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ula 对谈|亚裔艺术工作者呼吁报道“停止仇恨亚裔”运动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863   最后更新:2021/04/21 11:53:34 by 点蚊香
[楼主] 点蚊香 2021-04-21 11:53:34

来源:Ocula艺术之眼  Sam Gaskin


Moko Fukuyama,《美国录音,第一幕:美国丰收》(American Recordings, Act I: American Harvest )(表演时间:2021年2月16日)。表演现场:Queenslab。摄影:© 2021 Paula Court。


2021年3月,八名亚裔艺术家与艺术工作者起草了一封给《艺术论坛》杂志的公开信。信件于4月1日公开发表,呼吁该刊不再在“停止仇恨亚裔”运动中噤声,并对日趋严重的反亚裔侮辱和暴力作出直接回应。


包含Ivan Chang对《艺术论坛》过往报道的分析在内的这封信件,截至本文英文版发稿时,已获得超过600名艺术家和艺术工作者的签名,并已被译为中文、越南语、印尼语和日语,韩语和泰文版本的翻译正在进行。


“我们曾多次组织和参与集会,号召不同文化及地域背景的艺术工作者,共同关心理解新兴种族主义困境中的亚裔群体。向歧视、漠视及暴力行为作出抗争,并能为被歧视和受到人身攻击的亚裔,在具体的地缘环境中得到关心和理解。进而希望我们的努力,能够解决一个城市和世界,越来越紧迫的全球化文化、身份差异困境。”信中如此写道。


对于就此作出回应的要求,《艺术论坛》未予置评。

George Frederick Keller,“中国人必须走!但是谁把他们留下的?”,《黄蜂》周刊,1878年5月11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班克罗夫特图书馆藏。图片在翁笑雨文章《回应大流行病中的反亚排外》中使用。


公开信的发起人为艺术家何翔宇、徐文恺(aaajiao),策展人与艺术史学者王辛,艺术写作者顾虔凡,策展人与写作者翁笑雨,策展人李振华、尚端,以及Tabula Rasa Gallery创始人刘亦嫄。他们与《Ocula》杂志展开对话,谈及反亚情绪的抬头、亚洲艺术社群为解决种族歧视所做的努力,以及艺术媒体如何能做得更好。


古根海姆美术馆何鸿毅家族基金副策展人翁笑雨在对话中强调,此公开信并非针对某个艺术刊物,而是为了成为“一个开端,使我们在领域内思考并试图勾勒某种具体内容,并回应近日剧增的针对亚裔社群的种族偏执与仇恨犯罪”。同时她表示,以下对话中的观点仅代表各位受访者本人,与其工作内容、机构与组织无关。

“中国人:多手而无魂”,《黄蜂》周刊,1878年5月11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班克罗夫特图书馆藏。图片在翁笑雨文章《回应大流行病中的反亚排外》中使用。


一份来自加州大学圣贝纳迪诺分校仇恨与极端主义研究中心的报告指出,从2019年至2020年,向警方报告的仇恨犯罪总数减少了7%,然而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却上升了149%,从49起增至122起。纽约市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激增了833%,从3起变为28起。这些数据尚不包括亚特兰大*击事件——2021年3月,6名亚裔女性遇害。


美国各城针对亚裔的暴力事件激增,其中纽约尤甚,你们认为其原因为何?在美国之外,你们亲眼目睹或耳闻过多少针对亚裔的暴力?


顾虔凡:这惊人的数据反映了我们一直以来的感受,特别是自疫情爆发后,特朗普政府为转移对Covid-19扩散的矛头,别有用心地将其冠之以“中国病毒”的标签,从而不幸地使人们得以堂而皇之地表达反亚排外情绪。

G. Frederick Keller,“加利福尼亚的诅咒”,《黄蜂》周刊,1882年8月刊,第9期第316号,520-521页。图片在翁笑雨文章《回应大流行病中的反亚排外》中使用。


必须要提醒的是,这仇恨并不是新的现象,而是延伸了美国的种族主义暴力史,从1882年的排华法案到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日裔集中营。亚裔充当替罪羊的例子不胜枚举。


