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N年后的对话,回望亚美尼亚街45号
发起人:天花板  回复数:0   浏览数:994   最后更新:2021/08/30 13:03:28 by 天花板
[楼主] 天花板 2021-08-30 13:03:28

来源:艺术新闻中文版  Lee Weng Choy


新加坡第一个独立的当代艺术中心The Substation电力站位于亚美尼亚街45号,于1990年9月16日正式开放。2021年3月,在即将迎来创办30周年之际,电力站董事会对外宣布机构即将关闭。针对这一声明,艺术界人士纷纷提出“关闭”以外的各项提议。作为回应,2021年7月末,电力站董事会在将场地彻底移交新加坡国家艺术委员会手中之前,又发布了一则新声明:电力站将以艺术社团的形式续存,管理团队也将缩小;同时,电力站将不再使用位于亚美尼亚街的实体建筑,但声明并未宣布任何新的运营地址。

艺术家林载春(Lim Tzay Chuen)以艺术项目《亚美尼亚街45号》来回应和纪念这一事件,由此产生的艺术作品将在30年后呈现。

以此为背景,艺术家林载春的老朋友、曾于2000年7月至2009年12月期间担任电力站联合艺术总监的李永财(Lee Weng Choy)以独特的写作方式,虚构了一场多年后的对话。


回望亚美尼亚街45号


撰文/李永财(Lee Weng Choy)

翻译/张至晟


The Substation电力站位于亚美尼亚街45号,其历史可以追溯到1926年,它的前身是一所电力分站,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该分站经历了停运和一段时间的空置,直到1990年被改建为艺术中心。艺术中心是由已故的郭宝崑(Kuo Pao Kun)先生创立的;他是新加坡文化界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身为剧作家和导演的郭宝崑曾在七十年代末未经审判被拘留长达四年之久。尽管在电力站之前,新加坡已有多家重要的艺术家运营机构(如实践剧场、戏剧工厂(TheatreWorks)和必要舞台(The Necessary Stage),但电力站仍是一家兼具原创和先驱精神的艺术空间。它不单单是一个艺术机构或活动场地,也并非国有。它是一个由独立艺术愿景所领导前进的艺术中心。

2021年3月,电力站董事会对外宣布机构即将关闭。这一艰难决定的达成经历了董事会与新加坡国家艺术委员会的长期磋商(委员会向电力站出租了活动场地,同时还为其运营提供部分资金),但最终董事会与委员会还是无法就有关资助和场地使用的部分条款达成一致。2021年7月末,作为对艺术界各项提议的回应,董事会在将场地彻底移交委员会手中之前,又发布了一则新声明:电力站将以艺术社团的形式续存,管理团队也将缩小;同时,电力站将不再使用位于亚美尼亚街的实体建筑,但声明并未宣布任何新的运营地址。

未来某天,“A”“C”两位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在新加坡亚美尼亚街的一条长椅上碰面:


A:见到你真好。

C:是啊。但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这连买杯好咖啡的地方都没有。

A但这里有张好长椅。

C:可不是么……已经过了这么久,我都不记得上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了。老婆孩子怎么样啊?

A都挺好。你知道的,我儿子儿媳刚生了第一胎。

C:那你女儿怎么样?

A她还在努力成为一名艺术家。我一直和她说,别当艺术家。

C:她的父母可都是艺术家呢!

A可不就是这个理。当艺术家不值得把自己搞这么累;这可是前车之鉴。

C:但你也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因为无论如何她都得自己去试错。那位以前活跃在这条街上的大剧作家兼导演不是这么说过么,我到现在还记得:一场有价值的失败要比一次平庸的成功来得珍贵。

A是的,那是郭宝崑说的。他是个好人……电力站的遭遇真令人感慨。

C:是哪位艺术家来着——名字我忘了,就是那个拍照记录电力站在这条街上最后时光的艺术家,他和电力站也算有渊源了。他还做过一件“重新设计”电力站的作品。最近我刚读过一篇有关他的蛮有意思的文章。

A是啊,他叫什么来着……是林载春。很多年前,我和他见过一次,人挺有趣的。我女儿先前还在聊他呢。他们俩才见过面;有场晚宴他们的座位挨在一起,那宴会是他们的一位共同好友办的。我女儿说晚宴上他们之间的对话相当激烈。她问他认为年轻艺术家能从老一辈艺术家身上学到点什么。

C:我记得有次电话里你和我说过这件事,说你女儿终于见到了这位她一直想结识的艺术家。多巧啊——我们现在不就坐在这亚美尼亚街的长椅上,聊他和他的项目吗?

