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奈格里|艺术就是生命的肉身化
发起人:另存为  回复数:0   浏览数:810   最后更新:2021/06/05 22:44:02 by 另存为
[楼主] 另存为 2021-06-05 22:44:02

来源:文艺捣弹  奈格里


意大利哲学家安东尼奥·奈格里


身 体 是 世 界 的 全 部 中 心

也 是 它 的 终 点



今天,我体验到一种认知的力量(一种强力意志?),它对我而言是全新的,虽然它或许没有为我十年前所写的东西作太多的补充。一种新的意志,一种新的潜能:它们都在某个点上出现,在那里,有可能瞥见个新时代的意义。在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后,我的意识将试着有用地面对这新的时间。

请允许我提及一些趣闻。上周,多亏了各种计谋,在我那半自由的囚徒处境准许我几乎随心所欲地利用的几个钟头里,我去看了皮娜·鲍什(Pina Bausch)的一场演出和立陶宛导演艾蒙塔斯·尼科鲁修斯(Eimuntas Nekrosius)执导的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我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快乐:两场演出充满了令人印象深刻的革新之潜能。但我首先——尤其是在我突然体验到的那段相对于我过去所喜爱之事物的距离中——察觉的,是一场变形(metamorphose)。我们曾像野兽样蜷缩,发抖,忍饥挨饿,窥伺,等待这场变形。如今,它终于发生。我想:转变已经完成。激情不再依赖等待,它不再通过试图穿越未来的铁丝网而杀死或中伤自己,就像过去经常发生的那样。激情或许已在未来,并在一道曙光中反射,而那曙光就在其物质的变形中揭示了它,或者,更确切地说,让它爆炸:砰!(就像未来主义者,另一些专家说的一他们所处的那个内爆的世界,忍受沮丧、窒息和压抑,等待种自身表达的权力,却已在这样的等待中变形一并且,他们只能以一种革命的方式来表达)……所以,这就是我的红线,它推动我展开这一讨论并再次冒险步入迷宫。

变形已经完成。事实上——不只是关于身体——它来自身体的内部——几乎就像是一具认知的身体,因为它在舞蹈。我如何体验这样的变异?我如何察觉它,如果我把握不住身体之潜能的增强(和变形)?当然,现代人已经知道,身体既是世界之全部构造的中心,也是其终点,其唯一的隐得来希(entelechie……斯宾诺莎,惊讶于身体的潜能,而他之前的马基雅维利和伽利略,审视城市和宇宙的几何学,更不用说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和画家、建筑师和写作者了(既在地中海,也在北欧):他们都向我们讲述过一个人所“创造”之物的寓言。但今天,身体不再只是一个生产的主体,它不再由于它生产艺术只向我们揭示一般的生产范式,生命的潜力。从今以后,身体是一台机器,既铭写生产,也铭写艺术。这就是我们,后现代人,知道的事情。

Pina Bausch,Cafe Muller,1978


变 形 的 身 体

重 新 占 有 了 工 具  



但让我们更为仔细地查看这点。艺术所范式化并颂扬的这一身体的变形,它到底是什么?在身体中铭写变形的行动,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所追求的这一抽象已成为了我们的每个确定而具体的表达形式的活生生的材料(也就是,内容和动力)。在生命从属于抽象的地方,抽象也从属于生命。资本主义已从我们手中夺走了生命的具体性;今天,具体的和独一的东西正再度占有抽象、商品和价值。它们从资本那里夺回这些东西,并且,恰恰是通过潜能之身体的朴实。有些人(首先是福柯,然后是德勒兹及其他人)把这一从属的反转称为“生命政治”:这是正确的,因为,事实上,生产,在采取了抽象之转向后,如今已有能力颠覆它并把它关入独一性,这一操作是绝对生命政治的(这意味着,锚定于身体,锚定于它们在诸众中间确立的关系)。正是在这里,真正的变异、变形,变得可见:它们以假肢的形式呈现自身,也就是说,把自身呈现为一种通过获得新的工具而实现的身体之物理潜能的过剩:它们以网络的形式扩张,也就是说,把自身固定于身体的交流和协作:最后,它们在流离(exode)中,在空间的可运动性和时间的可弯曲性中,在一种为动物人的尊严而杂交身体和语言的能力中,构成了自身。