近期的几起袭击事件极其恶劣地将女性和年长者作为目标,其中包括惨无人道的亚特兰大*击事件,以及发生在纽约的一些严重袭击。厌女、年龄歧视和阶级歧视混杂在一起,令人发指。这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直面问题并发声。


何翔宇:我近些年没有在美国生活,而是居住在柏林,所以我将从在欧洲工作生活的视角回应你的问题。不难看出,美国的种族歧视和反动主义日趋严重。仇恨犯罪的定义是带有种族、宗教或性别偏见的犯罪行为。

埃德·拉斯查(Ed Ruscha),《旧工具&死建筑》(The Old Tool & Die Building),2004。布面丙烯与彩铅。132.4×295cm。出自王辛在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的《居家美术史:亚/美视角》。图片提供: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


这些举动被愤怒和无知所驱使。新冠病毒开始在美国传播时,显然时任总统将其嫁祸给了中国人。他使用的语言和提出的论点都带有深深的敌意和不可接受的攻击性。然而,比他的仇恨言论及举动更严重的是,自上而下的煽动者虽然是他,但将眼光放长远,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操控仇恨。


社会和国家制度是这其中的共谋,它们使这种情形长期存续并恶化。针对特定社群的仇恨犯罪和暴力是系统性的,事关整个体系。

郑庆和,《太阳绘画》(Sun Drawing),1967。纸上水彩笔,装裱于木板上现成品纸上。画面:50.8×50.8cm;装裱(背板):55.7×51.4×0.3cm。出自王辛在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的《居家美术史:亚/美视角》。图片提供: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


诚然,众多人在实际行动中的无知与漠视是这其中的一部分。我们必须紧迫行动起来,抵制仇视和施暴的制度,但审慎、深刻地理解其结构性和历史性的原因也不可或缺。


我时常听说或目睹针对亚裔的犯罪和暴力。我和我的亲友、同行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无论是受到言语侮辱还是威胁到生命的暴力攻击。


我在其它国家生活的亚裔友人与同行也同样遭受着这样的问题。但我仍然想要重申,所谓仇恨犯罪的“抬头”或许不过是公众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发生的事情,这些犯罪在过去时常被贴上别的标签,也往往没有通报,惨遭忽视。


在你们看来,面对仇亚情绪的上升,亚洲艺术社群做出的最振奋且最有影响力的回应是什么?


王辛&刘亦嫄: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首先考虑到这样一个现实语境,即许多美术馆、艺术机构和平台通常可供艺术家发声和组织行动,回应社会动荡和不公正现象,但在疫情期间,这些机构和平台受到了严重限制。以下的回应只聚焦于在美国举办的展览和活动。


是故,Kenneth Tam近期在纽约皇后区艺术博物馆(Queens Museum)的展览“沉默之钉”(Silent Spikes,展期:2021年2月24日至6月23日),或许以最直接的方式解读了至今仍困扰我们的历史名录——从横贯大陆铁路华人劳工到《排华法案》,到刻板化且被恶搞的亚裔男性气质。

展览现场:“黎安美:纷争地形上”(An-My Lê: On Contested Terrain),卡内基美术馆,匹兹堡(2020年3月14日-2021年1月18日)。图片提供:卡内基美术馆。摄影:Bryan Conley。


但同样强烈(如果不是更甚)的是,一些展览将亚裔美国人或流散的视角投向了美国饱受摧残的种族关系和历史,它们涉及到更广泛的制度,形式数不胜数的不公从中而生,其中就有亚裔美国人正在面临的不公。


“黎安美:纷争地形上”(展期:2020年3月14日至2021年1月18日),是对这位越南裔美国艺术家一次全面的专题展,2020年在匹兹堡卡内基艺术博物馆(Carnegie Museum of Art)首展,现巡展至德克萨斯州沃斯堡的阿蒙卡特美国艺术博物馆(Amon Carter Museum of American Art,展期:2021年4月18日至8月8日)。


艺术家从既是越战难民也是世界性艺术家的角度,对美帝国主义和军国主义的遗址、景观和标志进行了精准剖析和诗意的反思,从“亚洲”视角对“美国”进行了必要的审视。


Moko Fukuyama的“美国录音”计划也显现出类似的脉络,该作最近通过The Kitchen空间的“OnScreen”项目发布。这位出生在日本、居住在美国的艺术家以准纪录片的形式,探索公共卫生问题、制度性种族主义和环境恶化等构成的多重危机。