A林载春和我女儿说,他认为现在人的态度和以前大不同了。

C:听起来像是我们这些“前浪”在吐槽“后浪”。

A不,我不觉得是这样,我觉得他是在谈论艺术圈的变化。我同意他说的,现在的艺术圈已经离不开钱了,机构也变得越来越机构化。对年轻艺术家来说,情况一定很困难。他们一定觉得他们得互相竞争才能出人头地。这太拥挤了,拥挤到留给他们思考,或者无所事事、等待,最后才是工作的空间,已经比以前少太多了。

因此,据我女儿所说,对林载春来说,用作品记录电力站最后的日子就像是在回顾他作为艺术家的整个职业轨迹。

年轻的时候,如果你比较幸运,你可能会有点天赋,也许还会有很多精力。但只有后来成熟以后,有了大量创作经验之后,你才开始真正明白你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情。这时候你能更加清楚地阐释你的想法和作品,会有一种通透的感觉。然而,当你积累了更多经验的时候,你会发现有时你不再能清晰表述你的周遭事物——它们超出了你表达和理解的范畴。与此同时,你也无法再对你的实践作出合理解释。即便如此,你还是继续创作……

C:让我告诉你我读的那篇文章究竟讲了些什么吧。在电力站运营三十年即将关闭并离开站址的声明发出之后,林载春依着电力站的模样画了一小张水彩画,画里建筑的立面上有美珍香的巨幅黄色广告牌。“美珍香”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卖肉脯很出名的店家。

林载春,《亚美尼亚街45号》,水彩画,2021年,图片致谢艺术家


A当然知道,但我好多年没吃过肉脯了。这东西对身体不好,不过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

C:不不,这些日子我也得注意身体……言归正传,为了这画上的广告牌,林载春真的去做了一个巨大的黄色灯箱,上面有“美珍香”的字样,还把它挂在了电力站的建筑上。不过,这可不是在做展览。林载春的目的是拍照,拍下电力站在亚美尼亚街最后那段日子的景象,但这些照片要再过约莫三十年才会被展出……我有点记不清了——你知道具体多少年后这些照片才能被展出么?

A我没概念。我女儿之前也和我谈起这件事来着。她说林载春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美珍香着迷。这个项目发起的时候,他人不在新加坡——他在中国,新冠那时候已经开始流行了。林载春说,当他听闻电力站将要关闭的时候,他想到了想家的感觉,还想到了对家乡食物的思念之情。即便如此,据我女儿说,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林载春私下里还是惊讶于他将电力站和美珍香并置的选择。


我女儿认为,这里面有这样一个联系——在林载春此前的作品里,他也有过类似的痴迷,对新加坡大众文化中的各类图标也曾有所运用。比如他代表新加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那次国家馆展览;他想把鱼尾狮雕像带去意大利——那雕塑可得有七十几吨重。新加坡国家艺术委员会对此表示支持。不过,新加坡旅游局,怎么说呢,他们没这个胆子,就编造了一些借口……所以我女儿猜测,美珍香的出现是为了代替鱼尾狮。你不说中文,所以你可能不知道“Bee Cheng Hiang/美珍香”这三个字是“美丽”“珍贵”“芳香”的意思。

林载春,《亚美尼亚街45号》,灯箱制作照片,摄于广州工厂,2021年,图片致谢艺术家

C:我的确不知道。嗯……总之,那篇文章也提到了这个有关鱼尾狮雕像的计划。最后,他在威尼斯的展览呈现了男女两间公共厕所——这有点像杜尚的现成品,但不同之处在于这两只马桶都是可以使用的。他还在庭院中雕像原本应该出现的地方装了一块标志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服务台。不过,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其实是林载春说的一句话。他说,比起把鱼尾狮带到威尼斯,他更感兴趣的其实是把鱼尾狮暂时从新加坡挪走。他认为人只有在东西消失之后才能知晓它的价值,而他的计划本可以给新加坡人一个重新思考鱼尾狮雕像意义的机会。林载春还想组织小朋友来鱼尾狮公园,让他们拍下自己站在雕像原先所在位置上的照片。许多年后,这些长大后的小朋友可以带着他们的孩子来参观鱼尾狮,告诉下一辈他们小时候参观公园时,发现鱼尾狮出国度假了的故事。


