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美萝卜之吻
发起人:眼镜兄  回复数:0   浏览数:2705   最后更新:2008/12/09 15:07:09 by 眼镜兄
[楼主] 眼镜兄 2008-12-09 15:07:07





“蔬菜这种材料实在是太廉价、太容易获得了,又觉得它很脆弱。早上还是鲜活的,下午就蔫了,过两天就腐烂了。”

文◎钟和晏 图片提供◎Ju Duoqi

  被一条酱黄瓜逗得哈哈大笑听起来有点愚不可及,不过它的样子实在滑稽。身材矮小的小酱瓜正低着头,偻着背,双臂紧贴在身边,胸前还绑了一条细海带。一顶海带帽子挡住了它的脸,让人看不清它的表情。大概是低头的缘故,它的模样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小酱瓜”站在队伍末端,它的前面还有十来个身材比它魁梧很多的“酱瓜人”、“姜人”和“胡萝卜人”。它们都步履维艰地走在一片玉米的金黄沙滩上,用紧紧勒在身上的细海带吃力地拉动一艘插着嫩黄瓜桅杆的南瓜船缓缓前行,它们是一群“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然后是《青菜头之死》,坐在浴缸里的“青菜头”脑袋上包着豆腐皮,一脸愤怒而痛苦的表情。它的两瓣大蒜眼睛紧闭着,一条红薯胳膊无力地从洁白的豆腐皮浴巾上垂落下来,左手的四季豆手指中还紧紧拽着一张便笺,上面写着:“生者的伟大成就死者的光荣。亲爱的小土豆,再见!亲爱的小红薯,再见!亲爱的小青菜,再见!”
  1793年,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雅克·路易斯·大卫展出他的油画《马拉之死》时,副标题是花边新闻式的“革命领导人在浴室被杀”。虽然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内容,据说展览上的英国人都摇着头感叹说:“平生就洗这么一次澡,怎么就被杀了呢?”当时,不讲卫生的法国人在欧洲有着“最不爱洗澡的人”的称号。
  几乎每一个无意中走进北京“巴黎—北京摄影空间”、走进这场“蔬菜博物馆”展览的人都会笑出声来,当然也有例外,还是有人按照观赏艺术作品的惯例,表情严肃地做沉思状。这一系列“世界名画”的作者桔多淇穿过院子走进来,她一身“天使艾米莉”式的鲜亮打扮,神色有些憔悴。
  怎么就想到“蔬菜世界名画”了呢?
  “捷径啊,对吧?我现在的表现能力、对场景的把握就靠这个大师先给我顶着,他们有很好的构图,还有叙事方式,我只是把这些东西置换一下。接下来我也许就可以做些现实题材的,大师走了,我自己来界定图像了。”
  “落实到最后都是一张图么,只是你怎么去得到这张图。画也好,拍也好,手绘也好,PS也好,用沙画也好,用水画也好,反正最后是一张图而已。蔬菜是菜,也是带有形状、颜色、气味的物质,它就是一个工具,无所谓它是什么。”
  桔多淇这样奇怪的名字当然不是本名,她一直挺喜欢橙色,对桔子皮天生有一种好感。另外,她还想要一个让人记得住的名字。从四川美院工业造型系毕业后,她在网络游戏和手机游戏公司里做设计,因为设计的东西个人色彩太重、小女孩心思太重而被认为没有发展前途。她不擅长也不很喜欢绘画,但是擅长想象,从一个图像联想到另一个图像,相似的东西做些置换和变形,让它们之间发生关系。
  2006年初夏某一天,她买了十几斤豌豆,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剥了两天的豌豆壳。豆壳里面豆蔻年华少女般鲜嫩的豌豆,几乎让人产生难以释怀的心绪。她用铁丝把剥好的新鲜豌豆串成一条裙子、一圈项链、一个头饰和一个魔术棒,遥控自拍了一张照片,起名为“豌豆选美”,这是她和蔬菜有关的第一张作品。
  “蔬菜这种材料实在是太廉价、太容易获得了,从做作品的可能性来说很喜欢它。又觉得它很脆弱,早上还是鲜活的,下午就蔫了,过两天就腐烂了。”在只有一个人的工作室里,只用一把菜刀、一盒牙签和几颗菜就能拼接大场景,这也是女性省钱省力的工作方式。
  1830年7月的巴黎街头,迎面走来一群沉浸在革命狂热中的群众,踩着让人心神不宁的尸体朝着枪炮冲过去,似乎要迫不及待地冲向死亡。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描绘的是法国“七月革命”的街头暴力场景,也是桔多淇“蔬菜系列”中第一个被恶作剧的对象。原作中一名手持现代步枪的自由女神出现在市中心的防御工事,她也代表了不平则鸣的法兰西共和国。她身形巨大、威风凛凛,脸上不带任何温柔之色,似乎完全不在乎群众的死活。
  “我们在枪林弹雨中熬了3天,我在阿尔高勒桥上看到德拉克洛瓦。”大仲马在那一年7月27日的日记里写道:“他看着所谓的革命分子,他们在人行道上磨刀,德拉克洛瓦面带惧色。”革命确实让这位浪漫主义画家感到害怕,他常常躲在家里,他自己说:“我虽然没能为国家作战,但至少可以为国家作画。”