所以,变形的身体是这样一个身体:它重新占有了工具,并通过网络和流离,以假肢的形式,把工具变为已有。人的历史是系列工具的建构,由此也是其丧失独一存在、毫无防备的悲惨生存的实践表达的历史。今天,工具——把人和自然相连的工具——正越来越多地由人自己所建构,在其行动中被吸收或被其行动所吸收。工具的历史,劳动的历史:在现代到后现代的过渡中,当劳动变得更加非物质的时候,工具也经历了一场变形,变得更加精神了。镰刀和锤子,铲子和钢笔,今后——越发地——还有文学和造型艺术(它们用来表达自身的种种工具),都以独一个体所提升并纳入其自身之生存的那些工具为中介。所以,功能的抽象化从属于行动的独一性;更确切地说:从属于身体的十分确定的潜能。并且,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从属于语言的潜能,它的外展性(expansivite)。

那么,只要我们对之稍加观察,这些转变,可以说,以一种成为了身体之假肢的抽象潜能为标志,就产生了一些重要的困难——恰恰是在我们完全意识到那已经发生的变异,真正注意到身体在其每一项表达功能中诗性地生产自身的能力时。困难?或许这不是正确的说法。或许,最好是说悖论:复杂的悖论,难以描述,甚至更加难以解决。在这里,我想停留于其中的两个,它们关系到身体的新的假肢。

Marina Abramović,Rest-Energy,1980


诗 学 正 在 成 为 本 体 论 的 潜 能

从 抽 象 生 成 具 体 的 工 具



首先是一种美学的悖论,也就是,一种关于美的话语的悖论。那样的话语,当它面对身体的这一具体性时,就不再可能了——因为它真的再也不能够存在。一种在身体的表法中实现了工具之占有的人类境况,事实上,并不允许一种(与美的生产行动分离的)审美话语持续下去。所以,只有一种诗学能够存在,能够给出自身,能够持存;这种诗学,是一种十分独一的艺术诗学,是一种从行动内部表达美之实践的行为。没有什么话语能够描述它——只有一种参与诗学的话语可以表达自身。但这恰恰是悖论出现的地方:这极为独一的实践已然支配了抽象,且在当下关乎诸众。我们正在分析的这一诗学是一个难解难分地纠缠不清的领地——如同一个战场,在那里,这极为具体的身体诗学重新出现,并从此对诸众富有价值。这极为独一的诗学行动拥有言语的表达性,拥有语言之协作的潜能,一种普遍的使用。我们可以说,在不同的时刻——但又带着一种不可否认的连续性——现代性的前卫派想让美学消解为一种身体的普遍诗学,或者,消解为种艺术的政治。然面,这样的意志,是空洞的。今天,相反,在我们的后现代时期,这样的变异正在进行。诗学正成为一种本体论的潜能,一个抽象物的生成具体(deneconcret)的工具。


这一切的发生就仿佛我们临近了斯宾诺莎为完成他对真理的追求而向智者要求的“理智之爱”:真理的一种独一的伦理生产,对抽象整体的一种明确的居有,至高的理智欲望的一种生成恋人(devenir- amoureux)。

所以,甚至是在美学和诗学之关系的颠倒情形里,我们也目睹(并矛盾地亲历)了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描述的这段历史:经由如此的反转,抽象从属于具体,且只能在这一条件下表达自身——就如现代之于后现代的关系。那么,美学对我们还有何用处?不是什么“美学”,不是纨绔,不是忧郁——既不是奥斯卡·王尔德,也不是波德莱尔,而是,相反地,这样一种诗学:它经历了静坐并在网上冲浪,像巴斯奎特一样在公共交通设施上作画,以西雅图的方式写诗……简言之,它在社会中,在都市里,发起了阶级斗争和解放。那样的斗争是为了占有更强大的工具,是为了表达更丰富的欲望和更有效的语言,是为了享受一种越来越抽象的交流和一种越来越独一的诗学。

