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scented | Yen Tech:我们都是加速的犯
发起人:天花板  回复数:0   浏览数:1002   最后更新:2021/06/01 10:48:23 by 天花板
[楼主] 天花板 2021-06-01 10:48:23

来源:Art Ba Ba  文:毕昕、Yen Tech



毕昕是一名策展人。目前任新时线媒体艺术中心(CAC)执行总监,同时负责CAC公共项目活动的策划。她的策展实践关注艺术、分布式技术与当代社会文化/亚文化的交集。毕昕同时是自出版品牌惬意忙MondayOFF的联合创始人。


"unscented"Art-Ba-Ba毕昕合作的专栏,旨在寻找打破既定的艺术创作概念与非常规的空间展示。文字与对话在此是一种实验也是一种自我放飞。毕昕将通过策划、写作与邀约内容等不同形式定期进行呈现。

Assembler:谲怪之美


文 / 毕昕,Yen Tech

译 / 毕昕

图片、视频致谢:Yen Tech


原文写作语言为英文,原标题为

Assembler: the aesthetics of unheimlic


恢诡谲怪(unheimlich):德语词,

1. 恐怖,怪诞;

2. 诡异、奇异;

3. 无家可归,无归属感

Yen Tech


从表演装置和观念视觉作品到反乌托邦的说唱专辑、类-讽刺的流行偶像视频影像。纽林通过一种元-虚构的方法将这些线索连接在一起,在其中化身为Yen Tech进行科幻思辨叙事,并对数码文化、技术资本主义和后人类哲学进行批判,同时也以此形象在电子音乐俱乐部和观念实践之间的滑动空间中表演与实践。纽林对其首张专辑有着隐晦的介绍:“从表面上看,它仅仅是娱乐——但其核心是想要暗示一些更残酷的、更有深刻寓意的东西。”英国前卫音乐杂志《The Wire》此后将Yen Tech描述为“地下流行艺术中最诡异、最令人窒息的艺术家之一——以使人紧张不安的技巧平衡着恐怖与欢乐。”


Yen Tech目前居住在中国上海,曾在巴塞尔艺术博览会、柏林双年展、Unsound Festival、3hd Festival和曼谷CityCity Gallery等活动中演出。2021年,Yen Tech推出他的第二张完整专辑《Assembler》——一张科幻驱动的、探索未来受损的精神状态和存在叙事的专辑。2021年也标志着他的新艺术项目《Silo》的发行,这是一个基于以上主题而扩展的研究性作品和视觉探索平台。


Yen Tech的第二张专辑《Assembler》像一部生成怪异并置的蒙太奇机器:人工智能与幽灵、指数与欲望、机器与嵌块投射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景观中。这些奇异的虚像是被掏空的人类核心,游荡在Yen Tech自身的模拟。整张专辑以文本驱动,虽不算Yen Tech本人的“自传”,但他以第一人称的方式构建了一个间质表达,听者可暂时将个人的情感与意识注入这个容器中,体验某种接近于脱轨的未来性。


《Assembler》专辑封面、封底


通过声景设计,Yen Tech创造了一个超验的精神状态,一种替代的未来。这种未来有着自身不断变动的连贯结构,它既是历史的余音也是当下的逃逸。机械的嗡鸣与ASMR低语让整个声景空间不断喘息、膨胀。我们熟知的身体、环境与精神状态在这个空间里变得不可辨别,如本杰明·布莱顿(Benjamin H.Bratton)所描述的“黑栈”——“正在形成中的当下中堆栈起来的未来投影,一种运算性的‘到来中的总体性’;它由被当下所非之物、框架的空白领域与恐怖的不可回避性所定义。”[1]


语义在这张专辑中显得尤为重要。相较过去注重音乐视觉性与表演性的呈现,这张专辑的表达更为细腻。《Assembler》的语义创作依然围绕着Yen Tech所擅长的摹拟,并在此基础上编织了更多的心理叙述与虚构。在为FACT Magazine所编排的混音中,Yen Tech创作了一部松散的元小说(metafiction),这些叙事的灵感来自于一些道听途说的故事,这些故事诞生在因为边缘阴谋论和邪教行为而“失去”家人的人群中。Yen Tech训练了一个人工智能语言模型,并赋予其人类人格“Kevin”。在这个人工智能儿童的日记里,人是似异兽般毛骨悚然的、奇怪的存在。他最终决定离开他心理上无法触及的家庭,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

《Assembler》专辑中的单曲Exegesis 宣传海报


Yen Tech借Kevin之笔写下了他对人性的悲观看法。军事、政府与企业利益的历史渊源不仅体现了人类的自大与自恋,也指出了信息与暴力的纠缠关系。这种关系在科技的加持下不断加剧,将人们封印在暴力、破坏与死亡的循环之中。带有历史与地缘创伤的记忆如何影响未来?Yen Tech在专辑中设计了一个科技半神,一个完全沉迷于自身假象的奥兹曼迪亚斯(Ozymandias)。他唇齿间吞吐着一连串难以辨识的新创与超表述词汇,似乎在寻问,与科技结合的肉身将加速人类的进化,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命题?


