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宏:日常与恋尸
发起人:宁静海  回复数:0   浏览数:1626   最后更新:2011/12/21 10:28:07 by 宁静海
[楼主] 宁静海 2011-12-21 10:28:07
来源:今艺术

贝拉.塔尔(Béla Tarr)影片中那些总是从窗后往外看的人,究竟在看甚麼?「闭锁」是一种日常状态,无论是房间的、公寓的、工作场所的或是酒吧的「闭锁」,都是刻画人性和人与人之间关係的温室与停尸间,「闭锁」描述着无能的看或看不见外部的看;而窗外荒芜的邻里关係变成这位后共產国家导演,对於世界所构思的寓言式场景,这样的窗外存在两个世界:一个是无止尽的、残落破败的现实世界,一个是啟蒙式的未知世界;这个朝向窗外的凝视,让他的所有长拍镜头都是「潜行者」(Stalker)式镜头,都是旧约圣经的入世转译。


图│黄建宏

影片从1889年1月3日在都灵的卡罗.阿尔贝托广场(Piazza Carlo Alberto)边环抱被毒打的马发出哀嘆、并当街崩溃的尼采开始,呼应到整个影片叙事的超连结则是回到对於「上帝已死?」的后共產时期译写;我们几次都是从曼帖那(Andrea Mantegna)《基督之死》(The Lamentation of Christ)的视角看着父亲奥斯多佛(Ohlsdorfer)起床,每天的起床就像是一次次的復活,这个视角并非為了将人神化,而是预示着对於七天后復活的期待,但一直到第六天那一顿像在墓穴中的用餐之后,再等不到第七天,影片便没入黑暗。在这反復活叙事中的父女以及到访索酒的贝拿(Bernhard),都像是《等待果陀》(En attendant Godot)中的人物,活在无法确定上帝是否存在的贫瘠时代;而贝拉.塔尔所面对的时代无疑地就是继后共產之后的全球化时期,和希区考克(Alfred Hitchcock)《后窗》(Rear Window)的男主角杰夫(L. B. Jeffries)手握的长镜头前所开啟的媒体全盛期与奇观世界截然不同。

一次次的復活最终步向死寂,就像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在《惊悚末日》(Melancholia)中婚姻关係与世界末日所引发的两种焦虑,并非单纯的悲观失志,而是揭露全球化资本主义生產的庸俗叙事;一次次的復活在这样的经济结构下,只是一种揉合生產衝动与生存危机而推挤出来的「作為」;如同纪杰克(Slavoj Žižek)以「幻见」改写德波(Guy Debord)的奇观社会一般,「日常」必须转化為生產与生存必要的「幻见」,从希区考克到贝拉.塔尔,他们的窗外叙事就像是生產幻见的开端与终结。而纪杰克所言保存着「復活」与「不朽」的幻见,已经成為连结强势者的资本累积与倖存者的日常需求的基本内容,也因此,爱伦坡(Edgar Allan Poe)关於「恋尸癖」的惊悚已经变成為全球化中被剥削者的日常。如贝拉.塔尔藉着后共產经验指出对於「復活」的恋尸,或是拉斯.冯.提尔藉着婚姻与讯息焦虑所指出对於「家」的恋尸,甚至可以连结到台湾与亚洲当代艺术对於「全球化」与「国际指标」的恋尸、「威尼斯双年展」(La Biennale di Venezia)对於「啟蒙」的恋尸。

就在上一个月,媒体报导发现俄罗斯人阿纳托利.莫斯科维纳(Anatoly Moskvina)的盗尸行径,他精心挑选15至26岁的女性尸体,并将其打扮為泰迪熊或女玩偶的装扮,因此引发对於恋尸癖的短暂讨论。恋尸癖往往被庸俗地解释為慾望上的挫折而致使的变态,但用另一种修辞学来说,恋尸癖却更直接地再现為对幻见的偏执性实现,这个偏执性实现正是从对不朽生命的偏执追求而辗转生產出来的。这种已经建构為以不朽的幻见(意即「恋尸」)来加以支撑的「日常」,在变态的想像中会出现一种「如果没有这不朽他者的存在便会毁灭」的危机感。他者确实存在,并且可能左右着我们的决定,但从不存在现实再现形式的大他者,却是餵养毁灭危机感的「尸体-不朽」;然而,将无法确实掌握的他者转化為不朽的尸体,置入另一个重生的幻见场景中,不就是一方面為了摆脱倖存的日常感,另一方面不断地接受全球文化生產中倖存者的位置、延续这日常?

阿比查邦(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在《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Uncle Boonmee Who Can Recall His Past Lives)中人、鬼、怪共桌的那场戏,或是科斯塔(Pedro Costa)《前进青春》(Juventude em Marcha)中范图拉(Ventura)在美术馆中的对话,都可以视為对贝拉.塔尔与拉斯.冯.提尔所犀利揭露的末世寓言的一种回应,意即「自创的幻见」,一种逃逸出全球產业结构的感性分配,又可以不落入「象徵化」神学老套—从啟蒙的科学象徵化、全球化的人权象徵化到反全球化的批判象徵化—的「神祕」。这种既存在於阿比查邦,也存在於白双全与「茎膨」(Chim↑Pom,亦译「沁↑砰」)作品中的「神祕」,并非抽象化、象徵化或权力化,而像是白双全描述「广州叁年展」漏水的展场所显露的艺术之谜一般,一种尚无法被语言和分享结构完全诉说、归档者。

无疑地,在这场更為近身的对话中,高达与欧奎(Jean-Luc Godard and Okwui Enwezor)的「答案」甚至都显得太「尸酚精」(Necrophenol essence)了!我们无法否认被迫建构着「全球化」与「反全球化」的生存处境,换句话说,即使旧约中的人性纠缠着贝拉.塔尔,新约中的牺牲纠缠着拉斯.冯.提尔,他们依然努力地面对「看」与「影像」的问题,冒着简化的危险以求更快地面对新资本主义生存处境的迷思;那我们呢?我们是否看见了窗外的幻见场景?是否尝试正视教育改革与文化政策的恋尸癖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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