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我在参观艺术博物馆
发起人:前台小姐  回复数:1   浏览数:1855   最后更新:2009/12/29 17:13:40 by 前台小姐
[楼主] 前台小姐 2009-12-29 17:13:39

艺术博物馆经过近200年的发展,已经从最初的“艺术家的机构”演变为今天“公众的艺术机构”。艺术博物馆的馆长、总监、策展人发现,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和捐赠人、收藏家、同行打交道,而是如何把没有受过艺术教育,缺乏艺术体验的普通人吸引到艺术博物馆里来。让艺术博物馆不像博物馆是他们吸引观众的手段之一。

◎李孟苏

               临时性博物馆里的风趣艺术展

  如果现在去伦敦,正好可以去新开幕的万物博物馆(The Museum of Everything)看看。这是下半年英国艺术界的一件大事。博物馆位于伦敦摄政街的一个街角,里面粗糙简陋,更像座牛奶场。其中收有90位欧洲、美洲、亚洲艺术家的作品,那些名字——莫里斯·赫什菲尔德(Morris Hirshfield)、珀尔·布劳维尔特(Pearl Blauvelt)、阿伦·伯恩鲍姆(Aaron Birnbaum)……没有一个为人所知,从不曾出现在艺术媒体上。他们的画作有一个共同特点:不符合艺术标准。
  其实,万物博物馆并非博物馆,只是一个临时性艺术展的名称,到今年圣诞节就撤展。90位艺术家绝大多数已经故去,生前身份各异,有乌克兰拖鞋厂工人、印度筑路工、荷兰共产党员、英国渔夫,都自发进行被评论家称为“边缘艺术”的创作。“边缘艺术”,是法国艺术家让·杜布菲最早提出来的,用来描述那些在艺术圈或者“正常的”成人世界以外的艺术创作,创作者一般是儿童、精神病人、罪犯等。英国艺术界对“边缘艺术”的界定更广泛,指自学成才、从未接受过专业艺术教育的艺术家的作品。“边缘艺术”有一个特点,它们多数在艺术家死后才被发现,而艺术家在世时几乎没有和主流艺术圈发生过联系。今天的评论界认为边缘艺术是典型的现代派,颇具艺术价值,但长久以来它们一直被忽略,除了3年前在美国举办过一次边缘艺术展,万物博物馆是第二次展览。
  展品的布置出乎正常的想象。展馆本身是座废弃建筑,因地制宜安放那些风趣又疯狂的“不符合艺术标准”的作品,彼此也和谐。一个低矮的洞龛里,摆着一组印度筑路工钱德(Nek Chand)用碎石子做成的人像雕塑。拐个弯看到一堵巨大的墙壁,上面挂满了抽象画,有的尺寸很小,有的细节复杂,需要在接待处领一个望远镜才能观赏它们。接待处还有茶和蛋糕,飘着香气,一位名叫阿梅莉亚(Amelia)的年轻参观者发评论说她完全忘了自己身处画廊。
  “忘记身处画廊”正是今天博物馆专家们竭力要在艺术类博物馆内营造的氛围。而一个有趣的艺术展被冠以“博物馆”的名称,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艺术博物馆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经济不景气去博物馆寻求稳定

