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陈旧的絮叨作为对展览的祝贺 ——栗宪庭
陈默让我为他们的展览写点东西，我很为难，一是我对这次参展艺术家的作品，只看过一些印刷品，大多没有看过原作，还有不少作品和艺术家我根本没有见过，而且近几年我逐渐淡出艺术界，真的写不出什么来。陈默一定要我说些话，作为对年轻人的鼓励，但据我年轻时的经验，老年人的说教，常常会对年轻人的想法造成伤害，下面的话，只是对陈默作个交代，年轻人就只当老年人的絮叨罢。 近几年卡通化风格很流行，艺术的娱乐化倾向也很明显，以此为主题的展览一个接着一个。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即作为一个有独立意志的艺术家，你与消费文化主流的区别是什么？我前一段写过一篇小文字，用现在的肉鸡比喻消费文化，“现在的年轻人恐怕都不知道，或者起码没有过那种真切感觉，就是鸡在以前，那可是很珍贵的东西。在我的感觉中，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先出国到西方去的朋友，写信总是说那里的鸡很便宜，冰箱里塞满了鸡，可以天天吃。记得那时我好生羡慕，……大概在90年代吧，市场开始有那种标着‘西装鸡’的鸡，肥肥大大的，油油腻腻的，肉略过油就熟，不像以前的那种，得炖它个半天一天的。这全靠现代化养殖技术的发明――速成，量大，鸡才成为大众化的消费品。我这时才真正理解安迪?沃霍尔及其波普艺术。安迪?沃霍尔在上世纪60年代就说过一句名言：‘15分钟就制造一个明星’。中国近几年，消费文化在媒体中发展迅速，‘超女’的成功，让老美都大吃一惊，据说连《时代周刊》都发了专文。我一向反对‘大众文化’的说法，在我眼里，‘大众文化’这种东西，就是现代消费技术和商家的共谋，叫‘消费文化’更合适，就像现代化养殖技术的发明，速成，量大，鸡才成为大众化的消费品，但此鸡非彼鸡了，当然，非要叫劲说此鸡非彼鸡那也是鸡的话，那是另一个问题。” 消费文化是一种娱乐，在我看来不是所有的娱乐都可以称为艺术，娱乐是身体的一种简单快感，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从这种意义上说，娱乐不需要教养。即使美食作为一种艺术，也是在远远超越果腹之后才有可能，它需要大量美食的摄入、学习和天才的味觉，才有可能有高超的味觉感觉，吃饭谁都会，对美食的品评才是艺术。大多数网民在爱好的栏目上会填写音乐，其实大多数喜欢的是流行音乐――娱乐意义上的音乐，轻松和身体的快感，不需要太有难度的教养。而真正的音乐艺术的接受、欣赏和创造，需要有难度的教养。 我决没有反对娱乐的意思，只是对于我，那是另外一个领域。艺术对于我，是一种宗教，即艺术是一种自我灵魂拯救的方式和途径，这是老而又老，传统又传统看法，我不断引用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此再次抄录其中的一段：“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周易》《春秋》《离骚》《国语》《兵法》《吕览》《说难》《孤愤》《诗三百篇》这些名作，正是产生在这些圣贤受难之时，因为受难，落魄而无用，但心有郁结，有话要讲，不为名利，不为在现实里起作用或者成功，仅仅为心灵的自我拯救，抒怀和宣泄内心郁结以自见，给自己一个交代。俗话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苦难多于幸福，中国传统文人喜欢说“胸中块垒”，而化解心中块垒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娱乐，也不是看一场美国大片和听一场流行歌星的演唱会能够化解，灵魂拯救是更深层意义上的“快感”，在我看来这是艺术范围。当然，不是说所有的影视和流行歌曲不是艺术，这是另一个问题。 近几年，商业大潮几乎席卷所有的领域，它对艺术最大的伤害，是把艺术变成了一个名利场，成功和作品的价格变得举足轻重。但我赞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古训，对于艺术家，你所能谋的是想象力和创造力，个人的心灵自由、独立和灵魂的自我拯救。但成功与否在天，艺术品一旦产生，就不再属于个人，而成为全社会的精神财富，这时，社会才开始他的选择机制，在我看来，天就是这个社会的选择机制，不是艺术家个人能够把握，或者说就不应该去把握的。我以为，保持心灵的自由和纯洁，和赞成消费社会和全球化的游戏规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谁都无法阻挡社会在功利驱使下的日新月异，谁也无法阻挡全球化的进程。勇敢地承认当下社会变化的新形势，是为了更能使自己清醒，更能在这个参照系中寻找到自己独立存在的具体性和针对性，而不是随波逐流。艺术的真诚是第一位的，只有真诚的艺术，社会和历史才可以共享，感动别人的前提是首先感动自己。我说的成功，就是这种意义上的――它负载了能够为社会所共享的个人感觉。 2006-8-15于宋庄小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