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莹 x aaajiao|互联网中的“活着”和“死亡”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0   浏览数:2093   最后更新:2021/10/18 13:34:50 by babyqueen
[楼主] babyqueen 2021-10-18 13:34:50

来源:Art Ba Ba   陈嘉莹 aaajiao



图片致谢陈嘉莹、aaajiao、四方当代美术馆


互联网的死亡存在着不同指涉:信息的死亡、虽生犹死的麻木状态、不具名的死亡、死亡的遗忘,当然,它还事关这两年来大面积笼罩着我们的真实死亡。这些让生在网络的数字原住民,不仅转向了(可朽)物的思辨,也开始感知信息的生灭。或许这一切和植物有关,即使半吊子的养花人(比如我)也知道,植物的生长多半是波澜不惊的日常,好不容易等到花开,也很快会迎来花谢。水分、光照、风的形状,微观世界的丰富循环都能在赛博空间中找到映照。不要忘了,控制论研究涵盖了自动化系统与生物系统。所以,不如将aaajiao这次的个展——“我死于互联网”理解为他对不同系统的冥想,其中有着对噪音的顺应和抵抗,也有对空白的凝视与渗染。


此次“对谈”来自策展人、写作者陈嘉莹与艺术家aaajiao关于“我死于互联网”的一次讨论。

现为华东师范大学西方哲学系博士候选人,关注身体理论、性别研究与亲密关系的数字转向。曾为多家艺术媒体撰稿。2019年以展览“AI:爱与人工智能”获第三届Hyundai Blue Prize创新未来奖。2018年入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青策计划。

aaajiao,是艺术家徐文恺的化名,也是他虚构的网络分身。1984年(他的出生年份恰好是乔治·奥威尔经典预言式小说的名称),出生于中国最古老城市之一的西安,aaajiao的创作结合了浓重的反乌托邦意识、对文人精神的反思。他的很多作品都致力于探索新的科技和媒体影响之下的文化现象和政治策略,从社交媒体写作、数据处理,到网络和移动媒介下的新美学景观。



“aaajiao:我死于互联网” 展览现场,2021

Photo by JJYPHOTO


Jenny:或许你可以先说说这次的展览?互联网的死亡是怎样的?


aaajiao:这个展览最初想涉及的是“互联网的失败”,并指出大众媒体塑造的“互联网的成功”实际上让人疲惫。这其中充斥着英雄主义的故事,比如Elon Musk的太空梦或者硅谷梦。“成功”的梦幻感的确改变着我们的生活,但我看到更多的是互联网的失败,这种失败也源于“成功”带来的压迫。从“失败”到“死亡”的转变是因为这两年Covid带来的体验,很多朋友以及我的微博账号都经历了“死亡”。也因为行动受限,我们只能借助网络与他人交流,因此网络也越来越与“活着”的感受捆绑在一起。但这种使用的过度也带来使用的疲劳,甚至将人困在一种情绪中。“死于网络”表达了一种无力的状态,因为对于曾经声称“数字原住民” (digital natives) 的一代而言,简中的网络环境并没有给“生在网络”的人提供多大空间。它也恰好呼应了近期的互联网“死亡”事件——诸多身份在互联网上的消失,这可能超越了“死亡”的意义。在这个方面,ddrk.me既与社会学意义上的“低端人口”有关,也与为“低端人口”提供娱乐的网络平台有关。它们都在不断经历着死亡(消失)。

aaajiao,《ddrk.me》,2021,薄膜、保护膜上UV,尺寸可变

Photo by JJYPHOTO


“低端影视”页面


Jenny:你说到的关于“超越死亡意义”的互联网死亡,让我想到关于死亡影像的一个非常类似的讨论。巴特勒在分析关于死亡的影像时指出,死亡影像的政治其实在隐形中决定了生命的价值,即谁是“可活的(liveable)”的问题。因为我们在拍摄对象时就对影像的内容做了筛选,在传播时也做了筛选。因此最终呈现给大众的影像决定了谁的面孔会出现在屏幕上,谁的死亡能够被铭记,谁将获得被哀悼的权力。而你说的低端人口及其娱乐平台的消失,与这种消失的不值一提(不可见),都间接说明了一种“不可活的”状态,好像他们被认定了没有存在的意义,因此消失了也不足挂齿。

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Frames of War


aaajiao:嗯,是的。“不值得一提的死亡”实际上还和我对网络日常的思考有关。这次展览里有四个视频,来自不同app(twitter, ins, clubhouse, facebook)的使用界面。我将这些界面的信息遮掉,把我们使用这些界面的场景与日常中我们容易忽略掉的生活场景做结合。其中有一个视频的背景是竹子,因为我在阳台上也种了竹子,我发现风吹动竹子而后竹子进行回应的过程,就如同我们下拉app界面app进行更新的过程一样。将植物和网络放在一起思考,我发现这些快速逝去的东西其实占据了我们大部分的生活。刷新如同风吹动植物一样,都是生活中巨大的留白,因为在那个过程中我们根本不在乎刷新出来的内容,就像我们看不到植物的反应一样。

左起:aaajiao《自由意志、开放麦、墙、告解》,2021,LCD显示器,压克力组件16 x 24 x 3.8 cm,00'10" /共识、地缘政治、链、电池》,2021,LCD显示器,压克力组件,16 x 24 x 3.8 cm,00'10" / 《预言、失效算法、萨满、阴谋》,2021,LCD显示器,压克力组件,16 x 24 x 3.8 cm,00'29" /《织物、计算风、强迫症、搜寻》,2021,LCD显示器,压克力组件16 x 24 x 3.8 cm,00'12"


