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老大温普林的幸福生活
发起人:大姨妈不痛  回复数:2   浏览数:1700   最后更新:2010/07/08 14:22:34 by 大姨妈不痛
[楼主] 大姨妈不痛 2010-07-08 13:39:20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几个人能彻底摆脱生存的压力和时间的催逼,安安心心的晒太阳?那个一生在权力和暴力中征战的西西里岛的教父,在日渐衰老,将家族首领的的位置传给儿子之后,终于能坐在摇椅里晒太阳了,最后当他在金黄的阳光里死去的时候,只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生活是这样的美丽"!而在京郊西下清河八号,也住着一位"江湖老大",这个半生在女人和艺术之间盲流的爷们,如今也如提前离退休的老红军一般每天在他的长满青草的院子里懒散的晒着太阳,他仿佛可以看见阳光在指缝间一点一点的漏掉,儿女们在夕阳光里的笑容如同来自天界一般慰藉着他的惆怅。只是奇怪,他一点也不见老,时间的概念对于他似乎已经不再存在。

不良少年、小画痞、大学班长——主要职责是帮同学打架、外汇倒爷、被勒令停课的教工、盲流先行者、西藏地头蛇,这些是他曾经的过往,如果把这些东西记在一个人的档案里,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好人,然而,温普林的确是一个好人,尤其在西藏,那些熟悉热爱他的藏胞甚至把他看成传说中的精灵,在寒冷的雪域高原,他们围着牛粪火堆在半真半假地讲述着他的故事,塑造着他们想象中的"嘎松泽仁","嘎松泽仁"这是巴伽活佛给温普林取的藏族名字,意思就是祥瑞长寿。

据说,天下人分四种;正经的、不正经的、假正经的、假不正经的。如果问温普林——温老大算哪一种,在我看来,他是有时正经,有时不正经,最多的时候是假不正经,但是老大绝对不是假正经。

在节目三周年的时候,我根据听友的网上投票做了一台搞笑虚拟颁奖礼,温普林这位"前卫遗老"以遥遥领先的得票率,勇夺"最佳节目"和"最佳男嘉宾"两项大奖。当我所有的听众穿过老大的嬉笑怒骂,看到他内心"彤云低锁山河暗"的忧伤时,那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时刻。 

【前言】

有这么件事,一个记者提着两只活的三黄鸡去拜见隐居在北京郊区传说中的一位江湖老大,结果在长满荒草的园子里,老大亲自给这两只鸡松绑,并且抱起其中的一只,与其四目相对,然后用十分忧郁的声调说:"哎呀,这只鸡的眼睛怎么坏了,一会该给它抹点眼药水了。"这一刻,令这个记者十分汗颜,原来她还以为那晚可以在老大家里吃到现杀活鸡呢。她忘了,老大曾经在西藏闯荡七年,虽然他本人没有皈依佛门,但是往来无数高僧大德,也熏染了一些众生平等,万物有灵的慈悲情怀,怎么可能对两只可怜的鸡下毒手,看来并非所有的老大都是心狠手辣。

这个老大就是前卫艺术家温普林,而这个记者,不好意思就是本人。  

★动物庄园

凤:我是走了好远的地方,好不容易才进村找到了西下清河8号,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是不是很农民呢?

温:我一直就很农民。农民——按照我们国家的体制来讲,就是没有单位、没有固定工资、没有什么劳保、公费医疗。但是他们有土地,他们有闲散的生活,他们有大量的时间可以浪费,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就是标准的中国农民,社会主义新农民。我一直迷恋土地,我觉得,对中国人来讲,最缺乏的是私人空间,可能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在大都会里住得很富有,其实我觉得,最令我感到不舒服的就是没有自己的领地感,像农民一样,房前房后,种花种豆。你看我在北京就在乡下住,而且一年有很多时间我在外头,也都是跟土地联系在一起的。

凤: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办了一件特别愚蠢的事情,我看到马路边上有卖鸡的,正好又是过节,所以我就想给老大提两只鸡过来吧,结果,这鸡落到老大手里之后就特别幸福,现在它们正在满院子欢跑着呢,这两只鸡一定不会让你杀了吃了吧?

温:肯定的,这两只鸡就变成"放生鸡"了。拉萨有个小山头,是功德林寺庙,那里面就有很多鸡,那些鸡自由得像鸟似的,在树上飞来飞去地玩,见到人也不怕,后来我一问,这就是放生鸡。当然我很伪善了,因为鸡大腿我照吃,鸡蛋也照吃,但是在家里肯定不会杀生的。我们家孩子多,有两只鸡等于多了两个宠物,也挺好玩的,很感谢你。

凤:我看你院子里什么猫呀狗的,跟开动物庄园似的。

温:以前还有两匹马。我今天刚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人家是真正的马场主,以前不认识。他是听其他的朋友介绍,早就想认识我,听说我养了两匹马,就想以马会友。我就跟他逗乐,我说,我是"浪有虚名",我其实不过就是以前养过两匹牲口,跟他们资产阶级俱乐部的所谓的马,昂首阔步的,像缎子一样的……

凤:所谓的"骏马"。

温:对,骏马,会走舞步的马,跟那个完全不一样。

凤:你们家就是两匹癞马。

温:对,就是两匹土马,纯属牲口,而且我还骑着牲口把自己摔骨折了。(笑)

凤:怪不得我今天看你走路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一瘸一拐的,是不是就是那次摔的?

