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米·巴巴讲座回来
发起人:叮叮  回复数:0   浏览数:2358   最后更新:2011/01/02 10:34:43 by 叮叮
[楼主] 叮叮 2011-01-01 00: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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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水的日记



霍米·巴巴讲座回来
2010-12-18 22:00:26

【没做笔记,没听同传,纯靠破烂听力+回忆,随便写写,写错请指出,但别喷我,谢谢】

霍米·巴巴做后殖民主义理论出名很早,高中时就略有耳闻,今天得见真人,老头挺帅,现任哈佛大学英语系教授。

演讲主题是“文明与野蛮”,大致就是说文明与野蛮是联通着的门槛的两边,不能说我就要文明,不要野蛮。但他的point不是说我们接受文明,就也要把野蛮当做文明的代价接受下来,而是要同时对文明和其孪生的野蛮(他用了个词是Grotesque twins)“负责任”。

当然这个论点并不新鲜,他自己也说汉娜·阿伦特早就提出过这点了。这一点也是我在面对文明、民主、进步等词的时候,反复提醒自己的:时刻质问背后的代价是什么。第一世界文明的前提就是对第三世界的殖民,没有这野蛮的原始积累,没有血汗工厂,当今西方的文明是不可想象的。我们要的不是接受——即企图“外企白领式地(陆兴华语)”获得憧憬中的西方民主自由,而是同时对两者负起责任来,既要抽打刽子手,也要鞭笞受害者,尤其是其中的两种人,其一为获得自由不惜成为刽子手,其二是将自己置于受害者的地位自讨欢心,从中得到牺牲的快感,即齐泽克举的满口抱怨的家庭妇女的例子。

演讲当中霍米·巴巴还quote了本雅明、阿多诺什么的,并多次quote阿甘本,貌似有三、四次的样子。呼吁阿甘本快点出中译本。

其他零散还有一些point,只记得几处。比如说identity这个东西,在个人日常生活、文化交流的时候,并不存在问题,只有当你在路上被警察拦下,被人打断要求给出证明的时候,它才突然成为一个问题。比如说他的杂糅概念是如何被曲解为看美国电影、开日本车、跳中国街舞的大众欲望的菜市场的,但他最早举的例子是说,英国殖民者去殖民印度,要给当地农民传教,农民不敢直接说我不信,对方毕竟是宗主国的人啊,于是他就说你们的神当然是大大的好,但是我吃肉啊,我这个吃肉的罪恶的人怎么配信你们那个伟大的神呢,就是把对方的那套话语体系、话语逻辑拿过来,把自己的意思塞进去再踢回去。比如说在人口流通越来越多的今天,迁移(那个词忘了)这个东西是怎样被夸大的——不管你是难民、流亡者、移民者,你最后还是要“住”在某处的,那你的居所、设施当然还是要当地政府提供的,还是会获得某种在地性的。比如说比起少数族裔来说,更加重要的问题是“被少数族裔化”,即给某些群体先天地打上少数族裔的标签,不顾他们在某些地方完全就是多数族裔的。

例子举了四个,一个是中国艺术家的作品,远看是三件婴儿用品的金属雕塑,近看是由各种武器组成的。就是说对富人来说有钱是不够,他们还要持续地向他们的邻居证明自己有钱,拿高级婴儿用品当枪时,只有打死了邻居他们才会获得满足感和优越感。第二个是他去纽伦堡审判地参观,感到历史是每个人的历史,你不能说二战的时候我还小或者我还没出生,就假装这不是我的历史,你越是不承认历史,它就越是阴魂不散。人类史上每次说不会再让历史重演了,我们要揭开新的一页了,结果每次还是重演重演重演。第三个是一把椅子上放这条阿拉伯围巾,好像讲了妇女问题什么的,没听懂,他描述作品的时候用了个erotic,我也没懂怎么就erotic了。第四个是两个画面的并置,分别是纽约的剃头店和第三世界哪个国家的剃头店,看起来难以分辨哪个是哪个。但他不是在说全球化同质化什么的,他似乎想说不管在哪个国家,人们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都是相似的,人们都要剃头,这个同质比表面的同化关键得多。