除此之外,这张专辑也标志着Yen Tech向新艺术项目“Silo”的微妙转变。5月4日,Yen Tech发布了名为《Silo Launch21 Demo Day》的视频作品。在这件作品中,Yen Tech扮演成科技公司CEO,破译科技寡头和垄断企业作为营销手段的话术,对生态现代主义者的典型形象进行恶搞。


从这个项目出发,我们进行了一场对谈:



BX

YT

= 毕昕

= Yen Tech


BX:我想从Yen Tech这个角色展开我们的对话。Yen Tech曾以韩国超级偶像的身份出现;这次,他以大数据公司CEO、生态现代主义者的形象示人。我是否可以说Yen Tech是你的分身?或者说你在扮演Yen Tech? 为何使用“第一人称”叙事对你来说尤为重要?


YT:我不认为这与另一个自我有太多关联,也许我更多地是使用身份或角色作为一种符号学:一种携带着象征性文化意义的方式,或在作品中传递关键信息。在我过往的流行创作中,我一直认为偶像和名人是一个有很大缺陷和令人不安的概念。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成为非人类。当作为一个非名人去体验名人时,这种体验就变得辨证——人们试图在他们身上认识到一些共同点,由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立场与地位也会通过名人的棱镜折射:也许在下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比如心情不好的时候,名人陷入公关危机的时候,或者他们在公共场合穿了丑陋运动裤的时候——会对其改观。偶像与名人就像扭曲的公共镜子,我们从中映出自己;作为观众,我们最终控制着他们。我试图在一些早期作品中使用这个概念。这不是原创想法,但我想着重体现其中内在的暴力,这就是为什么我发现在这种“扮演”中甚至连自我宣传都是困难的。在使用社交媒体时,我们都在某种程度上经历过这种情况。将自己释放或进入这种状态的恐怖感是非常真实的,对我这样一个并不是我所扮演的原型之人,经常会产生现实与超现实的冲突感。我实际上很害羞,且并不愿意出现在公开场合。但通过我的作品,我经常要暂时扮演这些外放的、轰轰烈烈的角色,这些人物作为一种心理镜子或象征性皮肤,我一直穿戴着它,直至项目结束或我选择抛弃它。

Yen Tech,《Lazarus》视频静帧


BX:再来介绍一下Kevin吧。他与Yen Tech有着怎样的联系?


YT:当我在准备FACT Magazine的mix时,我正在听罗伯特·阿什利(Robert Ashley)的歌,我对他歌曲诵读中那忧伤的、美国人的声音产生了情感共鸣。一些在过去一年间与美国生活息息相关的情绪一触即发,就像这些迷惘的灵魂,能够代表“人”奇怪而迷幻的动荡,以及过去一年间美国的暴力。Kevin的想法由此诞生。他就像一个多重关系模型的切入点,代表着多重含义:一方面,他是无辜的,是一种理想化的希望,我把他构建在我们下一代似乎不那么政治化的、更有社会意识的年轻人身上。Kevin这一代人在数字化与链接的基础上长大,他们同时也保持着对地球、他者、老一代和现代基础设施高度的全球敏感意识。他们这一代人似乎陷入了无休止的、困兽般的不真实与控制中。另一方面,Kevin是一个人工智能语音模型。我训练了他,并用专门的文字把他带入了生活,所以他也代表了一个非人类意识的孤儿。在这个模型中,Kevin成为了在巨大的人类问题世界中被驱逐的人工智能局外人。但他坚决,也更理性,比那些转动Kevin世界轮子的成年人更有思想——他在面对所有这些人类愚蠢行为的时候仍表现出希望。

Yen Tech,《Silo Launch21 Demo Day》视频静帧

sil0.app网站截图,https://www.sil0.app/


BX:这让我想到了你作品中另外一个技术概念,Silo。数据烟囱被形容成潜伏在企业中的高成本恶魔。许多文章都从政治及经济角度分析了数据烟囱的成因,并且建议以一种渐进的、务实的方法消除孤岛的障碍,使企业进一步获利。你是否在借此来批判音乐与艺术创作领域中的“孤岛”现象?你认为打破此类“创作孤岛”的动机是否是为了创造更大价值?


