鱼(wrasse,这在古典作品中常常可以看到)以及八爪鱼,口味挑剔的贵客们专吃鱼肚,"圆润的鱼肚子很象美女的腹部"——路易士这么说。接下来是各种禽类,竹鸡、孔雀等等之类,两道菜的中间,这群风流名士开始清谈高论,古希腊的宴会上,主客都侧躺在软榻上,动辄就以哲学诗学为主题相互诘辨,思辨在今天是大学讲堂上衮衮诸公混饭的手艺,可在古代的希腊,思辨是一种娱乐方式,希腊繁荣历时千余年,生产劳作有奴隶,家务劳动有妻女,养尊处优之际,往往思考各种人生宇宙的大题目以为消愁解闷,这也是希腊文明鼎盛的原因之一。有关宴会雅集的古典记载,比如色诺芬和柏拉图的同名著作:《会饮》(Symposium),都记叙了一场宴饮中的这种有关人生宇宙大题目的辩论。知识分子的清言雅集对于出没于名士云集的巴黎沙龙的路易士来说,见惯了的平常事耳,描述起来另有一种反讽味道。比如说他说到赴宴的一位名士弗拉齐勒斯:"他是一位全能作家......从事重要研究工作,态度不冷不热,求知欲望忽高忽低,做论文他不能,编剧本他不会。......思想家觉得他是诗人,诗人又觉得他是哲人,普遍公认他就是一位伟大人物。"这位弗拉齐勒斯也的确会说几句俏皮话,论及西塞罗(罗马大名嘴),他说:"能有一句发人思考的话就算一本好书了,一般而言我打开的所有书中都有这么一行,但却没有一本书中能够出现第二行的。或许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话要说,可说的太多人的却不免有点奢望太多。"在一位名妓的提议下,话题变得轻松起来,跟柏拉图的会饮篇一样,他们论及了男女之爱。
  阿提卡古瓶上的饮宴场面


  酒觞交错,美女殷勤,宴会气氛渐渐轻浮。古希腊的宴饮中常常有舞蹈表演,舞妓在吹笛手的伴奏下起舞,她们往往穿着透明的衣裳,甚至赤裸身体,舞姿假如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未免有点色情。舞蹈表演让饮宴变成一场狂欢,今晚就要解除奴隶身份的阿罗姬当众与多位男客做爱,而平时就有点疯疯癫癫的戴娅娜这时候做出尤为大胆的举动,她仰躺着分开双腿,让客人们用金币向她投掷,这一招有名目,《金瓶梅》上叫做"金弹打银鹅",路易士笔下这一幕想象奇诡,源于希腊神话中的达那厄(danae)故事,达那厄被她父亲阿尔戈斯(Argos)王阿克里西俄斯(Acrisius)关在铜塔里,宙斯化作金雨令其怀孕。美术史上表现这一色情主题的作品不少,路易士对这一神话的不无解构的想象最为有趣。
  维也纳分离派画家克里姆特(Gustav Klimt)的作品“Danae”1907-08年,画面金雨中的长条形暗示宙斯的阳具


  可是这个游戏惹了一点麻烦,有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把戴娅娜扔伤了,小姑娘哭了起来,为了让她高兴起来,有人推来了一大罐美酒,一个大汉抓住戴娅娜的双脚把她倒提起来,"让她喝个够",于是她又笑了出来,这时主人巴姬丝要家奴把镜子拿来,让戴娅娜看看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多逗人。
  镜子早已被蝶美乔偷了,刹那间来了一场暴风雨,巴姬丝暴跳如雷。众女奴平素就嫉妒阿罗姬的得宠,今天又为她摆设筵席庆贺,众口一词说肯定是阿罗姬偷了宝贝镜子,阿罗姬正被无度的行淫弄的神魂颠倒之际,尚未清醒,不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巴姬丝就命家奴施行家法,阿罗姬身为奴隶的最后一个晚上,竟被吊上了十字架,浑身上下被狂怒的巴姬丝用长针刺满。客人们谁会为了一个女奴打抱不平呢,这个明天就要解放的女奴在十字架上奄奄一息,只有她的旧日一夜情人上前亲她一下,阿罗姬在微笑中魂散。
  1950年巴黎La Bonne Compagnie版本 让贝克所画插图


