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画家村札记 怀念阿
发起人:绞尽乳汁  回复数:5   浏览数:2027   最后更新:2006/03/04 19:28:27 by
[楼主] 绞尽乳汁 2006-03-04 18:45:26
圆明园画家村札记


夏天过去了

我很怀念它

        ——秘鲁民歌



      佗佗



1994年元月30日。深夜。大雪飘扬。一个年轻人踏着一辆哐啷乱响的自行车,从清华西门向福缘门方向狂奔,他的嘴里高喊着崔健的歌曲,双脚感觉有使不完的劲。这个年轻人要到一个朋友在福缘门村子里刚为他租下的屋子里去谋生。那会儿他刚从部队辞职,正所谓解甲归田,渴望去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通往达园宾馆的入村的转弯处,他的自行车突然摔倒,等到他从雪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摔出足足30米远,居然毫发无损,他高兴得笑了起来。笑完了,他起身扶起自行车,骑上,又一路高歌着朝村子里进发。这个快乐得几近荒唐的家伙就是十年前的我。那会儿,他叫黑子,是个诗人。



在福缘门,我接触的第一个画家叫刘彦,大胡子,东北人,地点是在福缘门巷子口的小卖铺里,大约是一堆人排队打电话,我们都夹杂其中,我工作室的一个女孩子替我们作了介绍,我们好像握了握手,印象中天气寒冷,我们寒喧,寒喧过后,分头打电话,打电话过后各走各的。
后来,看过他的一些作品,发现这家伙是个知识分子。感觉要让他去做艺术批评恐怕不会比栗宪庭差到哪儿去。但谁知道呢?我们一生中,很多时候都像《城堡》中的那个土地测量员,总是在目的地以外兜着圈子呢。



我认识的第二个东北画家是刘峰植,我们差不多一见如故,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弟兄。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两张娃娃脸坐在一起探讨艺术的场景。说到探讨艺术,其实也就是背诵艺术家的唾沫、咳嗽与极不可靠的传闻。

他背诵塞尚、杜尚、毕加索、莫兰迪、米罗、阿普、波依于斯,我背诵马尔克斯、博尔赫斯、杜拉斯、鲁尔福、略萨、卡尔维诺,福克纳,这场比赛差不多花去了我们两个小时。当时,我们身边坐了一群人,他们看上去都比我们成熟,大家也都默不作声,显然是被我们的背诵能力吓傻了。场面相当滑稽。

那个时代,我们也都天真、稚气,好扮演知识分子,乐于谈论国外的陌生人,总以为陌生人伟大得了不得,却不知道最伟大的是身边的酒肉朋友和患难的弟兄。

在接下来的长达两年的时光中,我们再也没有搞过这种傻逼乎乎的比赛了,但我们的友谊却像野草一样蔓延。尤其是我受到警察抓捕时,他施以援手,彻底露出了东北汉子豪爽的马脚。以至于让我多少年来都巴望他出现几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好让哥们为他挺身卖命。

                        四

入村未几,我的同学——与我共同创建工作室的作家岳南也搬了进来,但村子里贫穷、悠闲、散漫的气氛,让这位勤奋的写作者颇感不适,三个月不到,他就决意搬出这座村子。临行前他劝我一块搬走,对于我的生活,他显得忧心忡忡。

然而,仅仅过了半年,他又鬼使神差地搬了回来,他没有向我说起过搬回村子的理由,但我知道,在北京这座浩大的皇城里,没有一个地方像这个村子一样,使人觉得自在和放松。



住进村不到一周,一个头发烫得像一顶破毡帽的家伙敲开了我的房门。他自称是个香港来的记者,是个诗人,名叫孙达。操一口纯正的港台普通话,不知听谁谣传我们在做出版,就急匆匆赶来了,在得知我们只是一个组稿中心后,有些失望,但仍表示可留下来陪我们聊天。他告诉我们前段时间他刚刚陪着一个叫马悦然的家伙跑遍了半个中国,并叙述他与马老师交往的历程。马悦然是个汉学家,又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对许许多多中国作家来说是个天使式的人物。能跟一个天使在中国大地上转悠,当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是我有点云里雾里,不晓得这个天使跟我们这些芸芸众生有啥子鸡巴关系。这个香港记者的汉语糟糕,语速极慢,我们不好赶他走,只能支起耳朵听他盘道、罗嗦。