Jenny:将生物自然作为网络世界的隐喻还挺有趣的。像你说的,其实可以把“刷新”理解为网络世界的新陈代谢。当我们在刷新的时候,其实是在同时进行着两件事情,一方面是把旧的删除,一方面才是把新的内容刷出来。但是“刷新”的话语策略意味着删除的行为是被隐去的。这恰好和你说的“互联网成功”或者说是互联网必胜主义(triumphalist)有关。当然这可能是因为新技术或新应用的出现总是被包裹着积极的、极具未来感的广告话语,用户体验的设计可能从来就不认为我们需要在意那些被刷掉的东西。负面的、失败的东西在其中都是遭到贱斥的。“刷新”的双重性其实也暗示了互联网成功的脆弱性。


aaajiao:嗯,其实我在那四个视频当中还用了“夜览模式”,就是ios手机按照当地日出日落时间自动调节手机屏幕的功能。这也是将自然节律与技术应用结合的一个方式,其实我们每天都要经历日出日落,但这又是极其微小的一件事。这种体会在我用菲林打印的那些照片中更为明显。那些照片都是我用手机拍的,一些是我在散步时拍的,一些是我有时特意想记录生活时拍的。这些经意与不经意之间的组合,被贴在公寓楼展览空间的窗户上。它们是我刻意凝视生活空白的训练,也是我试图在这个信息互联、事件爆炸的世界中,找到平衡的方式。这些照片有点像是“睁眼冥想”的素材。

“aaajiao:我死于互联网” 展览现场,2021

Photo by JJYPHOTO


aaajiao,《biubiu》,2021,UV,菲林片,尺寸可变

Photo by JJYPHOTO


Jenny:的确,我感觉我们在使用社交媒体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的内化了算法的过滤机制。比如我们在发任何东西前,可能会下意识地对发布内容的价值进行一个判断,或者想象这个内容的受众群。这种互联网分享的自动机制已经被注意力经济学渗透,并加剧了你说的“爆炸”。


aaajiao:是的,其实你说的自动机制也是长期训练的结果。这种训练让我们只能看到被过滤后的东西,所以才有了那些所谓的网红打卡地,那些地方是为了让你能参与、能分享而塑造出来的。但是除了这些网红打卡点之外,还存在着非常多值得看的东西。原本这种“值得看”和“值得在互联网上分享”是不冲突的,但是现在二者却变得冲突了。原因可能就源于这种算法的机制,它只筛出它所谓的价值,因此它很难呈现多样性。我觉得我凝视空白就是为了试图看到多样性,这种多样性对我来说是与死亡相反的“生”的感觉。


aaajiao,《Siu~》,2021,玻璃纸,UV打印,尺寸可变

Photo by JJYPHOTO


Jenny:或许生和死在这里都可以被辩证地理解。比如你说的低端人口的“死亡”其实意味着“不可活”,新信息的生成淹没着旧信息的死亡,娱乐至死的网络隐藏着多元性的生机。除此之外,我还想提供一个关于“衰朽影像”(decaying image)的论述,它其实和这次的“biubiu”和“Siu~”系列都有关系。“biubiu”利用环境光呈现菲林打印出的图片,“Siu~”则是用涂层脆弱的玻璃糖纸打印出云层倒影并贴在能看到云的窗户上。这两个系列(还包括之前的nature系列)都强调了媒介的具身性或者说是可朽性。“衰朽影像”也是来自电影理论中对影像具身性的讨论。它试图指出实际上所有影像都在经历着衰朽,一方面是物质层面的衰朽(数字影像的衰朽更多是在坏图像的意义上),另一方面是影像中人、事、物的必然衰朽。特别的一点是,劳拉·马克斯还提到衰朽的模糊影像更有可能引起观者的注意,吸引观者用目光去触摸影像,因此能够让观看者与影像中的人事物产生认同,并体会到活生生的对象。

aaajiao:你说到的模糊图像和我的“icon”还有“landscape”系列也有关系。其实做他们的方法,就像发一个twitter或者微博一样,用很短的时间在手机上画的。但是因为图像的一个单位就是一个像素,所以我把它做成装置,印在硅胶皮上。一方面是为了还原互联网的视觉质感,但它同时又是非常低像素的。我之前和朋友聊这件作品时,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就是模糊的或者说是低像素的东西反而是让人比较愿意靠近并展开想象的。这也是我当时创作这件作品时想证明的事,就是用最有限的注意力,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去关注一个对象。我觉得这些尝试既是一种顺应,也是一种抵抗。我没有办法改变当下注意力被粉碎的现状,就如同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刷新与互联网死亡。但同时在这非常有限的生命里面,我是否能用一种方式去准确表达我看到的东西。无论这个表达是不是可能是种逃避,但是它起码表达了此时此刻此想。所以这些系列我一直在做,其实是为了实现一种当下状况下的沟通。

aaajiao

《icon011》

2020-2021

丝网印刷,雪弗板,

金属框,水性漆

80 x 74 cm

Photo by JJYPHOTO

aaajiao

《landscape000》

2018-2021

丝网印刷、硅胶皮、

亚克力、油性漆

Photo by JJYPHOTO


Jenny:我记得在上一次个展中,你更关心的是“真实”,特别是被技术渲染后的“真实”。


aaajiao:对,上次的内容和player有关。关于赛博空间的身份问题,即我们是否能够看到我们期待的真相,或者我们有没有能力看到真相。我觉得真相的话题还是在的。只是这两年因为Covid,我觉得我体会到的一个最大的真相是,我们的系统或者说我们的生活是非常脆弱的,并且这种脆弱总是扑面而来。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有些话题是可以提供一些可能性的。虽然这个展览叫死于互联网,但我觉得对我自己而言,我希望大家看完展览能找到一种保持希望跟勇气的方法。我们可以继续做那些我们关心的真相话题,我们也可以因为这样的一种处境,选择退两步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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