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丁：大国崛起，从“输出躯体”到“输出价值观”

我们那出了个科学家，发明了火车轮子；我们那出了个大校长，写了几米高的书；我们那出了个大的不得了的官，在省里，平时很难见着的···

这种中国式的争吵，大凡中国人都亲身历练过，这样的攀比并不是争吵双方的对比，也不是两人家乡所在地富裕文明程度的比较，它时常被提起，仅仅是因为其包含了一个荒谬的逻辑：瞧，我们那出了个多么大的大人物，所以我们那真了不起。而愈是穷酸破败的地方，愈是津津乐道于这种精神胜利法。
有这种荒谬的大面积的精神胜利法作为支撑，体现在我们的民族文化心理上，就是存在一种国家性的精神胜利法，被用来当做大国崛起的佐证。譬如说，我们如数家珍，哪个国家的总理是华裔，哪个国家的部长是华裔，哪个国家的参议员是华裔，甚至于都能说出，哪个具有国际影响的政治家，有二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华裔血统，就差没有大卸八块了。对于官本位的走过来说，例举多少多少华人华裔在外面的世界混成了高官，显然是能够证明中国人多么了不起的，中国的影响力是如何如何的大了的；还有一个东西，就是科学的，数学的，诺贝尔奖就不要说了，每一个华裔科学家（只要不是异见人士），其成长的诸多轶事，在哪棵树上掏过鸟蛋，在哪个教室里顶撞过老师，也必定被拿来赋予其传奇性，这些事例被反复卖弄，是来证明中国人是如何智力高度发达的，大概算是最聪明的吧。

有更多的华人华裔活跃在世界各地，有很多还取得了赫赫声名，这不是什么坏事情，至少可以用来反驳诸如“东亚病夫”、“劣等民族”之类的历史上曾甚嚣尘上的垃圾理论。然而，但凡具备常识的人都知道，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也无论黄种人，白种人，黑人，他们在禀赋上是没有多大差异的，至少美国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这点，黑人可以当总统，深受拥戴；黄种人也可以当大师，当高官。
可是，用这些来当做“大国影响力”，“大国崛起”的一个例证，却未免有点耍横。中华民族的确向世界各地输出了不少华人名流，非常显赫。可必须很“愚钝呆滞”的问一句，我们输出的这些华人体现的大国影响力究竟在哪里？有一点是可以明白的，至少我们输出了一具提供“躯体”，黄皮肤，黑眼睛，特征鲜明的中国人，可是，除此之外，很难说还体现了额外的影响力，因为他的心，他的思维方式，他的价值观，他对制度体系的理解，他对个体基本权利和自由的认识，他对法律及其他规则的认同，都很难说他还是“中国人”。换句话说，除了那句身体，他整个的精神结构和思维系统，还多大程度上包含了中国的东西，是一个指的反思的事情。
我不想抬杠，也不想伤害作为一个中国人自尊豪迈的感情，但就事论事，举几个例证。

前几日，看陈丹青的访谈，陈说，出了国才发现自己以前只是奴才，这是个人切身的体验，所以陈丹青去国外，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自我“去奴化”的过程，所以，归国后的陈丹青虽然还是一具中国人的提供“躯体”，但里面整个的精神内容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另外就是，前几日和朋友聊出国留学的问题，朋友的儿子也到了美国念大学，花费不菲，一年几十万人民币是要的，而且去国离乡的，父母子女隔海遥望，感情上也备受煎熬，代价算是惨重。可是，现在中国社会的精英层，但凡有点能力的，送子女出国留学几乎成为一种阶层共识，美国，澳洲，英伦，加拿大···而且远赴重洋的年龄也是越来越小，留学低龄化似乎成了一种趋势潮流，社会侧目者有之，但是朋友斩钉截铁的说，留学时越早越好，早出国一天，少受一天中国教育的毒害，唯一的问题，就是要考虑你 的经济承受能力，还有孩子的自立自理能力的考量。

一直以来，我们舆论宣传跟事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对立，一方面，是极力渲染诸多留学的悲惨故事，什么洗碗工啊，苟合偷情家庭惨变啊，受到居民歧视警察恶待啊，二等公民啊，不一而足。这当然是宣扬资本主义社会多么黑暗，隐藏多少见不得人的罪恶，来佐证我们的优越性。可是，仔细想想，这种宣传方式是多么的糟糕呢？人家资本主义社会那么黑暗，那么多见不得人的罪恶，可是中国的官员、富豪等大部分的精英阶层，一个个的毫不犹豫的将子女往狼窝里送，而且，得注意了，中国的留学生的回归率是相当的低，不到30 ％。正常的宣传方式应该是，把资本主义吹的天花乱坠，然后说暂时还吸引了留学生，我们中国要后发优势，后劲足。而现在，你把人家宣传的越惨，就越只能印证我们自己惨不忍睹。很简单的逻辑思考题，不难吧！

话绕过来绕过去，还得说回来。“大国影响力”、“大国崛起”不是靠数人头，不是靠有多少多少华人华裔散落在世界各地，取得了多么牛逼的成绩。因为即便他们取得再显赫的成绩，似乎也只能印证了美国影响力，英国影响力，澳大利亚影响力，加拿大影响力等等等···道理很简单，我们提供了黄皮肤，黑眼睛，“中国人”这具提供“躯体”，但人家给这具“身体”灌入了价值观，制度认同和思维方式，这有点类似于我们很多制造业工厂的处境，“OEM”贴牌加工的方式，我们制造硬件，人家提供产品品牌标识、企业文化理念，营销链条整合，你说，这到底是谁的大国的影响力？

各人种没有什么优劣，各民族禀赋没多大的差异，但是，体现在每具“躯体”上的价值观，制度认同，思维方式等精神内容确实有差异有比较有优劣的。这世界的价值观，制度认同，思维方式总是向着一些更基本更普遍的人类共同价值流动，当这种世界融合的大局面尚未出现的时候，必定会有某些价值观，某些制度认同和思维方式对个体具有更多的吸引力，自然，每一具“躯体”自然也存在着，在自然状态下，都会有向它们流动的本能。

我不是一个国家主义者，也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是我也不会阻挡你们重温大国荣耀的霞光，甚至给予了积极推动大国崛起，扩大大国影响力的政府和人们一个诚恳的建议：一个真正的大国，并不是有多少高精尖的武器，有多么厚实的GDP，有多少伟大的华人在世界各地流光溢彩，当然更不是还有很多人顶着中国人的“躯体”，却蠢蠢欲动，极容易让自己的心，自己的脑袋，自己的精神结构“变节投诚”，而是要能够像品牌提供商一样，在世界各地推行“OEM”的贴牌加工方式，由美国人，英国人，俄国人，澳洲人，非国人等等···，提供“躯体”，而我们则提供最最核心的“品牌”：那就是每个人都会认可的基础价值观，那些基本的制度认同，那些遵循理性和常识的思维方式。

倘若我们还有“大国崛起”的雄心，就得有这扭转“大国崛起”路径的魄力，专门制造一些“输出价值观”的事端来，当然，还得重申一个常识，“价值观”不是说输出就输出的，对于每一个自由个体而言，这是一种基于个体生活经验的自由萃取过程，而倘若存在某些强制推行的所谓“先进价值观”，那只能是一个悲剧，或者说，它终会沦落成一个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