温:这不是那次。反正浑身伤都挺多的,像我过这种生活的男人,临死的时候浑身溜光水滑,一个疤瘌痂子也没有,显然不现实,居然今天还能很自由的喘气,我已经很感谢老天了。你想我们这种人,从年轻的时候就属于盲流,小时侯是"盲流",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变成了"盲流艺术家",(笑)东跑西跑,常年在野外,肯定容易出点小意外。  

★"江湖老大"

凤:你看我在跟你谈话的时候就直接叫你"老大"了,你在前卫江湖里,人称"温老大",我觉得一说起来,江湖老大都是双手沾满鲜血,至少自己身上要带几条人命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成老大的?

温:其实这也是江湖上的一个误读,跟嘿,社会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我是东北人,东北人的排行就是这样,我就是行大,我和我弟弟都是在北京念的书,然后去西藏拍纪录片,这么多年我们在这点上还是比较传统,习惯上总这么喊——老大、老二。

凤:在自己家里这么喊,怎么就喊到圈子里去了?

温:因为我们兄弟俩一直在一起,为了习惯,一帮哥们在一起就容易喊成老大老二。以前也闹过类似的笑话,我们以前在城里租房子的时候,我们一帮年轻人住在一起,你看,叫老大的有,叫老二的有,我们有个朋友叫小三,还有一个叫小五,他大名叫曲肖武,那个叫小三的叫李晓山,你看,老大、老二、小三、小五……

凤:老四上哪儿去了?

温:所以开电梯的就悄悄地问:"你们老四是不是进去了?"因为我们的造型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让人一看觉得肯定是拜把子的,我估计开电梯的那哥们也是老江湖,表示很理解:"你们老四是不是进去了"。

凤:(笑)特神秘  

★不良少年研究"生"

凤:我听说你高考的时候考了四年才考上中央美院的,是不是相当于下了四回油锅呀?

温:我是这样的,头三年我是考的鲁迅美术学院,因为我是沈阳人嘛。你也知道文革后期一般的人要是想改变命运的话,要么就学乐器,想办法考上样板团,要么你就画小人去搞宣传,搞大批判什么的。

凤:你就画小人了?

温:我也学过乐器,确实不灵,不是那块料,画画就给了这些不良少年改变命运的机会。当时就是小画痞,画画是个由头,一大帮年轻人骑个破车,夹个小马扎,跟蝗虫似的,忽悠忽悠的,高兴了就打架,不高兴了还打架,喝酒、滋事,肯定社会形象不太好。当时我觉得自己还有那么点灵气,所以就比较轻狂,说话的时候对美术学院这帮人也比较轻蔑,这种话可能也传到美术学院招生老师那儿,他们认为我是不良少年的头,这种家伙是不能让他进学校的,如果进学校可能败坏校风,所以是因为这个,几年没要我,并不是说我成绩不够。说老实话,那时侯我在那批小画痞里边算家教比较好的,所以文化课是没问题的。所以,后来我就想,是不是被家乡遗弃了,咱们就到更远的地儿试一试吧,后来就考上中央美术学院。考上的时候都属于老考童了,进校就24,毕业就28了,所以好多人以为我读过研究生出来的呢,(笑)我说,研究什么呀,赶紧研究研究怎么生吧。(一起笑)

凤:原来老大还有这么一段悲惨的经历,在年少之时就已经是上过黑名单的人了。

温:是啊,那时侯都把艺术学院想成圣殿,那时侯我们对艺术是很纯真的,而且在东北那边受俄罗斯文化的影响,都是挺"崇高"的,很"古典"的,对艺术有一种很虚幻的向往,所以,当时就觉得是受了点打击。我觉得其实人生也无所谓好坏,经历各种各样的生活嘛,什么样的经历都变成记忆,人其实就活在记忆里头。

凤:那时侯中央美术学院可以说是中国美术的最高学府了,你到了学校以后,那些打架、游手好闲的坏毛病是不是都改了呢?

温:我没改呀,我进校还是吊儿郎当的。

凤:还聚众斗殴什么之类的?

温:对,还打架,跟外边也打,在学校内部也打,当然后来都很不好意思了,很后悔。整天提个暖瓶去东来顺灌散装啤酒。刚进校没多久,我们老师就说我是混世魔王,但幸好我们班主任老师这人特别有意思,叫王珑,他特别好玩,我肯定是吊儿郎当的了,但是他看人跟别人不一样,好玩的很,没多久他就说:"温普林,你,当班长吧!"

凤:其实这是学校老师帮助落后青年的一种策略,你当了班长了,就不好意思再那么捣乱了。

温:所以我就说,江湖上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奴性,人家给你个好脸色就被招安了。(一起笑)

凤:从此以后,你是不是就俨然以班长自居?

