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汉明:废墟剧场
发起人:毛边本  回复数:0   浏览数:945   最后更新:2021/06/15 22:42:38 by 毛边本
[楼主] 毛边本 2021-06-15 22:42:38

来源:广东时代美术馆  黄汉明


废墟剧场


作者:黄汉明 (Ming Wong)

翻译:张思锐


自从步入生物地缘政治的流放时期,每当我想着那个过去十年中定期回访的遥远而又具体的地点,那个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怀疑和想象自己关于广东身份根源的残留、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地方——香港,一种巨大的失落、迷茫和无助涌上心头。

什么来自于文化遗产,什么又来自于民族主义?什么来自于宣传,什么又来自于文化自信?什么来自于传统,而什么来自于电影?

运动会停摆。在强化的隔阂中,我感到与我那消失的国家和世纪相距甚远,没人记得那“曾经之地”。我开始构思一个故事,一个由不复存在的世界所形成的叙事,在二十一世纪献上一场推测小说式的粤剧电影表演。通过时间—空间—性别—游记——我东方的奥兰多——我的精神指引——以一个性别扭转的粤剧舞台、荧幕明星为形式——一个二十世纪的偶像——重新构想为一个“文武乾坤旦生”。

十九世纪在珠江三角洲水路上往来的粤剧红船戏班,最终停靠在二十世纪初兴起的中心城市广州、香港和澳门。城市里的全女班作为封建传统社会全男戏班的次级表演者衍生出来,但是戏路仍旧遵从着男性编制的表演方式。但当戏班跨越大平洋从香港到达美国西岸中国城的剧院时,以男性为主的广东移民表演时,女性角色的盛行为混性别戏班开创了道路,也造就了能胜任两性角色且表现性别扭转元叙事的女性演员们,她们通过模糊自身的真实女性认知和她们表演中的性别挑动着观众。

随后,这些和许多正在经历“现代化”的惯例在粤剧舞台和荧幕的发展中被逐渐采纳。与中国其他地方戏剧相比,粤剧在二十世纪上半叶发生了创新式转变,大部分原因源于粤剧和电影、好莱坞的相遇,以及那些从香港跨越太平洋的行业领头表演者富有创意的远见卓识。

粤剧电影成为香港早期电影工业的基础流派,得益于粤剧和南派功夫之间紧密的历史和文化关联,最终导致了功夫电影的崛起。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当中国传统艺术形式在大陆通通被摧毁之时,功夫电影却是香港(和台湾)最重要的文化输出,占据了世界其他地区对中国身份符号的集体想象。

我为新戏剧畅想了一个系列故事:来自竹宇宙飞船的中国神话。落在神庙舞台的上苎胥坐落不安,唱着、跳着,还“讲着故事”:歌词是爱的徒劳和她们几个世纪来所面对的不公。这些场景在我的记忆中恍若一场狂热的梦境。那些我演过的和还没演过的角色。我在潜意识的眼睛碎镜中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影,排练着未来的过去,进入过去的未来。

在一个失忆者梦境的迷雾之中,我一直把我自己错认成其他人,我仿佛一直在假装成一个他者,就好像我在通过不只一双眼睛看东西,通过不只一双耳朵听声音:一双朝向我的时间,一双朝向过去,一双朝向永恒。当我说话,我在多重维度里听到自己的回音。

我好像不再能分辨什么是事实、什么是历史,什么是记忆、什么又是欲望,或者是过去、现在还是预言。多大程度上是寓言还是警示,或是宣传、神话还是白日梦?生活在我眼前闪过,在闪退和快进中……

我穿西装很好看。西装夹克和领带,它能买到尊重。我扮演着上世纪中一个潇洒的年轻男子,一个华尔街勇士的幻影。我用它换了一身丝绸盔甲,它赠予了英勇。作为一个文武乾,我的武器是文字和风趣。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握着笔。诗句和遮阳伞。我带领大众走向革命的表演。

一个舞台升起——从权宜之物、从路障、从台风的废墟中被拯救出来。一艘庙船在岸上漂流,只有在洪水退去后才可以见到。一个完美对称的舞台,在暴风雨后的战船残骸中,如同一个在毁灭之海中的徐徐上升的人工岛。它因为伪装几乎隐形,有策略地弯折在镜像花园中。如果你刻意寻找,你就不会找到它,这个浮动的建筑一直在移动。它从来不停在完全相同的位置,以此来迷惑外来之人。

这就是废墟剧场。

我看着静止水面中那个不是我的倒影,而是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在时间洪流中的画面——永恒时间中我的倒影。我是从内向外看,还是从外向内看?

我在睡觉和做梦吗,或是我的眼睛睁着只为看见黑暗?我失明了吗?

停电。长久的黑夜。还是烟雾?

我的眼睛被挡住了吗?我带着眼罩还是深色的护目镜?我的眼睛被控制了吗?

在遥远的视线边缘的角落,我发现了一丝光。渐渐地我看到人一样的东西爬向那束光。生命的闪光。

我在电影院吗?还是在一个VR矩阵?

我要跟上吗?还是在黑暗的面具中继续躲藏?

我保持静止,仿佛移动的空间中的流放者,在孤寂中。

也许这是死亡,或是在我重生之前的过渡。我还会重生去讲述我其他生命的故事吗?

这是一个保存了过去所有生存过的经验和洞察力的忘却空间吗?有太多还没说完的话,将继续作为我所谓灵魂深处角落嵌入的记忆碎片而存在,在思想的角落,蚀刻在DNA中,在我身体的记忆里。记住并复述,或者不记住,在无聊中迷失直到在似曾相识的故事中醒来。

“感觉好像我来过这里,可是……”

仿佛我已经迷失在这个已经改变的地方的记忆里,现在它是一场戏剧或电影的场景。我在过去或未来机缘巧合的重聚中不断遇见相同的人,他们现在是电影或戏剧中的角色……只是他们现在说着一种不同的语言,一种官方语言,不是我那已经被遗忘的方言。

“我曾在哪里见过你?”

我的几页脚本遗失在风中,它们正飞过水面,被迫即兴表演每个怪异的姿势,每个陌生的文字,在失落中伪装快乐,彻底地遗忘自我。在空间中迷失,为文字而迷失。言语变成了一把利剑。

在废墟剧场里,从孤独中讲故事。一场虚无的戏剧。


黄汉明,《竹制飞船的故事》3,2019

完整视频请访问

www.timesmuseum.org/journal


黄汉明 (Ming Wong) 1971年出生于新加坡,目前生活、工作于柏林和斯德哥尔摩。黄汉明的艺术实践以跨学科形式结合表演、视频和装置,在作品中通过参照人类表演性的行动来揭示“真实性”和“他者”的概念。他擅长将世界各地的电影桥段进行重新演绎,对流行文化再次解读,通过艺术研究和实践探讨文化、性别、身份是如何被表征的政治所建构、再现与塑造。黄汉明的作品展出于台湾国立美术馆亚洲双年展(2019);时代艺术中心,柏林(2019);成都·蓬皮杜国际艺术双年展(2018);达喀尔非洲当代艺术双年展,达喀尔,塞内加尔(2018);达卡艺术峰会,孟加拉国(2018);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18);S**vy Contemporary,柏林(2018);法国国家舞蹈中心,巴黎(2018)。他的个展展出于:浅草,东京(2019);资生堂艺廊,东京(2013);UCCA,北京(2015)以及REDCAT,洛杉矶(2012)。
黄汉明是2009年第53届威尼斯双年展新加坡馆代表艺术家,其个展《一世模仿》获得评委会特别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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