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家:黄慧妍
发起人:菊花大侠  回复数:1   浏览数:1924   最后更新:2010/01/05 19:11:23 by 菊花大侠
[楼主] 菊花大侠 2010-01-05 19:11:00
讽刺家:黄慧妍

如果说有甚么维系着我的创作,大概是我一直表达自己面对创作时那份无助,包括对创作的怀疑怀恨,是基于懦怯和悔气而继续的创作。或者具体点说明我和创作的关系,倒有点像陈腔的恋人絮语。我依赖他,我欺蒙自己我不能失去他,尽力地取悦他,努力留在他身边。

--- 黄慧妍,重读《恋人絮语》后,2006


黄慧妍的作品很可能显得淡而无味。这是为什么?就像一本没有意外、没有历险、平淡而刻板的日记,她还邀请你来读读,竟不怕你认定她(作为一个艺术家)没有半点创造力。作品好像被她背弃了,她放开了创造,似乎认为这种创造太傲慢了。艺术家放弃了追求新的、独有的,观众漠然地面对平平无奇的作品,造成两者之间的一种互不相干、相安无事的局面。

她对于原创性的怀疑,至少在大学时期已经开始。在中文大学艺术系的绘画习作中,她选画的东西是一份《苹果日报》,是一整份地、一版一版全部照”抄”一次。这件”作品”算不算绘画?在2004年的《雕塑.非雕塑》展上,她继续质问对艺术传统的分类及见解。在展上,她的作品是几乎不占空间的、是展场里面的陈设或者工具的复制品,很不起眼地呆在展览空间里面。来看展览的观众,竟然得花心机去找作品藏在哪里。

报纸是每天印刷出几十万份来、被几十万人看和读的东西;相反,像电线、垃圾这种东西你平时是看都不会看一眼。这两种视觉吸引力泛滥和贫瘠的物,竟然得到了艺术的垂青。我猜想对黄慧妍来说,它们作为艺术的对象的乐趣和美尽管是少、也不比其他任何东西少,正如用学校教的”正统”艺术语言、技术、符号來创作,也不见得比手工美勞更高明。

对于作品传统分类的渺视,在1960年代发生了极大的讨论。Brian O’Doherty 嘲讽地将 Roy Lichtenstein为”Handmade Readymade”(手工现成品),为此新品种的艺术恰如其份地命名。黄慧妍的作品与经典手工现成品是有明显分別的,即更”低保真”,更无视精确和粗糙的价值观;同时它继承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它不是艺术,但它是什么?当没有人再将手工现成品视为与精英主义现代主义艺术赌气的产品,它真正的灵魂才呈现出来。我们发现它的灵魂和它的面貌是一致的:没有功能、没有作用和目的。那是像RICHARD RORTY所说的IRONISTS,是其「终极词汇」可以随时更易的讽刺家。其趣旨不是怎样去模仿现世,而是相反 --- 一口钉的危险性、一盘盘栽的装饰性、一盏灯的结构、一份报纸里大量印制的图象和文字、这些所有东西背后的”质”:你怎么去摆脱和漠视它的存在?

在2006年的香港艺术双年展,她手绘了一本上届双年展的Catalogue作参展作品 --- 反正在这个声称不容许”抄袭”的双年展上,每年得奖的作品是那么的大同小异呀!后来,这本本来是让人揭着读的手绘Catalogue,却成为了堂皇的作品放在玻璃柜里面展出,真不知该赞赏美术馆的逆来顺受、还是该笑它古板。

我愿意视《双年展Catalogue》为一系列作品如”Museum Posters”、”Let’s Wheel Hong Kong Art Together”的开始。在此时期,她揪出了下一位”受害者”:是美术馆和展览。值得留意的是,在批具空想成份的作品中,创造性找到了一个缺口进来。当然它不是堂而皇之、而是偷偷摸摸的,它已经变得低声下气得多,一点气焰都没有,不怕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可笑的不足、荒谬的不设实际感、和笨拙的技巧了。而美术馆,这种对于空间利用的奢侈,所以不妨把它荒诞化,而艺术总是避不开荒诞的,艺术愈是认真,荒诞的乐趣便愈多。