温:当然我这班长基本就是护犊子的那种家伙,跟欺负我们班的同学打架,就是干这种事。学习也很差,就是3分,还得补考,更不是什么表率。但是我们老师觉得我这小子身上有一股气,学我们这个专业的属于比较文弱,比较窝囊的,他觉得有个有点匪气的学生没准能换换血,所以我二年级的时候他就跟我谈过,能不能将来留校,我肯定是不想在学校呆了,所以,当时我想,我留校可以,我给你带出一帮学生来,这拨学生都跟哥们似的,我一个一个去挑。

凤:个个都是打手级的。(笑)

温:对,到时候这帮学生都生龙活虎似的,至少也生龙活驴似的。

★糟蹋美术史

凤:你那个专业是叫美术史,是吗?

温:对,就是所谓的研究艺术家拉的屎,艺术的粑粑。谈到艺术这个概念,我们学艺术史就明白了,它基本就是由一件一件艺术家的作品构成的这么一个历史,或者叫收藏史,早期是在建筑里边,或者留在墙上,后来在画廊里,在博物馆,这些研究者就跟在艺术家的屁股后面去拾粪,然后再去化验。以前他们采访我,问过我的专业,我就这么胡说八道。然后通过化验艺术家的粪便来揣摩他生前吃什么,食性如何,基本跟研究大熊猫似的,这艺术家肚里有几根蛔虫,甚至能研究出来他的发情期,各种指数什么的,所以我觉得这是很荒唐的一件事,我觉得我不太适合。

凤:艺术史上没有你热衷于去研究的什么人物吗?

温:没有,因为可能你学的这个东西,一股脑地灌给你太多了,你脑子里灌了太多的东西,你也来不及去比较。我觉得我记忆里没有剩下特别的,剩下了一些有故事的艺术家,比如说,西班牙的戈雅,或者比较浪漫的,比如格拉瓦乔,一生都充满了梦幻、冲突、仇杀,活得就像个骑士似的。至于说艺术品如何,我对拉的那个屎从开始我就没兴趣,包括我去国外,去博物馆,我就觉得特别无聊,我就觉得完全像停尸房。

凤:人家都是用那种朝圣的心情去博物馆,你感觉自己是进太平间停尸房了?(笑)

温:我去博物馆看到把历朝历代的大师的所谓的重要作品排列在一起的时候,就互相抵消了,互相湮没了,而且没有什么意义,冷冰冰的,在一个豪华的墓葬当中,所以对我来讲,我觉得没感觉,我宁可到街头看那些流浪汉,即兴的、偶发的,哪怕他只做个鬼脸,只耍个猴,我觉得那是鲜活的东西,有生命的东西。

凤:即便是面对蒙娜莎的画像你也没有感觉?

温:我觉得蒙娜丽莎太荒唐了,纯属资产阶级的骗局,所有的游客,拿着小喇叭,打着小旅游旗,哇啦哇啦进了罗浮宫,直奔——画是蒙娜丽莎,雕塑是希腊的自由女神,全都在那儿赞叹、合影,傻梭梭的,其实搞不好真是像电影里演的就是印刷品。

凤:哎呀,你们大学美术史老师如果听到温普林的这番话的话,他们真恨不能得掐死你吧,你看,这个叛徒!(笑)

温:所以我就不敢回学校了!(一起笑)开玩笑,其实我跟老师的关系还都挺好的,我觉得大学里重要的是什么呢?就是熏一熏,就是所谓咱受过高等教育。

胡搞〈茶馆〉凤:不过你在大学里也是干了几件事,尤其是搞了一下实验戏剧,而且以篡改老舍先生和莎士比亚先生的剧作为乐,能讲讲那时侯你怎么会对实验戏剧感兴趣吗?

温:怎么说呢?我爱听京戏。

凤:这也是八旗子弟的一个遗风了。

温:对,但是这个毛病还是到北京养成的。我是晚上没事了,溜达到东来顺那儿喝很便宜的生啤,四毛六一大升,很过瘾,喝得晕晕乎乎的,旁边有个吉祥剧院。吉祥剧院是老剧院,以前四大名旦、四大须生都在那儿演。80年代开始复古嘛,很多传统文化回来,那时侯我经常看到一些多年的老戏,好多艺术家都重返舞台了。那时侯看戏的人也不多,票很便宜,特别是开演以后,等退票更便宜,所以我对舞台就有点迷恋了,我觉得在灯光之下,画上脸谱,比划两下子,特别有想象力。后来无意中看了老舍的《茶馆》,于是之那些老演员演的。报纸上登了一篇评论说,那就是绝唱了。

凤:就是以后他们再也不演了?

温:是说年龄大了就不能演这戏了,后人也无法超越他们了.那时侯我就凭直觉,觉得这有点胡说八道,莎士比亚演400多年了,怎么还演?一个好的剧本应该不断地刺激后来的人去重新阐释,我跟我同学喝啤酒胡说八道聊到这事,大家都赞同我的意见。既然赞同,咱们就不妨玩一玩,"八旗子弟,提笼架鸟"的天性就露出来了,就这么玩了一把老舍,改编了一下《茶馆》。我基本改成一个挺荒诞的《茶馆》了,都画脸谱了,肯定跟我看京剧有关系,演员全都不模仿人艺,比如你是山东的,你就用山东话演,我是东北的,我就用东北话演,就是说,我们演本色,只不过借戏剧的外壳,而且动作也比较夸张,比较搞笑,有京剧锣鼓点伴奏。你想想,都是很熟悉的人,突然在台上耍起来了,艺术学院的一帮朋友也来看,所以,剧场的气氛是非常热闹的。

凤:这就叫胡搞《茶馆》。莎士比亚也是同样惨遭你的"涂炭"?