  这一次,当“自由”引导的是“蔬菜”的时候,在煎鸡蛋般嗞嗞作响的炮火硝烟背景下,裸露着洁白冬瓜胸部、散发着洋葱味道乳房的女神,左手抓过一把大葱枪,右手高举飘扬的西红柿、木耳三色旗帜,身上披着豆腐皮裙,正在召唤众菜民前进。女神左侧那个看起来像流浪儿的兴奋革命男孩现在是一个红薯小兵,瞪着莫明其妙的小圆眼睛,右手的火枪变成一片耷拉下来的油菜叶。腐烂的小西红柿是革命代价的鲜血,表情不一的土豆士兵代替了原画中那些因杀气腾腾而面部扭曲的革命男子。一颗颗没有任何修饰的大土豆,在特殊的灯光和场景中,突然有了模棱两可的错愕表情。
  有一天,桔多淇在菜场里收了一袋大蒜皮,那是卖菜人剥完蒜之后扔在那里的,虽然是体积庞大的满满一大袋,她用一个小拇指轻轻松松地拎着回家了。“我有点吃惊,我终于理解什么叫鸡毛蒜皮了。这么大一堆,又什么都不是,生活中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我们不需要对它们有所谓。”这一大堆蒜皮后来铺成了《茄子的生日》的背景,“茄子”夏加尔在生日那天飞跃到半空中与他的贝拉相吻。
  大概整整一年间,桔多淇的生活内容之一就是像那些家庭主妇一样每天逛菜场。她住在城市东北环铁那边,坐两站公共汽车到一个类似于城乡结合部的大农贸市场。她在各个摊位前徘徊,拿起来看看,琢磨琢磨又放下去,想象把它们移接到哪个位置更合适。买回家的菜,茄子、豇豆、芹菜、豌豆尖、小个儿西红柿,说是用来拍摄,选菜的过程和平时家居生活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多买一些而已。如果是菜场里已经烂掉的蔬菜,就把它们先拍下来。
  鲜嫩性感的蔬菜拎回家,在清水下冲洗,切开来做造型,用牙签固定出各种形状,这个时候需要抓紧时间,暖气会让豌豆尖叶子蔫下去,切开的黄瓜也会很快失去光泽,可以学卖菜的拿喷壶喷些水,但也不是很管用。然后,调好焦距、试好闪光灯的亮度开始拍摄。新鲜的、蔫了的、枯干的、腌过的、煮过的、炸过的,蔬菜的样子都不一样,拍好的照片小图在电脑上一幅幅拼起来,一般每幅“名画”的原文件都有100多层。
  有战争,有爱情,也有暴力,在小女孩恶作剧般的想法之后,多少让人吃惊的还是桔多淇的想象与置换能力。整个“蔬菜系列”20幅作品中,有些是简单容易的程式化处理,比如土豆脑袋、红薯胳膊或者与胡萝卜、莲藕有关的身体,也有出人意料的地方,从“吃女人的豆腐”这句俗语转化来的女人的脸庞,或者把蓝莓果酱放大之后变成蒙克的《呐喊》中那旋转着被撕裂的蓝色河流。《韭菜凡高》——韭菜和酱菜切碎来模仿画家1887年《自画像》中特殊的凡高式笔触,凡高的眼珠用了两颗形状不同的豌豆,一颗是方的,另一颗是圆的,反而抬出了那种极其偏执的眼神。
  “既然主题明确了,至少要做10多张构成一个系列,只是做着做着,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可能什么事情在操作的具体动作中都有那种荒诞感,比如看见一个人在开拖拉机,他坐在驾驶座上的表情,好像在表演一场滑稽戏。”桔多淇说。
  如果艺术作品的成功可以由它被复制的次数来衡量,那么奥地利画家古斯塔夫·克林姆的《吻》大概可以算是西方艺术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只是太多通俗拙劣的仿制品,几乎让人对原作也心生恶感。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一幅非常性感的画作,代表了男女情色之爱的巅峰。一对热恋情侣站在悬崖边缘的花海中,背后是一片平板的金色虚无。花海冉冉上升,恋人身上的华服呼应对爱情的颂赞,世界充满了欢愉。克林姆在画中大量运用了金箔,整个背景原本盖满了金箔,然后再上一层很薄的颜料造成幽暗模糊的效果。克林姆生前性欲强烈、爱女人成痴,而且特别迷恋红发女郎。在他死后,至少有14个女人为了争夺他的遗产而打亲子官司,其中4个胜了诉。
  即使没有了昂贵的金箔,即使失去了美妙性爱的张力,《心灵美萝卜之吻》也仍然是一幅色彩华丽的作品。切成碎丁的土豆、胡萝卜构成虚空的背景,鲜嫩的芹菜叶、萝卜条和花瓣形状的土豆块同样可以变成一片摇曳的花海。男子身上的长袍是偏绿的玉米,女子的华服是偏黄的玉米,形成微妙的色差。除了衣服上代表性别差异的长方形和圆形图案,克林姆在女人身上加了很多金碧辉煌的帕纳瑟斯草(Parnassus),这种草在古代是生育力的象征。
  站在展厅里的桔多淇表情很冷淡,好像墙上的那些玩意儿和她毫无关系,只有看到《土豆上的拿破仑》的时候,她突然变得高兴起来。她说她回想起来,今年夏天某个深夜两点多,她把拿破仑的萝卜头切碎炒来吃掉了。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08年第45期,敬请查阅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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