上次听齐泽克讲座,连同这次听霍米·巴巴的,我的一个感受是,走在最前面的人基本都是绝望的。齐泽克的演讲主题就是“生于末世”,结尾的时候他表示,资本主义不能救世界,共产主义不能救世界,什么能救世界,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只能keep your mind open。这次霍米·巴巴在总结时说到,“过去不愿死去,未来不愿出生”,我们能做的也只是survive罢了。两个人的结论真是让人很泄气,但同时又是很诚恳的。

过去不愿死去,霍米·巴巴说,是因为我们不愿承认它,我们假装它不是我们的历史;未来不愿出生,我的理解是,不是未来不愿出生,是我们不愿让未来出生。正如齐泽克说的,我们的问题不在于找不到真理,而在于很可能真理已经出现,我们却害怕承认它、实现它。举个也许不恰当的例子,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让全世界吃饱了,这就是我们应该有的未来,但我们还在左顾右盼,为自己的小心机自鸣得意,殊不知早已大难临头。

下午场中国学者发言,台湾的女学者何春蕤讲了过度文明是怎样转变成一种新的清教徒主义的——你一个男的,经过我的时候下半身突出起来了,我就能告你性骚扰;你盯着我看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也能告你性骚扰。人们过于警惕各种“陷阱”,从而给自己生活设立了各种各样的禁忌。本来的伦理(ethic)自觉是解放性的东西,一到民众手中被误用后,就变成了可笑的道德(moral)自觉,草木皆兵。这个女学者实际上就是在描述中产阶级的过度洁癖啦,从精神洁癖到身体洁癖,从保护青少年不受毒害到腋下止汗剂,其实都是一个东西。霍米·巴巴说,我和你说的其实不大一样啦,而且不管怎样,过度自觉总归比毫无自觉好一点啦,这个代价不是不能承受的,也是会慢慢消下去的啦。

接下去一个比较年轻的大陆女学者赵静蓉讲了自己的疑惑,就是老一辈理论家都是对生活产生困惑,然后去创作理论描述问题或解决问题,而像她这种年轻的搞理论的,往往是先学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西方理论,然后去生活中找能套用这些理论的问题。这种本末倒置太危险啦。霍米·巴巴的回应,包括之后陈界仁的发言和霍米·巴巴的回应我都走神走掉了。

然后就是大轴赵汀阳了。我这次去听本来是期望被霍米·巴巴震一下的,结果没听出新鲜的,因为他的立场其实是很正统,很“人文关怀”的,反而是赵汀阳讲的,基本上是我这种心地善良的乖小孩不会想到的,有点被唬到,很喜欢,范儿也很好啊。

赵上来就讲,中国的问题不是殖民,是帝国的衰落,后殖民主义神马的,和中国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啦。然后又说搞理论的喜欢搞得模棱两可,但是你做事情的时候不能模棱两可地去做事情,你还是要做出选择的,所以你霍米·巴巴说的都是很verbal的,没办法实际操作那就是空的。再者是你霍米·巴巴所说的“积极自由”(相对于知识分子只求免于被迫害的消极自由)也是有问题的。自由不是你想要,想要就能要,它只有在一个community里被普遍认同普遍采纳的时候,才能有。你不能作为一种个人的政治行为去要求“积极自由”,就拿投票权来说,只有community里的每个人都有投票权了,你才能有投票权,你这个自由才是有效自由。但同时反过来说,别人也有不喜欢你的自由,别人也有打心底里瞧不起你的自由,你只能禁止人们对你的具体侮辱啊歧视啊伤害啊,但你禁止不了这种“异样的眼光”。所以第三世界啊少数族裔啊要求身份认同什么的,其实是对自由的亵渎——你在强迫别人喜欢你呢,凭什么啊?最后是归属性的问题,他说有个艺术家在海关被问道,你属于哪里,艺术家说我哪里都不属于。赵说如果我来问,我会问如果给你选,你会prefer哪里?他说德里达最喜欢玩这个啦,他描述一个东西的时候,不说它是什么,只说它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那那个,但你不能总是拒绝啊,你把所有的都拒绝光了你还活个什么劲呢,人所能拥有的最高霸权难道不就是这种绝对的拒绝吗,你老霸道哦?我问你问题,你总是逃,我永远算不出我们之间的距离,交流也就不可能了。