温:玩到86年莎士比亚戏剧节的时候,我排了一出《雅典的泰门》,你看,(老大指了指墙上贴着的《雅典的泰门》的剧照)那个视觉效果是绝对辉煌的,绝对有冲击力的,所有的演员全部刮成秃瓢,我亲自给他们画上各种各样的脸谱,服装都是很抽象的,舞台上就是几块布变来变去,玩灯光,所有的演员都是高度程式化的动作,给演员设计符合他内心的动作,整个伴奏全是东方的乐器。我想消除戏剧的历史感觉和时间、空间,因为它是探讨金钱本质的一出戏,马克思就推崇过这出戏嘛。我们这出戏在莎士比亚戏剧节上演出的时候影响还是很重要的,这出戏给国际的莎士比亚舞台提供了一种新鲜的东方体验,是那次戏剧节上唯一"提供了一次新鲜体验"的戏剧。我昨天刚看过报纸上写的,林兆华在德国受到彬彬有礼的德国人的遗弃,德国人是从来不吝惜掌声的,而且特别规矩,不论看什么都坐到最后,报纸上的意思说林兆华这次很惨,我笑了一下,当时我就跟我媳妇说,我说:"我16年以前排的戏,原封不动的拿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包括英国——莎士比亚的家乡,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局面。"我是绝对有这个自信的,在任何时候,这出戏拿出来绝对是一个经典。

凤:因为你对美术史,对所谓的艺术史可能没有兴趣,所以,你也不关心自己是不是能进入艺术史,是吗?你像关于先锋戏剧,去年的时候孟京辉出了一本书叫《先锋戏剧档案》,我们也没有看到你的名字在里面。

温:有朋友专门拿那本书来给我指出一段,记者采访孟京辉的时候,说:"听说在你和牟森以前,还有其他人做过这种实验戏剧。"孟京辉就很轻松地划过了,说:"那些都不重要。"而且这位朋友告诉我说,孟京辉私下里跟他说,我对他的影响是特别重要的。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毕竟不是这行业的人,被人家遗忘也属于正常,但是,说实话,我所有的戏剧牟森都看过的,牟森最开始排戏剧的时候,孟京辉是在旁边看着的。

★二外一教工

凤:你在大学毕业之后,被分到一个学校里去教书,但是你自己特别不安分,然后就自我放逐了,成了一代著名盲流,据说,"盲流艺术家"这个词还是你发明的,最初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

温:这要说起来也是跟大学的经历有关,因为我在大学里边太能闹腾了,闹了很多好玩的事,总而言之,我是一个潜在的不安定因素,85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被分到西北民族学院。中央美术学院一直告诉我我是要留校的,我没做过找工作的尝试,我还不像其他同学已经在做准备了,我最没事,最后最后,差一个礼拜留校的时候,通知我去西北民族学院报到。其实我这人一直喜欢到边缘这些地方,当时如果分配我到西南,比如说到西藏大学报到,那我啥话不说就去了,因为西北我太熟悉了,大学期间我跑过多少次西北,那地很快就要被沙子埋上了,而那种文化,那种宗教都是我非常不习惯的,所以我不可能去。仓促之间,老舍的儿子舒乙先生就给我出主意,也是因为胡搞茶馆嘛,我们就认识了,老舍的女儿舒雨在外语学院教书,她就等于是帮我一把,说,我跟我们院长说,你到我们学校来。就这样,我等于是莫名其妙到外语学院去了,我想,到外语学院也好,因为我外语特别差。

凤:你这外语为什么差呢?

温:这也是被我们班同学毁了,本来我少年气盛,觉得自己学什么都是小菜一碟,可是一进中央美院发现地区的差异太大了,我们班那帮家伙外语都呱呱的,一进校就呱呱的,看原著,二年级看二外,三年级看三外,四年级会四门英语了,我拼不过,我这人知难而退,去他妈的,老子不学了,省得受你们丫挤兑,我没事还请教,这是多让我痛苦的一件事!所以我的外语奇臭。想到外语学院混一混,借点光,结果有一天无意中起了个早,就看见操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当时我以为要闹学潮呢,我挺兴奋,过去一看都背单词呢,从此我就打消了学外语的念头,我就觉得那不是人干的事,就算了,不学了。就这么去外语学院混了一年。我给高年级开选修课讲"艺术史",第一节课我就找了一组维纳斯,比如说出土七千年的,像肥婆似的那个,以那个地方命名的维纳斯,叫什么,我忘了,反正就是巨丑一肥婆,整个就人类老祖母形象的维纳斯。还有前卫艺术家达利他们做的带兔毛的那个,把维纳斯乳房、肚脐眼什么的都做成抽匣,把手都是兔毛,反正各种各样的,在艺术史上我能找到的,奇奇怪怪的维纳斯我弄了一组,放之前我说:"同学们,把笔记本都收起来,上我的课不要记笔记,从此也不要记,我对艺术史搞得也不大明白,但是起码我知道艺术不是一个发展的历史,没有前,没有后,我给你们放一段关于美的艺术作品,你们就能明白我的道理。"我这么一讲课,效果就可想而知了。

凤:学生们得迷死你了。

温:所以我一下子变成了"偶像派"教师,就这样教室不断地扩大,我每星期只上一节课,没用多久,我的课都得在礼堂里上,我一个人在台上,就跟单口相声似的。

凤:跟赵本山有一拼吧?