A我女儿说,对于无法说服相关各方帮助他实现艺术项目这件事——比如这项鱼尾狮计划——林载春既感到滑稽,又觉得讽刺,毕竟他已经非常清楚地给出了他这么做的理由和论据。而对于美珍香/电力站这个项目而言,即使有一些个人生活中的不确定因素对林载春产生了困扰,但和其他项目相比,美珍香/电力站项目并未怎么受阻,相关各方也下达了批准的指令——这些都很来之不易。和鱼尾狮计划一样,电力站的这个项目涉及到各种繁琐的申请、呼吁等等,就为了能够说服各方组织。而在鱼尾狮计划里,就像你指出的一样,这里面有艺术委员会,还有旅游局,等等。

林载春,《亚美尼亚街45号》,灯箱制作照片,摄于广州工厂,2021年,图片致谢艺术家


C:不确定性对艺术家来说是个挺有意思的东西。你还记得么,我们年轻的时候,你总和那个艺术家小组的人一起玩,就是那个做了好多行为的小组。那个小组里的不少艺术家都对“自发”和“即兴”这类概念深以为然,但你对此却并不十分信服,因为在你看来,再即兴的行动也同样涉及决策。你会对每一个决定和打算都加以深思;我有时甚至觉得你想得太多。

A当我回头看自己的实践,作为一个被标签为“观念”的艺术家,我从没办法理解绘画的逻辑……再和我说说这篇文章吧。


C: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占据文章论述中心的其实是对三幅画面的比较:中间的画面是林载春画电力站的水彩画;对了,这个项目的名字是《亚美尼亚街45号》左边是莫瑞吉奥·卡特兰(Maurizio Cattelan)的作品《喜剧演员Comedian),而右边则是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的《天气计划》(The Weather Project)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喜剧演员》这件作品就是那根被胶带贴到墙上的香蕉。这玩意儿好多年前在一个高大上的艺博会上展出,最后好像售价不菲,又好像被哪家大博物馆收藏了。《天气计划》是那个在泰特现代艺术馆涡旋厅展出的大型在地装置。为了创造一个不仅有光照,还有湿度和温度的环境,埃利亚松装了不少加湿设备。


之,这篇文章的作者——名字我忘了——他解释了他把林载春的作品放在这两件作品中间的理由。首先,他指出这三件作品的颜色都是黄色。黄色的亮度挺特别的,黄色也经常指涉太阳。接着,他分析了这三件作品的大小差异:左边的是卡特兰近乎随意的小设计;右边的是埃利亚松的宏伟奇观——参观这件作品就像去到一处公共空间,像坐在沙滩,或是山谷的草地上,抬头仰望太阳。林载春的作品介于这两者之间:它大小中等,但你也可以说它在大小比例上既有点左边又有点右边作品的意思。当你只取作品里属于画的部分的时候,它看起来会比较随意,但当这件作品在实地用实物呈现之时,作为道具的灯箱会横跨整栋建筑,没有人能忽视它的存在。


在卡特兰的作品里,你能感觉到这是一个艺术家的恶作剧,同时它也是艺术家对业界的讥讽,尤其是对金钱带来的腐败影响和对艺术机构的双重批判。而埃利亚松的作品则看起来十分真诚,甚至显得恳切,因它提供了一个适合冥想,适合同自然、宇宙产生连结的空间。同样,林载春的作品仍是介于两者之间:它不仅对艺术界的现状做了评判——作品指出了富裕国家(如新加坡)竟无法资助重要艺术空间(如电力站)持续运营的事实——它也关乎一些真实情感、美好回忆和深刻反思。那些有关本会发生的,甚至是已经失去的事物的思虑和情绪是我们站在未来思考问题的产物。或许,这件作品最重要的特点是它的故事;这些故事关乎我们的过去和我们自身——我们是谁,我们要向何处去。它是艺术的故事,是故事的故事。


夕阳西下,这两位老朋友继续谈艺术,聊家庭,八卦朋友,怀念旧时光。

林载春,《亚美尼亚街45号》,夜景拍摄,2021年 ,图片致谢艺术家


关于作者
李永财(Lee Weng Choy)

艺术评论家,现居马来西亚吉隆坡。

李永财与林载春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曾多次就林载春作品撰写评论文章。

2000年7月至2009年12月,李永财担任新加坡电力站联合艺术总监。


《亚美尼亚街45号》项目制作人:李婉瑜(Winnie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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