我属于耳根子软的人,听听什么都有道理的,马上就觉得赵汀阳讲得真对啊真特别啊真毒啊。个么霍米·巴巴到底是有信念的人,他也一一反驳(很明显能感到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我一听又觉得有理啊有理。。他首先说,赵先生你刚刚说的和我说的东西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我还是回答你一下吧。首先,世界本身就是充满矛盾的,做事情也从来不是一个选边站的问题,我们搞理论的看出矛盾所在后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做个是非判断,而是要work with the contradictions。我想想也是的,带着矛盾去做事情,其实才是人性啦,才能避免你一条路走黑啦。其次他说,我还是觉得少数族裔争取rights是非常重要的,是任何危险性都不能抹杀的。最后他说我没有在逃避啊,我说不是这个不是那个,正是因为我心里有那个很坚定的在说“是”的东西。

这个“是”的东西,真是很明显的,也就是我所说的“正统”,会让人联想到一堆俗到家的破烂词,什么人文关怀人性光辉。戆是蛮戆的,但是这个“是”的东西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守着这个东西,至少不会走得太偏,堕入邪道神马的。虽然听到狡猾的东西更让我兴奋啦,但是把“是”说得好是能让人感动的。我又有点想到那个很俗烂的白纸上的黑点的故事,不过真的有这种感觉,中国学者一直在揪着黑点讲(让霍米·巴巴对赵汀阳有点生气的我想也正是这一点),霍米·巴巴倒是守着他大片的白色不松口呢。



感谢

2010-12-18 22:12:08: PomBom (贵在自得,为而不有)
  赞。楼主听得真认真啊。


2010-12-18 22:17:32: PomBom (贵在自得,为而不有)
  赞。楼主听得真认真啊。


2010-12-18 22:37:23: jason (Love is all you need to know)
  哥们帮你顶起来!顶!
  ↑↑↑↑↑↑↑↑↑↑↑↑↑↑↑↑↑↑↑


2010-12-18 22:37:24: 小沫大人 (新年心想事成)
  顶一下


2010-12-19 00:08:30: 到里斯本看海 (2011,光棍凑对儿之年)
  哈~楼主耳力过人


2010-12-19 03:04:04: Levis (秋)
  ……他引的阿甘本主要是《脸》
  http://site.douban.com/widget/notes/168736/note/93116871/
  
  谈到阿伦特和难民问题的时候可能也会引到
  这些都在《无目的的手段》里
  


2010-12-19 06:42:55: 小水 (disordered freak)
  趁机紧贴,暗恋楼上很久鸟


2010-12-19 07:31:42: Levis (秋)
  ................................................


2010-12-19 08:59:06: 谢旺
  把“是”说得好是能让人感动的
  
  好句子
  
  纠正一下,赵先生是说德里达喜欢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哈哈


2010-12-19 09:01:27: 小水 (disordered freak)
  哦!我去改~


2010-12-19 09:08:40: 伊娃 (太阳)
  Lz好听力


2010-12-19 14:12:43: 海之子 (I love Julia Stiles)
  LZ是负担的吧...
  赵的犀利很有趣,也算是典型的质疑巴巴的声音之一了,不过堂堂一个哲学家还硬要把discourse 和 reality牵扯到一块,有点小家子气了吧。我之前读过巴巴的论文,感觉确实像叙事学家克里所说的Bhabhablabla(胡言乱语),也难怪 1998年被《哲学与文学》评为Bad Writing Contest第二名。不过现在想来,也许巴巴的多元的生活和教育背景真的赋予了他一种超过常人的思维能力,而艰深的思维又难以用语言表述。我也相信做理论的人与一般的作家、文学批评家不同,他们都是非常智慧且敏锐的,能开创一种与世界脱离的思考问题的theoretical framework。而平庸的理论家总会迫不及待地把理论和世界、文本捆绑起来。
  
  另外 巴巴在讲座中对identity的解释,和康奈尔大学的Mohanty教授对身份理论的理解惊人地相似~~
  
  


2010-12-19 14:23:18: 小水 (disordered freak)
  俺是上外的。。
  
  其实讲来讲去还是出路在哪里的问题,巴巴因为他的多元文化背景,是温和的,可能太温和了,所以难免想让人问一问他真正行动起来要怎么办。齐泽克这种又太激进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就指着中国做他理论的排演场呢,这也让人不放心,搞革命搞坏掉他肯定不负责的。。
  
  想不通啊想不通,也许要置之死地才能后生吧。
  
  不过也许死地早就来了,也许我们最后生的机会已经放过去了只是自己还不自知罢了。
  
  就像每个人都以为自己高三可以“拼一下”,但之前成绩太烂的话,再拼也没用的吧。。


2010-12-19 15:43:05: 攸川
  那个迁移的词是diaspora吗?


