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錡:街头激流中的触发器
发起人:动次大次动次大次  回复数:0   浏览数:927   最后更新:2021/05/04 20:18:27 by 动次大次动次大次
[楼主] 动次大次动次大次 2021-05-04 20:18:27

来源:打边炉ARTDBL


深圳华强北


受访:李佳錡
采访:钟刚
编辑:曾一珏


4月初,北京、上海、重庆、成都和深圳的步行街的大屏幕上短暂地被一句话占据,这是一个短问句——“还有可能吗”,作者是艺术家李佳錡。她通过租借屏幕时段的方式,将原来的广告内容进行了置换,以静帧宽屏的方式打出了这个反问式的、具有现实批判力的句子。李佳錡在作品阐述中写道:


这件作品从社会与个体间的关系出发,人为地创造了一个概率,它以现象的形式存在,旨在现状中激发批判性思维和自我意识,但这并非其强制目的。主语的匮乏使问题能在思考中更贴近个体本身,而对于那些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来说,他们必须走出安全舒适的区域,甚至面临危险。


“还有可能吗”这句话是李佳錡在疫情期间禁足在家的偶得。这本是她提给自己的问题,通过这个公共项目,她将问题抛向了城市的街头,她不仅指向街头上的个人,也瞄向了一个更为宏大和虚无的时空。在正向和积极的旋律之外,这个问句就像点燃了一把火,将我们当前社会的撕裂及无法逆转的激流及其细节暴露在外,揭开了日常轨迹之中的裂缝与危机。


李佳錡是一位生于吉林长春,成长于新加坡,学习与工作于纽约的艺术家,她的创作总试图挣脱权力的操作,寻找生命的自觉与自知。她认为没有什么比超脱生物结构之外的自由更重要,她试图打开和捕捉生命经验当中既脆弱又坚定的部分。在她看来,这些微弱和隐忍的部分,不仅具有生猛的力量,甚至还是决定性的。


在李佳錡实施完深圳部分的作品后,我们在《打边炉》编辑部与之进行了一次交谈。依照惯例,发表前经过受访人的审校。

李佳錡毕业和就读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和芝加哥艺术学院。2019年4至5月,参与美国纽约Artosino美术馆举办的“WHATA WOMAN”展览,个人作品“UDK”和“TIKED”入选,并连同6个国家的300多件作品共同展出。2019年10月,在法国巴黎Vanities美术馆举办的“Out Of Focus/Ambigue”国际展览会上,作品被国际行为与视觉艺术学会选定,同其他37位入选艺术家一起参加“国际团体艺术展”,并获得二等奖。


北京三里屯


停滞与脱轨


ARTDBL:为什么会抛出“还有可能吗”这个问题,提出这个问题的背景是什么?


李佳錡:我们今天所遭遇到的新冠肺炎疫情,以及疫情所带来的国家和国家、人和人之间关系的松动,使得我们今天所处的“此刻”,就像一个分水岭,被一刀切下来,过去和未来在“此刻”断裂开了。这样的阻断和动荡,会给我们的内心带来非常深刻的印记和影响,这一点似乎被严重忽略掉了。虽然也有一部分力量在以非常高亢的方式,进行着内心创伤的修复,但我对这种顺滑的和形式上的“修复工作”持怀疑态度,我更关注那些容易被遮蔽的东西以及遮蔽它们的操控力量,它们很微弱,甚至有些隐忍,我的创作希望围绕这一部分展开。


我在这个时候发出“还有可能吗”这个问题,希望它能成为一个“触发器”,让大家停顿一下,迟疑一下,就像一个运转正常的机器停滞了片刻,它是脱轨的时刻。这个时刻很短,它很快就会被重新启动,但我的这个作品就是制造了一个停滞的,甚至是一个脱轨的时间。这个时刻也是对某种操控力量的挣脱和反抗。操控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惧的力量,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乃至在我们在社会当中的行动,都会和它与影随行,我们需要在与它的抵抗当中争取自由。这不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对抗,需要不断判断其边界,需要在激流当中获得行动的主权。



ARTDBL:为什么会在几个城市的公共空间来呈现这个空间,并且是借助屏幕来传递你的这个质疑。


李佳在我的成长记忆当中,公共空间是嘈杂的,鱼龙混珠的,是被消费主义的热情占据的,我小时候甚至对这样的公共空间是畏惧的,害怕接近,后来仔细想想,我们的公共空间只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并没有太多的公共的关怀和公共价值的体现,它只是一种集体生活时代的延续,不是一种自发性的组织和共建。这次我在五个城市的步行街实施这个作品,这五条街是一种强行介入,重新争夺公共空间当中的表达权,进而让一个被商业力量控制和运转的屏幕发生“故障”。一个问句,以静帧、宽屏的模式反复播放,有些粗糙,也有些粗暴,它改变了媒介的运转规则和逻辑。我发现有些路人看到会愣一下,这个问句会短时地刺痛他,但很快,这个问句会被广告覆盖,生活还是照旧。但我所做的,就是“刺痛的那一刻”。


这个问题在不同时间、不同场景的重复,我觉得非常重要,这也是我们成立了一个小组的原因,我们在那个时间段密集地将这个“重复”实施了出来。“重复”是这个公共项目很重要的一部分,也许很多人不会与这个问题相遇,但这个问题自身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表达,它是有自己的体积与重量。


