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动” | 空心的身体,溢出的精神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1294   最后更新:2021/02/25 11:51:40 by 点蚊香
[楼主] 点蚊香 2021-02-25 11:51:40

来源:艺术界LEAP  武子杨


LEAP 专题

2020,朋友们“动不动”


新年伊始,LEAP邀请身边的创作者以一种向内挖掘日常经验的方式来检视和总结自己过去一年的经历。“动不动”是一种中间状态,介乎频繁的改变和长久的维持之间。它们或许仅仅是不太连贯的意识闪回,却又持续地塑造着我们的经验和感知;可以说,也正是这种“动不动”维系着我们与扰动剧烈的外部世界微弱而又强韧的关联。这些几乎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不动”,将如何与每个人一年之中的具体境遇和思考产生新的联结?




编按:艺术家武子杨在去年年内经历了数次创作路径和心态的转折。地理坐标、社会运动和线上讯息仿佛形成一些特定的波段,在各自的频谱中上下震荡,又在某些时域交叉点激发出鲜见的信号和能量。在本篇专题文章中,艺术家利用自己编码的AR滤镜特别创作了一系列“自白”视频——与众多“网络分身”一同记录、回顾过去一年的精神变迁,同时将视频作为艺术家写作的副本呈现。


种种错位



去年3月份纽约疫情爆发时,我的好友Tony Bragg专门开车把我从纽约接到了费城郊区的家里。本以为是短暂的“避难期“,谁知最后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除了中间3次当天往返纽约参加展览开幕式)。这种经历对我来说真的很奇妙:我和费城本无一点关系,同时因为疫情我也基本没有探索这个城市,所以我在2020的身体经验其实几乎没有任何情感连接,它完全是空心的——以至于在费城待了6个月之后我以为我还在纽约。我期待一段时间后,当我有能力反观这段身体情感经验为零的经验时,去思考它和充满情感的精神和虚拟经验的错位产生了怎样的图像和记忆。

特朗普选举团队在“四季总绿化”的新闻发布会现场

图片致谢Chris McGrath/Getty Images


除了BLM游行之外,我对费城唯二的记忆是,在拜登确认赢得大选的那天,Rudy Giuliani——特朗普的律师,前纽约市长,以及特朗普的选举团队本来计划在费城的四季酒店(Four Seasons Hotel)开新闻发布会,后来因为工作人员的失误,把地点预约在了“四季总绿化”(Four Season Total Landscaping):一个在费城郊区、处在火葬场和性用品商店中间的绿化公司。特朗普团队这个极度荒谬的失误,也让这里变成了全国知名景点。后来我去“打卡”,还做了个3D扫描。

艺术家上传到Sketchfab上的3D扫描


“为所应为”


2020印象最深刻的变动,可能最终还是佛洛依德之死、BLM游行以及其对各个领域系统性的影响对我带来的触动和反思——尤其是它发生在新冠爆发两个月之后,当时人们极度恐惧、沮丧与无聊:比如在艺术领域,机构、美术馆、学校第一次这么大规模地被要求回应(call out): 前美术馆的有色人种员工揭露过去的不公正和歧视待遇、学生举报教师的性骚扰现象(在过去他/她们或许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这样做)等等。这场运动最后也导致了许多美术馆的董事会成员和策展人的辞职、学校的教授被革职等等。

另外我对于BLM反应这么大的原因,和我在佛洛依德事件前一个月看的一部电影有很大关系:斯派克·李的《为所应为》(Do The Right Thing)。电影取景地与我在布鲁克林的居住地一街之隔。在故事的高潮,黑人小伙Radio Raheem与意大利裔披萨店老板Sal发生冲突大打出手,后来警察赶到,直奔黑人小伙,最终用警棍将其活活勒死。惨剧发生后,斯派克·李自己扮演的主角Mookie愤怒地拿起垃圾桶砸碎了披萨店的玻璃,其他兄弟们最终也一拥而上打砸抢,最终将披萨店烧为灰烬(故事背景也有非裔和意裔长久的矛盾)。因为Sal一直将Mookie视为己出,我当时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要砸了Sal的店,同时披萨店也是公共设施,是不应该抢劫的,所以我当时也有一定程度上的愤怒和指责。