2010-12-19 15:45:09: 新伟 (我爱豆瓣)
  啊,不错不错。我写了几段补遗,供楼主参考~
  
  http://www.douban.com/note/121268866/
  
  http://www.douban.com/note/121279185/


2010-12-19 15:47:35: 小水 (disordered freak)
  @攸川 不是,应该是transxxxx神马的


2010-12-19 16:19:05: 攸川
  这就不晓得了


2010-12-19 17:32:50: 囧咣 (家贫貌寝,木强多怒。)
  根据你说的来看,这个赵静蓉真是打酱油。为啥我认识的读书人,连我这个勉强才能算上的,也都是在生活中看到困惑,才求诸于学问。她简直是诋毁年轻学人啊。
  
  说赵和他的分歧,首先我希望赵在认识论上不要以为无法articulate的东西都是不可知的。然后说这个不可操作性。霍米巴巴和德里达对于很多东西之所以从反面讲,因为正面的这个“是”一来很丰富,二来有可能自新或者自我扩张,并不是一个可以被界定死的东西。你与其去界定一个难以界定,根据具体情况而变的东西,不如从反面去讲。而且德里达这么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从前哲学家分析什么,喜欢把这个东西简化掉,就像模型化一样,然后在放到一个自圆其说的“系统”里去。德里达就是要告诉你,你简化掉的那些东西,很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把他们重新引入进来,你的系统就崩塌了。所以他也喜欢讲不是什么不是什么,就避免了做一个封闭性界定时把事物丰富性简化掉的危险。
  
  至于在真正社会实践的时候该怎么做,恐怕赵提倡的那种东西更危险。因为社会活动讲究根据一时一地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而赵要的那种指导性很强很明确的理论,根本上来说是一种generalised的、抽象化了的教条。虽然上手操作很容易,但是很可能酿成恶果。至于霍米巴巴这些理论家的东西怎么变成实践,其实斯皮瓦克已经替全体理论家给出过答案了:Strategic Essentialism。
  
  对了,你这个讲座是在哪儿看的?上外么?


2010-12-19 17:40:00: 其其实 (怎么又不开心鸟。。)
  明天这个讲座在中国美院。


2010-12-19 17:55:51: 小水 (disordered freak)
  在美术馆看的,是双年展活动的一部分


2010-12-19 18:14:32: dynamic
  赵静蓉估计是“被学理论”的,而不是真正有理论思考的。
  
  理论不是用来指导实践的,是用来思考的,思考本身很重要......赵汀阳这样的哲学家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19世纪。


2010-12-19 22:59:23: Empty (珍爱生命,远离文青)
  听了赵静蓉,感觉她还是挺学院的,不过她提出的问题大概也代表了一部分初涉理论的学生或学者的疑惑吧。。。
  
  赵汀阳不知是不是立场有问题,挺难忍受他后来对于印度民众境况的评论的,哎


2010-12-19 23:39:08: 海之子 (I love Julia Stiles)
  晕啊,大家怎么把话题转向赵了。其实她完全可以抛出一大串晕眩的理论术语的,但却很诚恳的提出一些基本理论问题,这样的sincerity我觉得难能可贵。


2010-12-20 04:02:17: zhyuang (时间紧迫啊。。。)
  霍米·巴巴说,我和你说的其实不大一样啦,而且不管怎样,过度自觉总归比毫无自觉好一点啦,这个代价不是不能承受的,也是会慢慢消下去的啦。


2010-12-20 18:36:53: 在海边 (选择了就坚持下去~)
  问一下work with the contradictions,应该是"研究解决矛盾"的意思吧?


2010-12-20 18:39:41: 新伟 (我爱豆瓣)
  lz的译法是正确的:“带着矛盾去做事情“ 。在矛盾中讨论问题,而不是以消弭矛盾为旨归。


2010-12-20 19:03:45: zhyuang (时间紧迫啊。。。)
  赞解释,就是辩证法的逻辑


2010-12-21 00:27:40: 在海边 (选择了就坚持下去~)
  原来如此。


2010-12-26 21:35:34: 【长啸不止】 (豆瓣大妈您忒敏感了!)
  学知识。。。、


2010-12-30 17:07:07: vinda (哭泣也可用作枕头来安眠)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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