联合发起人王辛为纽约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举办的系列讲座,题为“居家美术史:亚/美视角”(Art History from Home: Asian American Perspectives,2020年6月30日),遵循了同样的探寻路线。这些广受关注的讲座虽在近来反亚情绪和仇恨犯罪激增的时期进行并展开,但其目的是超越当下,超越典型的身份政治议题。


集体回应的例子,由何恩怀和Daisy Nam编辑的出版物《最佳!艺术界的亚裔美国人的来信》(Best! Letters from Asian Americans in the arts,2021)可为其一。这本新近出版的文选,原本计划为关注美国亚裔艺术界内的模范少数群体神话的复杂后果而结集,但其也捕捉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和文化环境,它们影响着当下活跃的亚裔美国艺术家。


其它例子还包括筹款活动,如洛杉矶画廊Make Room举办的展览“我们一起阻止亚裔仇恨”(展期:2021年3月26日至4月23日),该展览迅速动员起来,并得到了艺术界商业机构的热烈响应。

展览现场:“疫年日志:恐惧、鬼魂、叛军、沙士、哥哥和香港的故事”,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13年5月17日至7月20日)。图片提供:Para Site艺术空间。


翁笑雨:2020年,在这股反亚风气掀起伊始,我写了一篇文章希望引起大家对此些事件的关注。文章分为三部分,并邀请了几位艺术家作出回应。我在文章中也特别谈到了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于2013年举办的展览“疫年日志:恐惧、鬼魂、叛军、沙士、哥哥和香港的故事”(展期:2013年5月17日至7月20日)。


诚然,该展览已是八年前的事情,但其涉及的反亚裔仇外情绪和种族主义,与我们当下的境况惊人地相似。当前的大流行正以同样的方式将种族主义暴露无遗,因此我们有必要仔细检视美国对亚裔群体的排外反应模式。


我为Para Site展览所写的文章《天使岛》 [1],给了我一个机会去深入了解美国亚裔社群遭受歧视的历史,我调研的重点是位于旧金山湾的天使岛拘留中心(此中心现已不再是拘留中心而成为了一个档案馆),以及19世纪初加利福尼亚媒体刻板化描绘中国移民图像。

展览现场:“疫年日志:恐惧、鬼魂、叛军、沙士、哥哥和香港的故事”,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13年5月17日至7月20日)。图片提供:Para Site艺术空间。


你们给《艺术论坛》杂志写了一封公开信,要求他们报道“停止仇恨亚裔”运动。为什么《艺术论坛》在报道该问题上尤为重要?你们认为是什么使他们至今没有报道?


李振华&尚端:首先我们要厘清的是,我们并非针对《艺术论坛》。我们认为《艺术论坛》是持续边缘化亚裔和亚裔流散艺术群体的艺术刊物之一,仅有偶尔装点门面的文章。在西方对亚裔的野蛮行径到达顶峰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艺术刊物对我们的社群表示支持。


这封公开信提醒大家,不可见和表达不足的问题助长了眼下的严峻形势,白人至上主义是一切社会弊病的根源,尤其是在美国。

展览现场:“疫年日志:恐惧、鬼魂、叛军、沙士、哥哥和香港的故事”,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13年5月17日至7月20日)。图片提供:Para Site艺术空间。


为了在21世纪始终与时代接轨,像《艺术论坛》这样的出版物必须拥护多样性,与有色人种团结一心,寻求社会正义,促进文化平等。《艺术论坛》应该扪心自问,什么使他们附和了针对亚裔和亚裔社群的歧视,什么又阻碍了他们的前瞻视野,令他们未能投身于行动主义和社会运动。


翁笑雨:我也想在此补充一点,就是这种深层次的冷漠和怠惰感。由于长期制度性的权力不均,解释、教育、组织和转译的责任总是落在少数和边缘群体身上,而特权者并不会切身感受到这些工作的紧迫性,因为种族歧视、出于种族动机而受到的偏见、创伤和被漠视不会是他们的日常经验。