斯派克·李 导演,《为所应为》,1989年,电影截图

后来我朋友推荐我去看了斯派克·李的一个采访。采访者问:当主角砸了Sal的店,最终导致他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一炬时,你认为Mookie是否“做了正确的事情”?斯派克·李回答:只有白人才会问这样的问题。黑人根本不会问他是否做了正确的事情,因为我的兄弟他妈的被杀了。这一瞬间对我的触动极大。因为我不仅也问了这个白人般的问题,更恐怖的是在那一瞬间,我把所谓的公共财产重要性置于一条人命以及因其产生的无尽愤怒之上。所以在佛洛依德事件发生后,当老百姓开始打砸抢烧时,我的愤怒和指责好像消失了。人们遵守规则是因为其与社会签订了一份契约,而当社会(警察)首先打破了规则之后,它也不再有要求我履行义务的权力。


互联生态系统


因为上面的各类“动”的影响,下面几个于我而言较新的角度和方式在创作时总是反复出现:

第一是我开始试图做一些可以解决问题的事情。作为一个视觉工作者/艺术家,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作用”是通过构建视觉体验来提出问题。过去大半年的经历让我开始努力试图做一些可以“解决问题“的事情。我一直很相信教育是可以解决问题的,这也是我做老师的原因;过去几年我也有在做”解决问题“的事情,只是近期会更加主观地去做更多。


第二是,今天的特殊背景让我重新认识到了合作和集体努力的作用和重要性,也会更加积极地去做一些合作作品。目前我正在和艺术家Mark Ramos合作完成由纽约新美术馆的NEW INC、Rhizome和Bell Labs(贝尔实验室)委托的实时模拟游戏项目Networked Ecosystem(《互联生态系统》),将在3月份展出。我也希望未来可以做更多的合作作品。


武子杨,Mark Ramos,《互联生态系统》(创作中),2021年,实时模拟游戏静帧


第三是比过去更在乎作品的可及性(accessibility)和传播性。举例来说,在我的最新项目《美西去了哪里?》(Where Did Macy Go?)中,我用Spark AR制作了5个Instagram AR的滤镜应用。在过去,我对AR还是相对抵触的,因为总是要去额外地下载应用才能使用,而网页版本的插件之类虽然很容易传播,但效果上限制又很大。所以,当我的一位做AR的朋友Kristin Lucas推荐了我Spark AR和Instagram Effect后,我立即制作了这些AR滤镜。目前,这些滤镜已经被使用了超过100000次,使用地点也遍布全球:美国、巴西、印尼、南非等等——我想我之前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作品有这么多人看过或者使用过。


我觉得它们为创作打开了一些新的可能性。比如,在使用“Macy (Split Face)”滤镜时,每个用户都会变成某一种版本的Macy;当数万人发布他们自己版本的Macy时,项目的维度在概念和地域层面都被大大扩展了。在使用“Macy (Playboy)”滤镜时,用户的脸会替换掉数十张场景中角色的脸。它为集体叙事创造了更多的可能性,同时也可以被看作一种新的、用于表演艺术的工具或平台。


灾难与互助


我总有种预感:我们在很长时间内都要生存在与灾难为伍的新常态(new normal)中了。因为全球变暖只能被减缓而不能被阻止,似乎我们未来的生存状况只会更加极端,我们可能会有COVID-23, COVID-28, 或者下一个亚马逊火灾、澳洲火灾、加利福尼亚火灾等。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是应该走向如布鲁诺·拉图尔支持的“去全球化”,以带来气候和生态的改善,还是有意避免弗朗索瓦·杰曼奈(François Gemenne)所驳斥的疫情产生的孤立与隔离,与“解决”气候问题背道而驰?鉴于东亚各国这次对抗大流行的相对成功,我们需要被更好地规训、监控、追踪,以更加集体性的方式——这当然不可避免地带有服从——去应对这些即将到来的灾难么?

有关性工作者互助的报道文章,2020年4月发表于The Nation,作者Jack Terrera


最后想分享一个观察。在市场冲击、国家基金和个体捐赠供给的机构大量减少的情况下,除了近乎1%拥有固定藏家的艺术家在经济上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之外,其实很多艺术家之间的互助(mutual aid)现象会应运而生。这一点其实在各行各业都在发生。前段时间,我了解到了一些新冠影响下美国性工作者的互助现象——以现金为基础的付款方式让他/她们无法作为纳税者享受到补助,比如失业救济金。而通过个体间日常的相互帮助和众筹等方式,他/她们(特别是很多单亲母亲)在极端情况下依然得到了许多善款来维持生存。我认为这是很有启发的。当然艺术家的自我(ego)或许要强得多,但现实的极端情况也许会迫使此类情况发生。从艺术角度而言,这也是很有意思和颇具潜力的、对抗现有艺术体系的突破口。


武子杨,艺术家,现生活工作于纽约和北京,任教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和纽约大学Tisch艺术学院。新当代艺术博物馆NEW INC艺术与代码项目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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