温:基本就是赵本山那路子。所以这课一讲出名来了呢,麻烦也就来了,为什么呢?就引起了一些老师的兴趣,这老师一有兴趣,老师阶级斗争的那弦就绷得比较紧,所以,我就压根不相信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什么出息,80年代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知识分子身上,我一点都不以为然。我的课老师一听就麻烦大了,因为我胡说八道、口无遮拦,他们就给我记了笔记,往上告了。最后发了一个批文,用词是这样的:"二外一教工……。"就把我说成是烧锅炉的了!最后通知我停课,通知了之后,我就说我要再讲最后一课。

凤:好象都德的〈最后一课〉?

温:过了十几年以后,有二外的学生都成了总经理了,资产都上亿了,因为我的学生毕业以后都是做商业、做旅游,他们还在跟我说:"温老师,你那个最后一课对我们影响太大了。比都德的牛多了,都德那还有狭隘的地方民族主义情绪。"(一起笑)我讲的是什么呢?我讲的是魏晋风骨,我跟学生讲,做人要有人格。最后那堂课里后边还有老师用一种极其愤怒的,而且有一种正义得到了声张的表情还在给我做最后的笔记,其实我讲的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气节和人格的问题,讲完了愤然辞职,在87年初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中国第一代盲流,有文化的盲流。

★盲流不饥饿

凤:以前没有文化的才叫盲流。

温:中国的历史从某一种意义上讲就是个盲流史,历朝历代都有过盲流泛滥的时期,你说义和团不是盲流啊?知识青年不是盲流?那绝对是盲流,中国的近代史基本就是一个盲流运动的历史,一会抗战了,盲流到这里去了,一会那样了,盲流又到那儿去了,百年盲流史。

凤:(笑)这个盲流,你的解释是什么?

温:盲嘛,就是瞎的意思,流,就是转,就是瞎转悠,过去我还假装文绉绉地阐述了一把,但是我又给忘了,(一起笑)我写过专著的,解释"何为盲流?"反正解释得挺浪漫的,完了还遭到批判。我们成了第一代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文化的盲流,因为中国的体制建国以后是严格的户籍制嘛,一个人只要你没了粮票,你就惨了。

凤:那时侯有恐惧感吗?

温:我没有,主要是我属于不良少年出身,我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在社会主义红旗下长大也没挨过饿,但是我知道以前的人是特别怕没有粮票的,粮票甚至比工资还重要。中国有个电影就叫《粮食》,敌我双方围绕粮食较那么大劲,现在你想想,正经人谁吃粮食呀。我一下子就变成"三无"人员了,80年代有一批这种大学生都要分回到老家,他们都不爱回去,80年代中期以后大学生就饱和了,因为文革的时候教育出现真空,所以为什么77级78级成为中国社会的栋梁呢?就在这儿,他们绝对赶上好时候了,他们出来之后马上就成为各个领域的中坚。后来我就总结了一下我的一生,嘿,假装已经老了的样子,(一起笑)我就发现我就是一个看热闹的人:文革的时候,人家是红卫兵,我们是红小兵,小崽子,上不了台面的;人家在前面冲锋陷阵,我们只能是拿个弹弓打个后玻璃什么的;人家偷驴,咱只能拔个橛子什么的,看看热闹特羡慕那种英雄情结;上山下乡吧,我们也赶个尾巴,还没偷几只鸡呢,返城就开始了,连调戏一下民女的机会都没给。就属于这种,什么都是看热闹,77级78级现在全是社会栋梁啊,各大学院长全是这帮人,是吧?你看第五代导演,各个领域里顶尖的人物全是77级78级的。

凤:你本来也应该是77、78级的,结果硬生生给耽误了四年。(笑)

温:硬生生给耽误了,变成盲流了。这一辈子没赶上风口浪尖,就是到盲流的时候,成先行者了,所以我们这帮盲流还自得其乐,挺开心。当时就有人开始关注这些自由艺术家了,实际上说白了,艺术家本来就应该当盲流,你说,达芬奇不是盲流啊?那时侯艺术是赞助人制度,就是梅狄奇家族这些大款,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文化的大款,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全是给这些大款附庸风雅打工的,在这个城市混一混,再到那个城市里混一混,不就是这样嘛,也是盲流,只不过现在赞助人制度变成基金会,变成博物馆了,因为贵族的时代结束了嘛。不过要我说,还是贵族时代的美感更足一点,那些贵族真是太有艺术品位了,没有这些贵族哪有文艺复兴啊,是不是?我们这时候当盲流的惨了,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土老肥还没有养肥呢。

凤:那时侯粮票还用着呢。

温:粮票……

凤:还用着,我87年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还每个月发30多斤粮票呢。

温:那可能是,因为我这人饭量也小,主要是靠啤酒喂大的,属于那种啤酒鸭,(一起笑)对粮食的感觉不太浓。

凤:没有挨过饿吗?我记得牟森、张大力他们回忆起他们最初的盲流生涯的时候,好像都有非常强烈的饥饿感。温:你这一说,给我一个提醒,我想起来了,那时侯他们是特别饿,(笑)那时侯我算日子非常好过的,因为那时侯我有媳妇了,好歹咱盲流但还混了个媳妇,还是名角。

凤:京剧院的演员,是吗?