好不容易说完了与天使的漫游经历,他接着开始怂恿我们去做出版,并诡秘地告诉我们出版诗集是世界上一条神秘的发财道路。据他了解,一本好的诗集在中国有可能畅销100万册,能赚数不清的钱。而他自己的诗集就写得相当精彩,一直藏在他的抽屉里。

那一年我已经30岁了,到了一个世故的年龄,所以最终没能去出版他的诗集,错过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2004年,我在三里屯参加酒会,又一次碰到这个还保留着破毡帽发式的家伙。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好久不见,你都改唱歌了。”我一时惘然。他接着说:“你的那个活雷锋唱得真不错。”然后庄重地跟我道别。我呆立好久才明白过来,他把我当作雪村了。嘿!这个龟孙!



我在福缘门见过三个李松。第一个站在狭小的画室里,墙上挂着刚画完的几幅人体作品,阳光从敞开的木门蜂拥而入,泼洒在这些女人的身上,使她们看上去明亮、温暖,像春水四漫,像花朵盛开。因为没有凳子,李松只能站着谈论自己的艺术理想。他的脸上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第二个李松蹲在小石桥边的一条臭水沟旁,那是初春的中午,李松捏着棍子玩水,神态执着又天真。看到我们从此经过,他赶紧招呼我们在他身边蹲下。他用一棵棍子拨弄着臭气哄哄的水草告诉我们,水沟里有鱼,而且还不少。那阵势就像哥伦布看见了新大陆。他的孩子气让我止不住大笑起来,画家姚俊忠没有笑,他兀自朝前走,在墙根的转角处,他悄悄地告诉我:李松刚卖了两幅画,挣了好几千块钱。有资格玩小鱼了。
第三个李松是在小酒馆前,那是夏天深夜,我们一行人走出最后一家打烊关门的小酒馆。突然,一阵叫骂声像乱石飞来。我们一大群人顿时呆立路边。不一会儿,见一位美女哭泣着低头走过,紧挨这个美女身旁的是一瘸一拐的李松,他的胸膛起伏有力,骂声豪放,旁若无人,随时都有出手的危险。我们眼看着他一路威风叫骂而去,没有一个人想到英雄救美。等到他的叫骂声传出老远,才有人轻轻说了一句:李松又喝多了,教训老婆呢。我们一群人才又醒过神来,四散开去。
我承认我见过三个李松截然不同,又都生动得了不得。



在福缘门,我做过许多恶作剧,带着女友上厕所就是其中之一。
我有个面目娇小的女朋友,胆小得吓人。我住的地方离村子里的公厕有50米路程,晚上起解她常常要拉我作陪。进入厕所前,她总担心遇见鬼怪妖魔而胆颤心惊,每次看着她那副被那些幻想出来的鬼怪吓得哆哆梭梭的样子,我都会痛感她大学里那些漫长的唯物主义教育是多么失败。
为了弥补这种失败,我摘下头上的帽子扣在她的头顶,然后将她带到男厕所。她嘴上叼着香烟,在一群站着撒尿的男人身边穿梭往返,目中无人。整整一年时间,居然没有一次被人察觉。每回上完厕所回到屋子,她都要笑上好一阵子,快乐得像个成功的女特务。



诗人王强在村子里弄了一个诗歌厅,在诗歌厅坐堂的是贵州来的诗人黄翔,这个头发花白、风度优雅的老歌德的身边跟着一个小美女。画家黑桐告诉我,那个小美女名叫秋潇雨兰。几年前,黄翔因为诗歌而被湖南的一个公安局长拿下,投进了局子,刑满释放后,黄翔竟将公安局长的女儿拿下,北上仙游。这个秋潇雨兰就是那个公安局长的千金。我听完故事,对老歌德的敬意油然而起。觉得大丈夫如此,不枉此生。当我向我的小女友转述这段传奇故事时,想不到她竟然说尊敬老流氓的人没有出息。我没能说服她,不过我本能地觉得她把牛逼和流氓这两个词搞混了。