YT:这个项目的名字取自“数据烟囱”这个技术概念。膨胀的技术欲望希冀收割与控制人们全部的数据信息,并将其应用于网络资本主义与无缝衔接的用户体验中。我们的手机和应用程序将这些信息向外输送到多数人无法访问的端口,大面积的信息只能被少数垄断者接收并重组,他们设计出优化的界面以巩固我们的生活。这个循环不仅强化了监视和支配知识的实体,还创造了一个系统,把人们的焦虑和情绪重新变成一种燃料。这里存在一个重要且哲学的命题,即尊严与自由意志之间的关系。它涉及到存在的能动性,尤其在一个日益虚拟的世界中的存在能动性问题。当我们在上网或使用任何可以生成数据的技术时,我们会留下数字信息,这些信息的边缘汇聚成一个网络拓扑结构,表达我们所思所想的近似值。这个结构像我们自身的数字孪生。这个想法有些恐怖,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可以被数字化捕获的概念对象仍然以某种方式反映了我们自身。这意味着,我们所面对的并非是一个完全洗脑式的或强迫进入的系统,而是一个通过缓慢蠕动的啮合,迫使我们都成为共犯的系统。

Yen Tech,《Silo Launch21 Demo Day》视频静帧


我很感兴趣将上述想法全面地应用在“Silo”这个艺术项目中,只不过这里我反其道而行之:“Silo”既不想收割这些被渴求的数据,也不想参与大型组织或反对党,而是要创造功能性的拒绝,回归一种粘液状态,滴在中间,以某种方式阻塞这个监控-收割-应用的过程,隐藏生活、语言和艺术中不太适配的信息内核。我的构思是,创作想法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这个模板成长为不能被收割或被用来进一步巩固问题代理的事物,如更多的异质暗流、生物污染,留下残缺的假体或信息节点。它不会像模因或者文化复制系统那般工作,而更像是对组构的重思,包括重思文化复制系统从中所汲取的来源。


BX:“Silo”的宣言里多次提到了“Alpha”这个概念。首先,如宣言中所称,阿尔法生成工具(Alpha generation)是一种用于算法交易的技术,用于开发量化金融模型或交易策略。同时阿尔法也是该工具应用下所产生的绝对收益。其次,在软件开发中,“Alpha”指软件测试的第一阶段,是未经开发者彻底测试的内测版本;我们也可以把它理解成理念验证(POC)。另外,在Omeg**erse世界观中,Alpha代表了伦理学中动物社会等级最高的统治者,以勇猛好斗、占有欲强的形象出现在ABO设定或同人文写作中。那么,“Silo”所“痴迷的“Alpha”指代的是什么呢?


YT:这里主要指整个硅谷的科技言论。《Silo Launch21》这件作品直接恶搞了多个相关视频。硅谷过度使用这样的词汇,我觉得很搞笑;因为这种说话方式、语言和表达的节奏都带有哗众取宠的效果。这里的“Alpha”是一个广泛的词源参考。《Silo Launch21》简直就是一个废话的迷宫,并不意味着要表达什么。我更多感兴趣于整体语言的符号学探索,以及它与权力领土之间的互动。这些数据公司不仅创造了独特的语言集,还正将模糊的后网络设计美学与科幻小说实践部署在他们的企业崇拜和神话中。例如,我在这段视频中恶搞了彼得·泰尔(Peter Thiel )投资的公司Palantir,要从概念上或道德上解读这个公司是非常复杂的。我目前正在写一篇文章来探讨这种复杂性。回应你的提问,我正在用社会语言学的方法来部署语言,并做出决策。写作是这个项目一个重要部分,我同时也并不希望它总是明确地区分什么是严肃的,什么是讽刺的。

Yen Tech,《Silo Launch21 Demo Day》视频静帧


BX:戏仿与恶搞是网络艺术行动中重要的概念,比如®️TMark、UBERMORGEN、etoy等艺术家团体利用假名、官僚工作头衔的方式挑起对时政、网络公司文化、市场策略的讽刺与批判。《Silo Launch21》也以荒谬滑稽的方式夸夸其谈Silo的价值与意义,是否可以深入介绍你如何在作品中运用幽默感?