  蝶美乔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沿着长堤向前走,他穿越人群,穿越浪涛,一直向着前面走。忽然他回了一下头,眼前竟是一座满是盛开着硕大花朵的小岛,岛上有座房子,房前站着一个女人,她的身边有一朵形状奇特的巨型蝴蝶兰,女人穿着黑色的透明丝袍。蝶美乔定睛一看发觉这竟是可梨丝。接下来蝶美乔身历贾宝玉式的太虚幻境之旅。可梨丝用梦幻般的声音对他说话,引导他参观这座房子。第一间室内摆放着蝶美乔最喜欢的书籍,一位裸体侍女静坐榻上。第二间室内裸体女奴体形绝好,这间房间被安排成一间雕<
[板凳:2楼] 常客 2006-03-30 04:28:04
然而梦中艳遇之后,蝶美乔心境大变,他坐在靠近港口的一块大石上作沉思状。可梨丝得知蝶美乔为她做了这几件惊世骇俗事儿,一丝芳心念兹在兹的挂到了他的身上,她跑来找蝶美乔,又自豪又满怀欲望。她跪在蝶美乔面前,如痴如醉的要把"肉体"和"灵魂"一起献给他。蝶美乔却冷冷拒绝了她。可梨丝被搞的一头雾水,几番追问之下,却被告知原来梦里已然"失身"。可梨丝哭笑不得,只能捂着嘴大叫"欧买嘎",蝶美乔接下来一段解释的话可算是路易士夫子自道:"虽然对你说是做梦,可你能认定这是梦吗?难道你以为幸福仅仅是那种粗鲁的肉体颤动?你当然是很擅长这种挑逗,然而你却无力使之变化无穷。世上所有女人委身相侍,这种颤抖感觉大致无异。你不知道你的好处不在这里,你投足举手之间令人神往。情妇们的微细区别,在于体验同她们好事渐成这一刻各具特色的方式。而那事儿本身乏善足陈。"总之这滋味一旦尝到,蝶美乔也就已然满足。弱水三千,人家只取一瓢,蝶美乔却连一瓢也不取,有一点水汽他就够了。这一来主客易位,这怨家既想罢手,可梨丝就越发的爱怜他了。她使出一个缠字诀,蝶美乔只有不动心一招。临了蝶美乔搬出一招杀手锏,要可梨丝也做三件事儿。可梨丝一力承当,说出来,却原来蝶美乔要她把刚刚到手的镜子梳子项链一起挂戴身上行遍全城,三件宝物蝶美乔藏在赫尔墨斯·阿奴比斯雕像(Hermes-Anubis)底座。阿奴比斯是古代埃及的神祗,他和希腊神话中的赫耳墨斯一样是导引亡灵之神,被希腊化的埃及人混淆一起。传说中阿奴比斯神狼首人形。 这时候三件宝物被盗、祭司老婆被杀的事儿早已传遍全城。蝶美乔这一要求,正不如说要了可梨丝的小命一条。可梨丝耸了耸肩膀,心想自个儿可没这么傻。鬼使神差她却想看看这三件宝物。可梨丝取了这三件要命的劳什子,原本只想看看自己的猎物和成就,不曾想这一看之下,她身上的女英雄激情发扬升华,竟真的戴上项链、插上宝梳、手拿镜子来到大堤边上。她爬上了灯塔,象阿芙洛蒂忒女神从海中诞生一样,全身赤裸,双手抓住风中飘扬的头巾,右手拿着那面镜子,夕阳的余辉照射在她的珍珠项链上闪闪发光,傍晚大堤边上聚集的人群以为女神真的降临,成千上万的人疯狂的向她欢呼......
  这是女英雄的凯旋乐段,她已实现了野心。路易士的这段故事是有本的,它源于公元三世纪的古希腊作家阿特那奥斯的一段记录,这段记录有关古希腊名妓弗里妮,就是那位因裸体面对雅典法官而被判无罪的名妓,她常常在节日里当众脱下衣服散开头发,站立海水中,扮演阿芙洛蒂忒女神的诞生情景。据说她之被雅典最高法院审判,很可能就因为她的这种对神不敬的行为。
  法国插图画家保罗·比凯所画插图 1937年法语版