温:对,是名角,那个时期电视剧还没有开展起来,80年代初期是传统文化的春天,我的那个媳妇从80年代初就走红,她当时是红透大江南北,她有固定工资。

凤:谁呀?

温:她叫郑子如,唱老旦的,她比较厉害,她有粮票,有工资,又是台柱子。

凤:你就傍着她了,反正。(笑)

温:对呀,我傍富婆,(笑)其实也不属于富婆那一类,因为我们搞实验戏剧嘛,她是我们主要的演员。那时侯我们算有个安乐窝,所以像牟森、张大力这些特别饥寒交迫的,经常到我们这儿混饭吃。有一次,牟森来了之后,我们问他:"你吃了吗?"他说:"我吃了。""再吃点吧。""也成。""那,你要多少?""再打八两吧。"(一起笑)他肯定是没吃嘛,后来他交了实底了,他和张大力不敢起床,因为怕一运动就饿,把新陈代谢降到最低,就跟王八似的,在那儿趴着喘气,喘到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想起来,哎,那谁家还没吃过!就起来去混一顿饭吃。他们是饿着了,我这人运气好,没怎么挨饿。在大学的时候我一直切汇,现在当然无所谓,可以说了,我不是当班长了吗,我们美术史系的留学生特别多,到了中国,他们的外国钱就不生效了,要被政府扣下来,发给他们兑换券,他们拿兑换券干吗呢?这些人主要爱好中国传统文化,要去采风,要去陕北找剪纸,要跑到敦煌石窟什么的。

凤:寻找最古老的东方文明。

温:对,可是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发展是极不平衡的,北京已经有了开放的气息,可是在地方上,你拿外汇券,人家觉得你是蒙他,外汇券在中国只有极少数的商店能用,多荒唐啊,他们必须把外汇券换成人民币。

凤:那时侯大城市里那种友谊商店才能用外汇券。

温:对,极少的大城市。他们换人民币找谁,找班长啊,"有困难找班长",这是我给他们解决困难,而且这帮人特别诚实,绝对是一兑一,我多给了,他们觉得是沾了国家的便宜。

凤:多的那部分就成你的了。(笑)

温:我转手切给二倒贩子,他们就卖给秀水那些人,他们用外汇券买烟酒,因为那些东西当时市场上没有,只能用外汇券买,他们开始倒不是用这钱本身赚钱,他们买了这些商品再高好几倍的卖出去。秀水的外汇能切到一七、一八,我给中间人从来就是一五就扔出去了,我也不费那神,你想想,那时侯有那么多钱,属于巨款啊,所以,开始我跟郑子如谈恋爱的时候是她傍大款。

凤:噢,她傍你。(笑)

温:对,我的钱多得都去排戏,你想想,我排实验戏剧都是我私人出的钱,我只不过是个学生,我过得非常愉快了,绝对是新兴资产阶级。(一起笑) 

★西藏地头蛇

凤:你把自己盲流到最远的地方就是西藏了,是吗?而且你在西藏一转就是将近7年的时间,西藏这段经历也成为你的一个很丰富的回忆吧?

温:应该说西藏还不属于回忆的范畴,因为我仍然活在西藏,西藏还是我生活的一个很重要的空间,我目前的生活方式也还没有离开西藏。

凤:精神状态是不是也在西藏?

温:那肯定,也是因为那儿自在嘛,我是一个求自在的人。

凤:当时你为什么想去西藏呢?

温:西藏一直处于一种被误读的状态。我们最开始觉得西藏神秘、恐怖,这对我们这些天生就要冒险的年轻人有刺激,因为最早我们了解西藏都是通过《农奴》的那种电影,我们觉得那是人间地狱,割舌头、挖眼睛、用少女的腿骨吹号、用人的头骨敬神什么的,听了觉得刺激得很,很兴奋,其实这是一种误读。到了80年代一帮文化人重新发现西藏,又把他浪漫的误读,把它说成是人间天堂,没有丑恶,没有罪恶的地方。

凤:没有阴影的家园。

温:对,就是又开始诗化西藏。这个东西对80年代突然解放了的艺术青年来讲,肯定也是极大的诱惑,而且当时还有个"生效"的问题,搞艺术的人都要选取个什么题材,你比如说早期黄胄画驴,变成驴贩子出名了,陈丹青画老藏胞,也出名了。那是一个乡土的时期,那个时候艺术家们对生活的理解,就是离你越远越是生活,我们当时搞艺术创作的,你要体验生活的话,不是去老少边穷地区,就是……反正就是上山下乡,到跟你的生活没关系的地方,那就叫生活。所以,那时侯把西藏幻想成是可以做梦的地方,一去了之后发现确实容易做梦,因为高山缺氧,容易产生幻觉,我估计很多文化人、艺术家都是因为这个,所以写出很多魔幻的东西。

凤:西藏成就了一大批的艺术家。

温:对。

凤:我看到你一些写西藏的文字,你经常使用一个词——"飞翔",人一到了西藏那个地方,就会处于一种飞翔的状态,那是不是也是一种高原反应?就是一种失重的状态?