Jean-Michel Basquiat


诸 众 的 艺 术

颂 扬 独 一 的 身 体 性



可一旦我们直面诗学对身体的这一冲击,另一个悖论就出现了——也就是,以独一和诸众(作为独一性的诸众)的名义实施的普遍之服从。这么说意味着什么,从中能得出什么样的意义……声称普遍性服从一种独一的身体之潜能,这难道不是一个无解的悖论?在这里,再次召唤独一性、独个性(haecceitas)或相对于“本己”所是之生存的问题式,就显得不合时宜——在如此的争论中,我们看到了所有的立场,它始于感知原子的碰撞,感知它们在独一化的唯物主义趋向上的垂直坠落,换言之,始于用一种强烈且悖论的方式,来感知一切创造力及其自由的横向性/偶然性……那是不可还原的。此时此刻,我们处在了一个类似的情境里:我们所谓的“后现代”情境。后现代最终不过如此:一种把自身强加于普遍性的独一性,一种作为不可还原的诸众,作为其自身法则的持有者(和生产者)而出现的肉身性(corporeit)。诸众的艺术(换言之,重新占有工具并——通过网络和流离的实践——把它们变为假肢的身体的合理性)颂扬的恰恰是这独一的肉身性。在这里,独一性比普遍性更为重要(我在说什么?——那完全是另一个东西,它以另一种方式更有价值);这取代了普遍者的诸众——以及构成它的身体——比普遍者的任何形式(普遍者:“人类”、“权利”、“法律”、“类本质”,以及它们为了让权力的旧价值适应生命的新经验而兜售的一切美好故事),拥有更多的潜能。然而,超越这些立场并不难,以一种肯定的方式体验这些悖论也并非不可能……如果我回顾我的生命,回顾我这一代人的生命,以及1968年左右和之后的下一代人的生命,那么,我会发觉,我们的全部经验——或好或坏——可以归纳如下:我们总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一再地,尝试在经验中挖出一道道反对普遍性的独一性的犁沟,让生命富有价值,并且,这样的价值反对一切空洞的弃权,反对悲惨的——如今空洞的——“人权”宣言,反对其他所有必然以战争和一切类型的毁灭为基础的普遍本质。如果这个悖论,作为我们讨论的核心,存在的话,如果它,在所有情形中,代表了那些秉持“古训,毋忧”之人迎面遭受的一击的话,那么,就该轮到我们来解决它了——周而复始。并且,这是可能的!

但今天,我们用来体验和生产艺术的那种方式,不已经超越了这一切?身体的霸权不已经把自身强加于前沿?我的印象如此地精确,以至于那些寻求一种不同的艺术形象(也就是,一种美学,而非一种诗学;即这样的权力,它支配的是美,而非一种生产美丽强大之身体的话语)的人,那些从此隐藏起来的人,只能在美术馆这样的阴暗角落里,在艺术市场画廊和妓院这样混乱不堪的丑剧里,在收藏家世界的引人注目的自我陶醉中,被找到了。金钱和投机的普遍卖淫对抗生产的独一性……

Yves Klein,Leap into the void,1960


艺 术 试 验 着 新 的 变 形

它 是 生 命 的 肉 身 化


就那种建构起来的新的独一性成为了一个独一的生产者,并吸纳了世界之变形的工具而言,它不再和普遍者有任何的关系,并且,更一般地说,也不再和自然有任何的关系。艺术,身体的后现代诗学,必然是反自然的。不是说它成为了自然;所以,不是说我们必须以此方式跟随前卫派下达的模糊不清的绝对命令,玩弄那些以“主义”结尾的词语,并发布未来主义的或乌托邦的宣言:不,身体的后现代诗学已经是反自然的了。自然意味着疲劳、死亡、依赖、重复:这一点也不符合创造的诗学,即变形之人的诗学。在我们的诗歌中,同样有种尝试:要活得更久并征服死亡——也就是说,通过对卫生政策、一般福利、生态政策……的更大投注,来提高生命,因为这些“陈词滥调”是美好的,而“公共开支削减”、“货币和预算平衡”是恐怖的.……所以,就是反自然的首要意思:反对那个由平静地、反复地倾泻的原子构成的可恶的自然(虽然它总与警务相伴,不论是世俗的还是教权的)……直到一种诗性的力量,一种极为独一的诸众的趋向,陷入一种极为独一的反抗,用诗性的行动打破一切,并把这原子的下坠变成一个爱的行动。爱他者,爱一切事物,爱每个人。爱是自然的反面。爱是一种集体的诗艺,一种生产,一种以诸众为特征的热恋,一种艺术。爱是运动着的独一性的诸众,是把一个身体推向另一个身体之怀抱的运动的无限;这总是爱进行的方式,因为正是如此,通过一种让“在世存在”(l'etre-au-monde)的潜能增强的不可言说的加速,独一存在在生产世界中的潜能也得到了增强。

如果艺术不复存在,这也只是就身体占有了它而言:因为,从今往后,它真的在诸众的实践中无处不在了。正是在身体中,艺术试验了新的变形之组成——因为谁知道一个身体能做什么呢!所以,艺术不再是一种慰藉,不再代表一种超验的或先验的极性(polarit)——不管它是什么……艺术就是生命,肉身化,劳作……艺术不再是一个结局;相反,它是一个开篇。没有喜悦,没有诗歌,就不会再有革命。因为,再一次,艺术已参与了革命。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