YT:我认为幽默可以是非常强大的。它可以是情绪化的或者激烈的,因为它与我们的自然感官,身体的物理、化学反应有着内在的联系。快乐与恐惧或悲伤事实上非常接近,它们都存在于相似的尺度之上。我也尝试在作品中使用幽默,因为它有助于将我所批评的事物与现象学经验本身的恐怖感——有缺陷的个人视角——区分开。这也与你在这次采访中的第一个问题有关:第一人称视角显然是主观的,人类的视角本质上是混乱的,所以我非常喜欢那些从个人主义视角出发,而事实上在探讨该视角以外的想法。因此,当我在作品或音乐中呈现一些人本主义、后人类角色,或以主观镜头(POV)进行叙事时,都是尝试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自利的实体进行批判;而幽默可以通过双重方式发挥作用。人们经常说喜剧演员是世界上最郁闷的人,也许是因为他们每次表演笑话时都被迫直接与这种主观的存在经验对接。他们在这种双重性之间移动,就像转动开关一样。


BX:我想进一步了解你如何借技术语境诠释这种矛盾性。在一个技术永久性颠覆的时代里谈论“颠覆”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我们如何定义颠覆?一方面,超越技术-工业曲线的工具更多地诞生于多元化社区,但近几年黑客术语的膨胀使用显示出黑客文化在逐渐被商品化;另一方面,技术的颠覆性应用仍然需要倚仗市场和政策的协作,才能够带来“颠覆性”的效果。这是否是你将Yen Tech设定为一个技术巨擘的出发点?


YT:你说作为创造者的黑客已经被商品化是对的,这个词流行起来的原因也很有趣。从词面上看,“黑客”似乎意味着辖域化概念,或非实用性的、对压迫的暴力重组;但事实上,我们看到“黑客”基本上只是一个营销或交易术语,用来喂养同一个阵营中的野兽。当然这里也存在着真正具有颠覆性的技术,但在一些经济和艺术的语境中,破坏的概念更像是一个口号,伪装成富有吸引力的未来美学;同时将技术作为一种开拓性的冒险主义形式。从某种程度上说,一个由颠覆性的创造者和用户所驱动的、真正流变的数字乌托邦理想是一种怀旧的参考。以加密数字货币为例,尽管它具有变革性的潜力,但难免会陷入现实世界的禁锢,以及劳动与能源的问题。我承认在这个领域内,至少开始出现新的去中心化群体和网络社区,尝试改变旧模式。不过,我仍无法摆脱这样的感觉:这终将成为相似屋檐下的不同阴影。也许这是一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并非是坏事,我本人对阴暗的全球资本主义模式下,狭隘的真理和信任心理空间非常感兴趣。在这里,最重要的系统性或结构性专利、想法、版权和传播工具实际上不是由任何个体工匠、设计师或思想家来维护的——而是由垄断和主权国家来维护的。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几乎都存在于这些结构中,甚至是我们最善意的颠覆。乌托邦确实不会在真空中发生,也不会发生在一夜之间。因此,我之所以用科技巨头作为《Silo》的角色指南,是想尝试以我个人微小的方式,从野兽的头部开始,将这种错误的模式从头剥离出来。


BX:你说并不想描述一个反乌托邦的未来,那么你想通过这张专辑描述怎样一个未来呢?Yen Tech和“Silo”在未来有什么计划?


YT:我不想呈现纯粹的乌托邦,因为我们现在就生活在其中,变得很难怀有希望。我试图不成为一个对未来完全悲观的人,也许首先要做的是认识到自我的位置。例如,《Assembler》有时极其黑暗,但我想把这种压抑的基调与荒诞和戏剧**织在一起,表达对人类所创造的荒谬遗产之意识——这一切都是一种自我实现的戏剧。Kevin也是一个类似的应用。我试图呈现这些好战的、愚蠢的人类叙事,是为了表明我们自己固有的、对自身以及自我毁灭的迷恋,这是一种无用的神话制造和自恋的戏剧。同时,我也希望从更多的超组构角度——从生物、异种,甚至从在我们消失后仍将继续存在的颗粒状能量中——来看待历史和未来。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都是加速的共犯,科技加速是无法被阻止的;但为了修复这些结构,也许我们需要首先解决土壤中的病症。我试图在整个“Silo”系列的产出中牢记这个想法,比如什么是更大的非线性语境。当然,我自己的工作只是音乐或艺术实践,我不能解决这些庞大的问题,但也许参与这种去中心化的思考、写作和作品制作过程,可以推动我完成自己小小的、无限的部分;并在这些根深蒂固的基础设施和深不可测的对象面前,感受到更多的理智和行动。不提出硬邦邦的宣言或生硬地划出分界线,而是更全面地推测,通过缓慢的剥离过程,从这些系统中提取新的信息,我想这才是“Silo”真正的发展方法。


[1] Benjamin H.Bratton, The Black Stack, The Internet Does Not Exist, e-flux journal (Sternberg Press), p.281-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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