我还认为类似“包容”的概念和意识形态有很大问题,因为它使权力格局长期存续下去。我们不需要被包容,我们一直是整体的一部分!美国艺术界已经变得越来越民族主义和自我耽溺,或者说向来如此。但是,这些出于种族动机的犯罪行为是不应该被民族国家的界线精准分离的。

Moko Fukuyama,《美国录音,第一幕:美国丰收》(American Recordings, Act I: American Harvest )(表演时间:2021年2月16日)。表演现场:Queenslab。摄影:© 2021 Paula Court。


这里的关键是要多讨论、多展示、多写作、多翻译、多组织一些不“舒服”和不“熟悉”的内容。重中之重,这里的核心问题是表现什么,如何表现,谁来代表?谁有权代表?


来自特权群体的写作者和策展人一直是既得利益群体的守门人,他们把控着如何表现和如何叙事的权力,而黑人、原住民和有色人种(BIPOC)的写作者和策展人则被关在鸽子笼里,只允许以某些既定的方式被听到和看到,从而使前者维护并深化上述权力格局。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们现在拒绝且拒斥这样的行事方式。我们如何才能抛却这样的刻板的传统?如何才能真正重建这样的权力结构?因此,我们呼吁各大出版物以身作则。


顾虔凡:我要补充和强调的是,《艺术论坛》有自己的中文版,而纽约的编辑部仍然默不作声,没有公开向他们在亚洲的同事们表达任何慰问,这让我很惊讶。

Moko Fukuyama与Yo! Vinyl Richie合作,《美国录音,第二幕:美国频率》(American Recordings, Act II: American Frequency)(表演时间:2021年2月20日)。表演现场:Queenslab。摄影:© 2021 Paula Court。


艺术媒体在报道诸如此类的社会公正议题时,最有意义的方式有哪些?


徐文恺:让渡权力,从而建立对话机制。对话不是你问我答;对话是:我问,邀请所有人回应,并被倾听。


翁笑雨:我想澄清的是,我们并非要求艺术媒体去做社会正义的工作,去当活动家。我们也不把自己视作活动家,我们是艺术文化工作者。关注、接触、学习是首要的几个步骤。


艺术媒体如何克服上述的冷漠和怠惰?答案是做好本职工作,积极与人们合作,将自己的权力姿态放下,同时,要在现实中积极地检查是谁在控制,这些人又是否对此恋恋不舍。例如,该艺术媒体是否总在采访同一小撮白人策展人和画廊主,总是邀请同一批背景相似的写作者撰稿?


不要只会点名那些已经占据媒体关注中心的亚裔艺术家,因为那也是一种怠惰。说到“关注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attention),我们不需要任何进一步的关注,这种关注只会让某些刻板的印象继续被固化。真正的关注来自关怀,来自与有着不同经历和观点的多元文化群体的深度对话。

展览现场:“疫年日志:恐惧、鬼魂、叛军、沙士、哥哥和香港的故事”,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13年5月17日至7月20日)。图片提供:Para Site艺术空间。


我们希望艺术媒体自问——编辑真的能倾听写作者和艺术家想表达的东西吗?因为他们表达的未必是编辑向来的认知和经验。如果“艺术界英语”不是写作者们的母语,抑或“艺术界的英语思维和意识形态”不是他们的第一信仰,编辑们能不能在与写作者的合作中更有耐心?能否聘请黑人、原住民和有色人种(BIPOC)担任主编,或者是组织内的其他重要岗位?


最后但也同样重要的是,我希望看到越来越多的机会和平台的出现,鼓励BIPOC群体之间的交叉性和经验分享。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交流、写作和组织活动产生,打破既已构建的种族隔离。例如,不要再落入将一个BIPOC群体与另一个BIPOC群体对立起来的陷阱,不要再延续BIPOC群体资源有限的荒谬信念。


我希望看到亚裔艺术家和作品被非亚裔群体书写、阐释和策划,看到黑人艺术家和作品被非黑人群体书写、解读和策划,以此类推到其他BIPOC和边缘群体中去。


翻译:钟山雨

[1] 文章下载链接:

https://www.guggenheim.org/wp-content/uploads/2020/05/Xiaoyu-Weng-Angel-Island-Plague-Year.pdf.z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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