温:飞翔有两种,一种是肉体的飞翔,那确实是由于高原反应,让你飘飘然,脚底如棉嘛;还有一种,就是精神的飞翔,因为有那么有魅力的、有冲击力的自然,还有那么深厚的宗教文化作为背景,而且那个民族那么充满了仪式感,他们的日常生活都充满了仪式,也就是充满了美。你想想,汉人多无聊啊,你生活里边没有仪式,就只剩下吃喝拉撒睡了,活在仪式里边的人就是有美感的人啊,在那种状态下,精神也容易飞翔。我最近要出一本画册,同时也有一个记录影片,我记录了达赖喇嘛的一个画师,80多岁了,曾经的宫廷画师。我这个片名叫《狂喜与涅磐》,就讲他世俗的生活,因为他是一个还俗的喇嘛,一生极其风流、浪漫,孩子无数,还有一些散落民间,80岁了还继续播种,还打出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孩,属于精子成活率相当高的,特别令我们羡慕。这个片子翻译成英文了,准备参加电视节,有个老外朋友看了说:"哎呀,‘狂喜’这词让西方人一看就是飞翔的意思,而且是特指吸了麻以后的飞翔状态。"哎,我觉得好玩,而且人类终极的快感好像就是飞翔。

凤:你在西藏的那段岁月也是一段狂喜的岁月吗?

温:那当然了。

凤: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有狼、有酒、有姑娘笑声的夜晚"。

温:是啊,而且是没有时间约束的那种日子,在西藏体会最深的就是时间没意义,根本不重要。也是因为在西藏的这种生活,让我感到非常舒服,就像吸毒一样。

凤:你吸过毒吗?老说像吸毒一样。

温:我听很多朋友介绍了吸毒的感觉,我就觉得我根本用不着吸,我喘口气就能飞翔,我还没到有那种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在日常的状态下就飞翔起来,我可以不借助白面。你没有时间约束啊,你就进入一种非常自在的状态,这个东西就上瘾。

凤:其实你是跟你的弟弟普庆盲流到西藏去的,但是你们俩特能混,在当地都混成喇嘛级的人物了,你们隔几年回去的时候,当地的民众都用那种顶礼膜拜的目光看着你们,真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混出来的?

温:是啊,就是混出来的。我们刚去的时候,也是流浪,我们认识一帮喇嘛,他们组织了藏戏班子,我们就跟着他们到处飘,每天晚上看他们睡觉前念经。

凤:人家念经的时候,你干吗呢?

温:我们就好奇,问他们念啥,他们教我们《六字真言》,最简单的,所有的经都是六个字:嗡吗呢叭咪吽。总记不住,我们有个朋友特别调皮,我告诉你们《六字真言》是什么,就是:"喇嘛不打恰巴……"(笑)打恰巴用我们汉语说就是云雨之事,在藏族,打恰巴是下雨。有这么一个典故:有一个连长曾经跟一个藏女有一段恋情,最后入港的时候,藏女说了一句打恰巴,连长就以为是干那个的意思,后来传出来了,语言转换产生新意,特别好玩,我那哥们发明的《六字真言》是:"喇嘛不打恰巴,不是喇嘛不会打,是大喇嘛不让小喇嘛打,大喇嘛不打恰巴哪有小喇嘛……"就是一串喇嘛,听着也跟念经似的,我们当时就念这种经。(一起笑)

凤:人家没觉得这是对人家的一种亵渎啊?

温:他们也听不明白,就是逗乐嘛,最开始我们就是逗乐轻松呗,跟人家混吃、混喝、混玩,他们也不瞧不起我们,但是给我们起了外号,我们哥儿俩的外号叫"弹簧",压下去,一松手又弹上来了,就是压不垮的,也可以叫混混。弹簧本来是贬义词,他们叫我们弹簧也没什么恶意,我们就知道了这些人很可爱,而且特别仁慈,收留我们,所以,在我们条件稍微好一点以后,我们就想到了回报。藏民教给我"布施"这个概念,我们也见过布施,比如说,我有一百万的存款,可能我会拿出一万或者五千去捐助一个希望小学,但是藏人不是,他口袋里的最后一块糌粑是跟你一起分享的,甚至是先让你吃饱,这是藏族佛教徒的布施观念,把你仅有的东西布施给比你更需要的人。

凤:而不是把你剩余的东西转给别人。

温:对,布施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一种慈悲。反过来,我们有点能力了,我们总是想着这些老哥们,所以,在我们条件稍微好一点以后,我们就想到了回报,因为我们的感情太深了,跟他们已经变成了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就是说,我觉得我生活在一个没有明显的时代的时期,我觉得我跟他们的关系,跟五百年以前,甚至一千年以前人们之间的交往是一样的,就是江湖上的朋友,你跟他约了明年在哪个地方见面,你去,他准在那儿等你呢,就是这样一些朋友。我们这些人又能混,三混两混的,兜里感觉有钱了,我们这点钱在城市里跟大款比,微不足道,可是当我们回报给那些喇嘛、尼姑的时候,对他们就变得很重要。

凤:我听说你在那儿建了一座格萨尔王纪念堂,还建了一个什么寺。

温:那个是“禅印寺”,这个名字跟西藏的密宗修行有相通的地方,也就是修禅得到印证的地方。我曾经有点私心,我以为那个庙盖完,我就出家了。

凤:等于给自己建个后院。(笑)

温:我曾经一度是那样以为的,但是庙盖完了,我一点也不想出家了,真的,说实话。

凤:为什么呢?