姚俊忠与我极其投缘。这位河北来的画家戴着一幅黑框眼镜,眼镜后面藏着一对审慎狡黠的眼睛,像个饱经世事的老式文人。这个醉心于手谈的家伙让我在棋盘上浪费了太多的光阴。
除了围棋,姚俊忠还好串门子,好酒,好女色,好古董,好闲谈,好八卦,这一切都与我臭味相投,因此我们往还甚密。我刚与他认识不久,他便带着我去串门,我们先后串过方力钧、岳敏君、祁子龙、杨少斌的门子。这群人是他的乡党,串起来方便。
记得从方力钧的画室出来,姚俊忠偷偷告诉我,老方有两个外国女人。说这话时他脸上充满了羡慕与喜悦的神情。看得出他是在为自己兄弟的出息自豪,是由衷的喜悦。这么说并不意味着姚俊忠想开洋荤,那段时间进出福缘门的外国女人极多,都是些留学生,最终与大伙勾搭成奸的也不在少数。但姚俊忠似乎没有作过努力,显得很从容,从容这东西了不起,是一种守株待兔的魅力。不要以为守株的不是好猎人,很多时候他们都能逮着上好的兔子。我眼睁睁地看到我领来的一个女孩子对他一见倾心,并由此产生了闪电般的爱情。
十年后,在宋庄的后巴扎饭店中我们偶然见面,当他得知我是黑子后,竟然矢口否认,在长达半个小时里,他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是黑子吗?不,你绝对不是黑子!”
那一晚,我费了半天口舌也没能证明我是黑子,后来我们只能失望地分手,悻悻作别。我始终没有弄清楚,在他的印象里黑子究竟是何许人,长得是什么一副鸟模样。



我喜欢的一个女孩住在小桥边的一幢木屋里,喜欢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喜欢她的笑声灿烂,喜欢她抽烟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个羞怯的妖精。
她的孤独、任性与沉默都有着神秘之美,让我忍不住驻足留连。
但所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我不愿在这里提及它们。

十一

在西村的小院门口我看到一个女人在打电话,她的美让我举步维艰。跟人打听才知道是江浙那边过来的女人,她的男友也是江浙来的画家,就住在村子里。

后来,据说这个美女做了张洪波的情人,她之前的男友,在一个悲痛绝决的夜晚,剁下了自己的手掌。深夜,大伙把他送到西苑医院,医生问手掌在哪里,大家才想起他的手掌在屋子里的砧板上,于是派人重新回村用一张旧报纸把那只手掌包裹着送到医生手中。经过一阵忙活,那只剁下来的手掌又回到了画家的手臂上。但我也由此知道了,美女是一件危险的事物。而爱情比美女更他妈危险。

十二

有一段时间,画家们没有钱吃饭了,有人在破衣服上写上“打土豪分田地”的字样,用棍子举着,从福缘门街头出发,朝树村方向挺进。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刘文静家,刘文静是东北来的大胡子,因画美女而暴富,因暴富而闻名。住有豪宅,养有家童。这些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大伙的耳朵里了,于是招来了横祸。一大群人站在门口喊着口号,土豪一看阵式不好,知道打家劫舍的人到了,忙
[沙发:1楼] guest 2006-03-04 18:57:23
很是怀念那段时间,大家都松垮垮的,没钱,也不太谈钱。年轻就是可以不去想一些事情。真是好。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那么的朝气蓬勃,

[板凳:2楼] 口黑口黑 2006-03-04 19:00:53
[quote]下面是引用guest于2006-03-05 02:57发表的:
很是怀念那段时间,大家都松垮垮的,没钱,也不太谈钱。年轻就是可以不去想一些事情。真是好。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那么的朝气蓬勃,

顶[/quote]
不要这么悲观啊!
我们属于没有来得急参与圆明园的一代很想听听故事啊,欢迎这位guest多讲讲故事,可以连载的啊!
[地板:3楼] art娜娜 2006-03-04 19:03:57
没看完,但大概知道佗佗会是谁,其实,太长的怀旧对其他人,总是难免有些无聊。
[4楼] 越王够贱 2006-03-04 19:19:52
偶对圆明园还是有点情绪的,,,,
[5楼] 策化人a 2006-03-04 19:28:27
[quote]下面是引用越王够贱于2006-03-05 03:19发表的:
偶对圆明园还是有点情绪的,,,,[/quote]
想听弄港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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