  根据英国文化传媒和体育部公布的数据,今年上半年仅英格兰就有45.3%的居民至少去过一次艺术博物馆或画廊,相对往年呈上升趋势。这主要因为经济危机的影响,英镑兑欧元贬值,迫使更多英国人选择在国内度假,博物馆最适合全家集体活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简称V&A)学习与作品诠释部总监大卫·安德森(David Anderson)对本刊记者说,2002年之后V&A的参观人数呈逐年上升趋势,去年接待游客达230万,今年将达到250万。“在严峻的经济形势下,人们更愿意和稳定的东西在一起,博物馆里的艺术品正好具备了这种稳定性。”
  欧美艺术博物馆发展至今普遍面临同一个尴尬,参观人群已经萎缩得只有受过良好教育的老年白人和中小学生了。上世纪80年代,先锋艺术家们甚至抵触博物馆,不愿意把作品放进博物馆展出。在政府眼中,艺术博物馆过于孤芳自赏,强调精英主义,迎合的是社会中的极少数,一旦制定新的经济刺激一揽子计划,必将首先把它们剔除出去。对此,博物馆人士心知肚明,新馆当然要设计得后现代要出奇,但“教育部门”却是最该发展的前沿部门,它能将社区和博物馆联系起来,保证参观人数。之前博物馆是没有“教育部门”的。
  安德森1990年进入V&A,他负责的教育部门有两项任务:研究观众;与社区联合,请社区居民参与展览的组织工作,让他们投票决定选择哪一件艺术品,把从不进艺术博物馆的人和博物馆专家联系起来。记者在中国香港特区见到安德森,他受英国文化协会的邀请,到香港地区为200多名大陆、港、澳地区艺术团体和政府文化部门的管理人员举办讲座,主题是观众拓展、观众培养。
  此番来港演讲的还有莫里斯·哈格里夫斯·麦金太尔咨询公司(Morris Hargreaves McIntyre)董事安德鲁·麦金太尔(Andrew McIntyre)。他专为艺术机构提供咨询服务,是“了解观众”的专家。“我和大英博物馆合作,在3号展室建了个实验室。3号展室很小,适合做微观研究。我们在里面举办了14次实验性展览,涉及各种主题。我们利用每一次展览详细观察参观者的行为。有几千人接受过我们的试验,这在全世界都是最大规模的。通过这种试验,我们掌握了观众的种种喜好、需求,再把这些信息扩展到大英博物馆的所有展览策划中。如此一来,博物馆更好地理解了参观者。”
  麦金太尔说,2007年,他曾帮大英博物馆策划了“秦始皇和兵马俑”展。布展时他和设计师没有做出一个整体,而是将展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表现中国第一个皇帝的生前,一部分表现他死后,兵马俑作为陪葬品放在后一部分,两个空间用过道连接。“观众参观时要跨越生死,跨越时空回到2000多年前的中国,产生了独特的体验,远不是放在玻璃盒子里的展品所能带来的。”这个展览引起了轰动,连北方小城的年轻理发师都专程赶去伦敦参观。

               目标:年轻人和从不进艺术博物馆的人

  V&A是世界最大的艺术和设计类博物馆,上世纪末它的公众形象落伍到成了“一流的茶馆,附带令人流连忘返的博物馆”。1999年,参观人数急剧下跌,全年不足100万,招致极为严厉的批评。这位四平八稳的“大婶”更无法和查尔斯·萨奇开的新锐艺术馆竞争。
  巨变始于10年前。标志性事件是V&A在1999年成立了一个8人当代艺术策展小组,他们在当年夏天举办了一个“乡村游乐会”,并发展成V&A的夏季传统活动。所谓“乡村游乐会”,就是把V&A的花园变成狂欢节会场,大张旗鼓邀请若干设计师来园子里摆摊设点,提供疯狂的、创意无限的游戏。如太空考古——把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埋好,成群结队的小朋友在地上挖掘,挖到后设计师给他们讲述这个东西的来历;流动画廊——每个人在T恤衫前片上画自己的大头像,然后挂在墙上,你去找一件有他人头像的T恤穿上……每个孩子来到“乡村游乐会”总是忍不住要参加个节目热闹一下。正如策展小组所说:“我们用更轻松愉悦的方式将艺术与设计带给更广泛的公众,使设计艺术触手可及。同时,我们在探索一个新的角度,在公共空间的语境下去展示、推广建筑、设计和视觉艺术。”这个一心想吸引年轻观众的做法在当年招来同行的不少奚落嘲笑。
  潜在的观众群不进博物馆是因为他们不懂艺术史,缺乏相关的艺术体验,一直认为博物馆不欢迎他们,里面没有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大卫·安德森说:“他们不可能像孩子那样被组织到博物馆里来。我们就对他们说,参观博物馆不是参加考试,你无需证明自己了解那些艺术家。参观只图有趣。”V&A策划了诸多有趣的展览,比如反映1947~1958年英法时尚文化的“时装黄金年代展”、歌星凯莉·米洛展、超现实主义和设计展、英国戏剧舞台设计展、米开朗琪罗等文艺复兴时期大师所设计制作的家居用品展、酒具艺术展、太空时代的流行文化展……2007年,还为年轻设计师加勒斯·皮尤(Gareth Pugh)举办了超现实风格的时装秀,“模特们穿过展品走来,你能想象这是何种感触?”
  消除“不舒服感”需要淡化艺术博物馆的精英色彩。参观者有种心理,他们希望在展品中看到与他们有关的故事、有关的面孔,从而找到自己。例如国家画廊,选择的基本上是欧洲古典主义大师的作品,少数族裔觉得作品与他们无关,因此国家画廊始终未能很好解决参观者的种族构成与英国人口的整体种族构成相一致的问题。收藏有300万件世界顶尖服装、家具、装饰艺术、建筑等设计藏品的V&A直接决定了英国的现代生活和审美观,它们绝大多数属于金字塔尖的白人。上世纪末,V&A开始关注普通人的时尚,也就是街头时尚。他们派星探到街头捕捉时尚潮流,一旦发现穿衣搭配有型有款的人,就借来其全身行头展览。这项举措进行10年了。非洲裔移民越来越多,便组织了“黑色不列颠风格”时尚展,借了很多非洲裔英国人的服装配饰做展品。“时尚抑或说艺术,并不只关乎大人物,更关乎普通人。从社会学角度讲,后者更重要。”
  英国工业设计之父泰伦斯·康伦创办了世界上第一家纯粹以工业设计为主题的博物馆——设计博物馆。康伦基金会和设计博物馆每年固定举办一个有趣的展览:找一位时尚设计领域的名人,给他1万英镑去买东西,把购物战利品摆在馆内展示。《墙纸》杂志主编、当红设计师马克·纽森(Marc Newson)都被邀请过。这个展览所费不多,却起到极好的效果:好东西并非要花大价钱才买得到。公众由此得到“生活方式”的普及教育。