温:因为我觉得重要的是心,心安不安是最重要的,你猫在深山老林里还是心潮澎湃的,最后就变成"著名高僧"了,对不对?(笑)而且后来我就发现,公德心和功利心是一样的,以后我绝对不再做什么明显的公德的事,比如说,给这个寺庙捐金,给那个寺庙留个名,这种事我绝对不干了,我觉得这都属于往自己脸上贴金。而且这种贴金的勾当最好是不要干的好,你看大昭寺那个释迦牟尼像,本来是十二岁的等身像,是个美少年啊,因为这帮土佬肥、大款们年年去贴金,贴了刮,刮了贴,现在已经苍老得一塌糊涂了,而且最早他是披着薄薄的袈裟的,现在让金子抹得非常臃肿了,看不见袈裟的印了。

凤:以为穿着棉袍呢。

温:当然到这边也穿了特别厚的袍子,绫罗绸缎的。

●天葬真迷人

凤:我知道你一回到西藏就变得特别脆弱,特别爱哭,你跟西藏那么有缘,最终你是否还会回到那里去?

温:谁能说最终回哪儿呢?至少西藏告诉我别做这打算,真的,不想这个问题。当然了,如果你能选择的话,在那里被天葬了,那当然很浪漫了。

凤:(笑)如果非死不可的话,你会选择天葬吗?

温:那当然,我一直认为天葬是最有美感的。

凤:你曾经见过?

温:我拍过呀,拍整个天葬时的过程。

凤:那很恐怖吧?

温:我没觉得恐怖,因为西藏人把生命看成是一个不断循环往复的过程,你今生只不过是一个链条的一环而已,而且,你的臭皮囊是承载你灵魂的。你这一生的修炼到了一个极限,他们认为你应该走了的时候,登岸弃舟嘛,就是说这个皮囊已经没有用了,没用干吗呢?佛教徒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布施,你最后还有一次布施的机会,把你的皮囊布施给大鸟,大鸟吃了你就不会再吃别的小动物了,多好啊,而且多环保啊,来无影去无踪。而且你仔细想想,一个没有感觉的肉身,怎么死才叫不恐怖呢?难道叫火烧死就不恐怖吗?还是说埋在土里,被蛆虫慢慢地蠕动、咀嚼,你美丽的面容被吞噬掉,那个景象就美吗?这个皮囊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了,按照佛家的理解,人不死的是精神,而且佛家认为你死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都是有感觉的,你的灵魂是有意识的,你盘旋在你身体的上空,你还能感受到一种悲哀,这时候你不知道何去何从,所以,喇嘛在这四十九天里不断地安慰你、指导你,就是念渡亡经,"老大呀,你别悲伤,你放心地走你该去的路吧,你的亲人们都会好的,你悲伤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凤:美术史你也不用操心了。(笑)

温:对。过几天又说,老大呀,你现在得看看方向了,你得为上路做准备了,东边千万别去,东边有个美女,那是陷阱,西边是个黑洞,别怕,你进那洞,然后往左走几步,往右走几步,看到一个什么东西,你念一个什么咒(他教你),千万别忘了啊。就这么不断地告诉你,不断地颂经,多有意思啊,那么多高僧大德,用各种各样的法器,极其美妙的音乐和手势,太迷人了!最终鼓乐齐鸣的,最后煨桑,用柏树枝点起烟,那种烟直直的,白白的。

凤:桑烟。

温:就是一种信号。

凤:大鸟,秃鹫就来了?

温:特别特别神秘的,你像我眼睛特别好,2.0,完了,我估计快花了。(一起笑)远远地看着天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太奇怪了,绝对在你的天顶上,突然有一个针那么大的小黑点,瞬间一只鹰就出来了,你只要点烟,就象云朵打开了一扇天门,通常最开始是一只鹰,这只鹰盘旋一下就走了,它回去报信,然后,你看,突然之间……

凤:铺天盖地。

温:铺天盖地,真叫遮云蔽日了,天葬台上一下子铺满了天鹰的翅膀,就整个把你遮盖起来了,然后,瞬间躯体就消失了,干干净净,多好玩啊,多浪漫,多有美感啊。

凤:这也算是一种风葬,是吗?

温:喇嘛说,你生时无论何等荣耀,死后难逃几种结局,要么是火葬,要么是土葬,要么就扔到水里边,喂鱼,要么就天葬,喂鸟了,就是"地、水、火、风"嘛,佛教解释,构成宇宙的物质就是地、水、火、风,包括生命都是这四大元素构成的幻象,你我都是假的,我们走了之后最终又归于其中。太具有美感了。当然,我得解释一下,我绝对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教徒,我既没有皈依,也不进行日常的功课,我只不过觉得佛教是一种智慧,它让你开悟。
[沙发:1楼] guest 2010-07-08 13:57:49
江湖最大的瞎忽悠
[板凳:2楼] 大姨妈不痛 2010-07-08 14:22:34
LS的想被忽悠都根本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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