  可梨丝被愤怒的亚历山大市民们拉进衙门。她被判服毒自尽。最后一夜蝶美乔来到监狱与她相会。这一幕读者相当熟悉,司汤达笔下的于连也在临刑前的牢房中,与他一生中真正的恋人德瑞那夫人相会。同那对前鸳鸯一样,他们也感到一种深邃的宁静,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情。所不同是于连精神升华归结于"崇高"感,路易士却收结于永恒的美。在牢房中蝶美乔为可梨丝做素描草图。他要以可梨丝为模特做一座大理石雕像,为他视为一生事业的雕塑打一个完美句号。
  小说结尾部分,两位开头出现的吹笛歌伎把可梨丝埋入墓地,或许只有同性恋人才会有真正的友谊?这是不是作者想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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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记:
  比埃尔·路易士脾气温和,就他本人的小说诗作以及周围友人片言只语的评论来看,路易士几乎是一个女性化的男人。由于他的作品大多涉及色情,汉语译介的作品及资料很少,然而在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叶的法国,路易士是一个重要的小说家、诗人。他的诗作介于高蹈派和象征派之间,前期带有Parnassian派的形式和唯美,强调格律,早年诗歌作品收于1891年出版的诗集《Astarté》(注1)稍后他成为马拉美著名的"周二晚间聚会"的热心参与者,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是象征派大老,路易士诗风有所变化。作为一个同性恋者和作家,他一生交游广泛,他陪伴安德烈·纪德游历阿尔及尔(注2);他把瓦雷里(注3)推荐给马拉美; 他为王尔德(Oscar Wilde)用法语创作的剧本《莎乐美》做了很多法语方面的修订工作,以至王尔德将法语版第一版题献给了他;德彪西为他的《比莉蒂丝歌谣集》中的三首诗作谱曲。关于他的同性恋,就零星见于其他传主的传记作品和书信作品中可见,路易士是一个相当温和宁静的恋人。王尔德在狱中给他亲爱的"波西"(Alfred "Bosie" Douglas)写信,字里行间满是怨恨,用语到了刻薄的地步(情人反目往往如此),他说:"When I compare my friendship with you to my friendship with such still younger men as John Gray and Pierre Lou?s I feel ashamed. My real life, my higher life was with them and such as they"("当我把与你的友谊与我和更年轻的约翰格雷及比埃尔·路易士的友谊对比时,我就感到一种羞耻。我的真实的和更好的生活是同他们这样的人在一起时得到的。")路易士可能是王尔德和道格拉斯热恋期间的一个插曲,是一个受嫉妒的第三者。从王尔德的信件中可以看出一点消息,道格拉斯曾坚持要求由他来把英语版的《莎乐美》重新用法语翻译,王尔德不同意,道格拉斯也曾为此同王尔德大吵大闹,而路易士正是王尔德法语版《莎乐美》的语言顾问。这其中想必不光有工作方面的冲突,也一定有情感方面的嫉妒。就散见的王尔德对路易士的评价来看,路易士是一个情趣高尚的"朋友"。德彪西是一个残忍的情人,对他的异性情人如此,对他的同性恋人也一样。路易士同他之间的同性恋关系,据说其中同性情爱(homoerotically)的成分要远远大于性爱(homosexually)的成分,德彪西同对待他的许多情妇一样,对路易士相当粗暴,导致了他俩的分手。尽管这样路易士后来仍然是德彪西的益友和遇到麻烦时诉苦的对象。假如要用精神分析法的陈词滥调来解释路易士的性倾向,以及他毕其一生对色情题材的偏好,或许可以一直追溯到他的童年,路易士的同父异母哥哥曾宣称,他才是路易士的真正父亲。真相如何难以考证,象奥地利的兹威格那样"大胆的假设、小心的八卦"也不是本贴的意旨,就此打住吧。
  
  注1:阿施塔特,古代腓尼基人埃及人等所崇拜的丰饶和爱的女神,也即巴比伦和亚述神话中的伊师塔Ishtar,也即希腊人的阿芙洛蒂忒。
  
  注2:André Gide,纪德也是一名同性恋作家。
  
  注3:保罗·瓦雷里(Paul Valery),梁宗岱把他的名字翻译为"梵乐希"。法国后期象征派大师,法兰西学院院士。瓦雷里1925年6月发表在期刊"Les Nouvelles Litteraires" 上的"比埃尔·路易士墓志铭"充满感情,为两人一生友谊的见证。
[地板:3楼] 常客 2006-03-30 04:29:38
《比梨蒂丝歌谣集》——比埃尔·路易士的色情作品(下)


                                一
[4楼] 常客 2006-03-30 04:30:18
山村岁月袅袅悠绵,比梨蒂丝默默长大。一天傍晚,她坐在门前,一位年轻男子路过,眼睛盯着她看。比梨蒂丝把脸转开,这男子却开口说话,比梨蒂丝只是不回答。这人好像越来越靠近,墙边正有一把镰刀,他敢再往前面一步,一定割了他的厚脸皮。他后退半步,忽然笑了,把手轻挥一挥,低声说:"亲你一下。"比梨蒂丝尖叫逃开,母亲追上来,她哭着对妈妈说:"他亲我。"妈妈紧紧抱住她,亲了亲女儿。显然,这位希腊的"罗敷"美少女长成了。她也生就一颗多愁善感的心,下雨天,为了担心花瓣零落成泥,她在雨地里捡拾落花,捡的越来越多,渐渐有点捧持不住, 她便祈求林泉仙女宁芙来帮忙。措辞有点别出心裁,比梨蒂丝一面软语恳求,一面却又威胁仙女:"假如拒绝帮忙,你们就要小心了。那位橙色头发的仙子,昨天我可看见有个萨梯(satyre),对你所做的一切,象草地上牛羊交配一般。这可多么丢脸呀, 我要当着众人谴责你们。"

1926年纽约私人印刷版本 威廉姆·安德鲁·鲍加纳所画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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