                   游戏设计师的快乐学

  每个周五,V&A会延长闭馆时间,举办讲故事、表演、朗读诗歌、小型音乐会等活动,或者请年轻艺术家、学生来展示自己的作品,营造友善活泼的氛围。2008年英国最重要的展览之一是埃及法老图坦卡蒙文物展,展方伦敦O2博物馆配合了肚皮舞表演。前年的弗雷兹艺术展的展厅里,艺术家甚至请来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练瑜伽。肚皮舞和瑜伽不过是权宜之计,更多的艺术博物馆向外延伸,与科学家、未来学者、电脑游戏设计师、网络工程师等艺术圈外的专家实行跨界合作。
  艺术博物馆的馆员们都知道一个“3秒钟理论”,意思是参观者在每件艺术品前平均停留3秒钟。对此,麦金太尔认为,我们总以为欧美观众都了解欧洲艺术史,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提供给观众的展品说明太少了。与网络工程师合作,目的是要给参观者建立两个空间,一个是博物馆里的物理的实体空间,一个是网上的虚拟空间。“前些年,大家认为互联网的便利在于提供参观前的信息。实际上英国有研究表明,70%的参观者喜欢在参观后上网进一步了解展品信息,反复回味。这是个有趣的现象,所以我们不必将所有信息一股脑儿摆在展品旁,避免把画廊变成生硬的说教机构,而是创造条件鼓励参观者在馆内与展品发生联系和交流,回到家再从网上获取深度信息,做虚拟参观。”
  安德森说,21世纪的V&A实际上分为三部分,V&A伦敦、V&A全球巡展和V&A虚拟展厅。虚拟博物馆发展最迅速,每年有2000万访问者,人数增长很快。观众在V&A的网站上可以看到重要展览的网络版。“我们最特别的一点是,鼓励观众在网上参与博物馆建设,而不仅仅把网络当做信息平台。V&A网站是英国很流行的网站。”
  专家们有更重要的价值:帮艺术博物馆发掘观众的快乐。北加州艺术博物馆开发了“大旅行”游戏,游戏为观众安排了一位历史人物做旅伴,每到一件展品前旅伴和观众做买卖,观众从中了解该艺术品的背景和价值。格莱瑟还提到达拉斯艺术博物馆的例子,该馆尝试在8件经典作品外套个树脂玻璃盒子,观众透过盒子上的可移动放大镜得以更细致地欣赏艺术品。
  英国文化协会香港艺术与创意工业总监方婉儿对本刊记者说:“并非要每个人都喜欢艺术博物馆,但要给人们提供这一选择。不管艺术博物馆用何种手段吸引观众,它的核心功能不会变,那就是艺术体验。毕竟,参观博物馆的终极目的,是你站在某件艺术品前怦然心动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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