我希望这个作品能触发那些与它相遇的人群内心当中那部分灰色的角落,我们经常被一种积极的、正向的、高亢的东西所鼓动和激励,但我关心的是一种怀疑的、游离的状态,它有很多微弱的不确定性,它不是那种激励人心的状态,但恰恰在其中,会有非常生猛的力量,甚至有很刻骨和决绝的具有决定性的东西。我的创作,很多时候关注的是这个当中的状态,它是一种中间的、模糊的、灰色的介质。

重庆解放碑


放大


ARTDBL:你刚才谈到激励人心的正确性和理所应当,灰色的状态经常要被主流的价值和权力所清理掉的,就像这次疫情,一个悲恸的事情,最终被成功转化和消化,这种力量很强大。


李佳我经常对满屏的正能量非常怀疑,一味宣传积极和正向的东西何尝又不是一种病态呢?人一旦消极,就不对了吗?真正的健康状态,是消极与积极的并存,而不应该摒弃掉其中的任何一个,否则人是不完整的。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当下以单边舆论为导向,仍然是一种控制思维,它远离了我们的身体与精神所面对的真实状况与境遇。


我有一段时间会涉猎心理学方面的书,中国的抑郁症群体还处在非常边缘的位置,尤其在一个总在强调常态和正向价值的社会,抑郁症会被误解,甚至会被某些旁边的“眼光”所侵袭,这是很要命的事情。打个比方,当别人眼中的一个很完整的瓶子,在我眼中是一个扭曲的瓶子时,那么谁对谁错,这个当中其实并没有对错之分,更重要的是面对自身的身体状况,关切自己对生命在具体情境下形成的认知,而不是被疾病的话语强权所控制。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步入类似的困境,但我觉得今天的自己,懂得了如何与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共处,能够试着寻找其中的平衡。而这个平衡关系不是确切的,它是波动的,既然药物不能病理上的根除,那我们也可以在波动当中与之建立一种平衡的关系。

成都春熙路


ARTDBL:你似乎一直在努力挣脱一些东西对你的控制,对于周遭的控制力,你都很敏感,也很抵触,你琢磨过抵抗的根源是什么吗?


李佳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只是动物性地活着,无论是被动地接收,还是被权力和欲望所驱使,都是在丧失自身的生命自由。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追求生物结构之外的那些自由而美好的东西还要重要,比如精神上的自由,比如对未知性的探索,都是人之为人很重要的要素,而要实现这个追求的前提,就是对控制之力的警惕。


很多人试图描述我们这一代人,从我的切身经历来看,我在国内出生长大,后来在新加坡念书,然后去美国读大学,故乡和乡土对我来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甚至中国当代艺术基于自身历史和文化所展开的创作和对抗,在我们这一代身上未必是一个延续和反抗的关系,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生命政治,也有我们自己难以挣脱的困境,艺术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对于困境的敏感反应和自我救赎。


我觉得自己既不是为艺术史而工作,也不是为正在运转的系统工作,艺术,首先面对的是我们自己的生命经验。无论我过去的作品,还是未来即将实施的作品,都是将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和批判进行表现。至于作品的形态是怎样的,并不重要,就像这次实施的公共项目《我们还有可能吗》,它不是一种安全的作品实施形式,它一开始就不是服务于白盒子所代表的美术馆系统,它有一点“放大的随机性”。

上海南京路


偶发与点燃


ARTDBL:通过你前面的阐述,你除了完成作品,你其实在做一种“灰色的批判”。


李佳这样来讲似乎显得我很有使命感,但我做这个事情的初衷还是会有一个刺探公共空间的界限和可能性的考虑,我希望通过一个很基本的提问,去撩动一些人群的思想观念。


在公共空间当中的行动,是我这个作品很重要的一个要素,否则我就没必要去选择作品实施的区域和街区,在社交媒体上发一个这样的句子就行了。我把这个偶然的疑问放大来做,这就涉及到我做这个作品的初衷,我觉得在当前这个断裂状的时代,我们如何不被蛊惑,如何不被煽动,在当中如何保持行动的自觉与自省,以及如何形成自身对社会和时代的感知和判断,都是我希望带出来讨论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首先是针对我,是我也一定要去回答和回应的东西。


我的作品与其说是提供了一种坚定而微弱的质疑,不如说是将我个人的感知和判断通过一种放大的工作,我希望通过我的工作让它暴露其中更多的微观部分和崎岖路经。这个作品后来也引发了一些讨论,但这个作品如何被讨论,并不是我关心的,这个作品早就已经在播放那一刻结束了,它是一种偶发,是一种点燃。



ARTDBL:那么在你看来,这个公共项目在何时结束?


李佳可以说它在“点燃”那一刻就结束了。当一个作品完成后,白盒子空间的呈现,会形成一种消费,但这个已经成为艺术职业化过程当中很重要的一环。我过去在展厅看到的作品,会发现很多作品都是迎合消费的商品,它已经脱离了观念生成和发展的轨迹。


对我而言,是否成为一个职业的标准的艺术家,并没有那么重要,当艺术系统尚未建立的时候,艺术家又是怎样存在的呢,我相信最初还是一种很朴素的情感和思考驱动了我们的创作。艺术只是一个载体,它不是我们做一个事情去追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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