如果要特别挑一件作品,我愿意谈谈《Returning a Box of Gift (BRILLO BOX)》,因为这个作品中,可以看到物、艺术与情感更丰富的层次。一次闲谈中她说,艺术是关于生命中缺失的东西。这种无法企及的不是古典时代绝对,反是个人生命中,带有很多偶然性的缺失。想到她这些带有浓烈感情的小玩笑,想到一个人把日常事物当成艺术,这个日常是需要重新定义的,一个人的美和说话、一个人的朋友和岁月,这些是绝对特别的东西。尽管这些特殊性是私人的,它是会被加诸于每一件物,是物产生价值的神秘过程。一本普通的书不能取代恋人送赠的一本,而她发明了一种艺术去保存这种珍贵的价值。当她把物品仿制,这些记忆、感情的复本,是生于原来的”所指”的旁边,它脱离了本来的角色,但当本来的”能指”称呼它,总能听见它隐约的回应。这些物件与其说徒有外表、不如说是只有灵魂:在这里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不是符号学、维庸(Boris Vian)不代表超现实主义、艺术不高贵不俗套地置于与你恰到好处的距离上,你离开它、它便走得更远、你亲近它,便可与它无比的接近,直到你接触到它平坦的表面。

在这个展览前发生了一件最偶然的事,令我们发现,在她玩世不恭的价值观里面,连”艺术家”这个身份也是可以随便拿走的。她一直想做一个作品,把展览空间打低一米,但限于实际的困难,这个作品从来没有办法实现。在展览的准备时,观察社在装修,这个铺位的业主出于风水的问题居然把整个空间打低一米了(这个空间本来是被建高了)。这件事让她的艺术家身份无意中被业主先生承接了,活像一个工程被外判了。在这一刻的调乱中,艺术的理由和动机被同样不着边际的风水取代了。这个”作品”我们可以暂时称之为《黄慧妍VS业主》。

我知道她喜欢格格不入的东西,因为她往往找到好笑的地方。肯定她也希望艺术是同样的格格不入、同样的趣怪。

她说想通过艺术做些错事。有人说她看来纯真、内里有邪恶的品质。我觉得这个”邪恶”,大概就是一种怀疑精神,一种”讽刺家”式摇摆不定的信念。她对理论化的东西不热衷,想想倒无所谓,说出来总是令人”打冷震”。可能她的意思就是语言(即人的思想、概念)一旦被说出来,便很容易看到所有藏在背后的东西在噪动、抗议,而且愈严肃、愈绝对的东西,愈显得讨厌。她说想用画来包裹包装材料,那是对于艺术品比一般的物品获得更多价值的怀疑;你说用私人信件作为展览的邀请卡,那是对于沟通形式习惯的怀疑;你说想用冰泡热饮,那是对于物理定理的无力的怀疑,这样看来,可以怀疑的东西可真多,而且怀疑的方式还层出不穷呢。而当这些反骨的作品真的被实现了,大概她又会看到另一些东西在噪动?
我想,在你那里,是一场意义在反复流失中的游戏吧?


--- AY

[沙发:1楼] 菊花大侠 2010-01-05 19:11:23
如果不熟悉广州美术学院附近的地形恐怕很难找到黄慧妍个展的空间:观察社(Observation Society),那是一个藏在小巷中,不足50平方米的白色空间,要不是租给这些艺术家,估计那里是一家杂货店。黄慧妍的作品包括一些手绘和影像,被对称的陈列在这个干干净净的小空间里。作品总是成对地出现,艺术家不厌其烦地复制她选中的东西,包括用她与男友的合影复制波洛克夫妇的合影,把美国勃兰特艺术空间的宣传单手绘一次,甚至连小植物也不放过——以一盘塑料的小盆栽复制真的盆栽。

在黄慧妍的作品里,艺术品原本最难能可贵的原创性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会觉得她手绘的宣传单张比原本的印刷品更加有艺术性。复制技术是现代社会的标志,以机械化的批量生产为代表,人造物可以大量生产而不具有手工的缺陷和美感。黄慧妍利用了复制的原理来做艺术行为,有时候难以被理解为创作,更像个人是对外界环境的警觉而做出的反应。她似乎怀疑生活中所有细微的事情,包括司空见惯的物理现象,还有那些在学院系统里面学到的方法、语言系统和艺术符号,甚至对艺术本身也打一个问号,“或者从来没有真的艺术”她在一篇文章里面这样写道。作品争议也颇大,面对没有创造力的复制(模仿)品,观众难免会有一种被忽悠的感觉,另一方面,当艺术家的作品必须依赖另一件作品而存在也是一种尴尬,一旦抽离原作的语境作品将变得淡而无味。

黄慧妍的目的也不在于解构经典,对她而言,生活或者艺术就是一种相当有趣的发现、恶搞,所需要的只是把个人对事物的敏感放大,然后制造出一种不同于原本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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