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与独行:《何云昌》从艺术家个案回瞰中国行为现场二十年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0   浏览数:1209   最后更新:2020/12/09 10:27:13 by 橡皮擦
[楼主] 橡皮擦 2020-12-09 10:27:13

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何云昌,《与水对话》, 1999


1999年2月14日,在中国云南梁河县的一条河流上,一架吊车将何云昌倒吊在空中,他的双手握着一把约一尺长的刀具,试图将河水从中劈成两半。同时,何云昌在两臂上各开了1厘米深的刀口,血顺着手臂流入河水中。当时水流速度为150米每分钟,作品实施了30分钟,这条河被何云昌留下了一条长4500米、深30厘米的伤痕。


如果不了解《与水对话》的来龙去脉,听闻这件作品的人也许会讶异:为何此人要以如此令肉体受苦的方式,将自己头朝下吊在空中,手臂上还要划出伤口?为何他要试图去做“劈开河水”这件徒劳无功的事?为何他要花费这些时间和资源去完成这件显然没有现实意义的事?

《何云昌》书影 ©️hesign,2020


所有这些问题都在《何云昌》中得到了解答。这本书从2015年开始策划,由何见平负责设计,历经5年最终于2020年出版发行。11月28日下午,特立与独行:《何云昌》新书分享会于ZiWU 誌屋呈现,现代传播文化艺术平台总裁曹丹邀请艺术家何云昌与独立策展人、画册责任编辑崔灿灿共同进行了一场关于艺术家创作历程与行为艺术发展状况的讨论。

《何云昌》新书分享会现场 @ZiWU

艺术家何云昌在分享会现场 @ZiWU

何云昌于1967年出生于云南梁河县,在这里盛行的小乘佛教给他留下了浸入式的记忆:他的母亲信奉多位神明,常在重要节日进行各种仪式;幼年的他受到一位法号为演成法师的照拂,她教给何云昌很多关于蔬果的食用技巧,间接地向他传授了佛教首戒“杀生”的含义。何云昌感叹自己浸染多年而“福报不够”,一直没有遁入空门,但他却在后来持续专注的艺术创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即对当下的关切。


正是这种对现实当下的关切,让何云昌在学习四年油画之后从1993年开始尝试行为艺术创作,并于1998年开始正式发表行为作品。“我尝试做行为之后,就发现它是一个呈现自己觉知的很好的艺术方式”,何云昌在分享会中谈到,“一件绘画、装置,或者全息沉浸式的作品,它在美术馆、画廊这些公共空间呈现时,最大的受众也不过是展厅中的那群人。但行为艺术的受众不太受场域的限制,它的受众是一个时代的某一些人。”

何云昌,《金色阳光》, 1999
过程:何云昌试图移动阳光,历时127分钟。


何云昌用自己的艺术创作记录了他所处的时代,《何云昌》则收录了他1998年至2019年的艺术作品,包括行为、油画、摄影和装置,以及8篇文章与访谈录。这本目前最为全面的艺术家文献来自于2015年何云昌与艾未未的一次聊天,这次聊天也促成了艺术家2016年于今日美术馆的个展“啊昌”。关于编辑这本书的最初动机,责任编辑崔灿灿表示一方面是为了系统地梳理何云昌的作品,从而探寻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动因和回应之物,另外则是在更广泛的层面上消除读者对于行为艺术的片面理解,探寻艺术创作的社会学意义。


“我意识到,一个艺术家的历史既是一部艺术家个人史,也是中国当代行为艺术发生的现场,所以我们在编这本书的时候希望呈现的不仅是一个艺术家的个人工作,而是由他的个人工作连接到艺术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同时艺术也是社会的一部分,艺术是我们感知世界的一个途径”,崔灿灿谈到,“这本书让我们重新回到现实的丛林之中去寻找那些蛛丝马迹,去寻找那些作品之外的苦难的发生,去寻找那些更漫长的历史和时光。”

何云昌,《抱柱之信》, 2003

过程:何云昌将自己的左手浇筑在水泥里24小时。

作为何云昌的早期作品,《与水对话》已经隐约浮现他在未来一系列行为创作中几个经常出现的线索:肉身苦难、宏大的历史观、恒定的自然准则以及“无用”的精神诉求。2006年9月24日至2007年1月14日,何云昌在英国完成了《石头英国漫游记》。他在东海岸一处名为Boulmer的地方随意捡起一块石头(后来称重为3.6公斤),带着它沿着海岸线每天步行十小时,路线环绕整个大不列颠岛,最后回到起点将石头放回原处。整个行为历时112天,行程约3500公里。在这个旅途中,艺术家从最初游山玩水的轻松愉快逐渐简化为肉体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在栗宪庭随后与何云昌的交流中,艺术家表示他累到随时都想倒下。“这次行为他再一次在耐力、意志力和忍受伤痛的自我超越中,创造了一种精神境界,他用自己的行为创造了一个神话故事,并成为这个神话故事中的主角,让我想起愚公移山和西西弗斯。”栗宪庭在《自编自演的“神话”以及自己和自己较劲》中写道。(收录于画册《何云昌》)

何云昌,《石头英国漫游记》, 2006-2007


正如西西弗斯一样,何云昌在作品的完成过程中承受巨大的身体磨难“将巨石推到终点”,而新作品的开启又影射了巨石的回落。2008年,何云昌在昆明通过手术的方式取出自己左侧第8根肋骨。他将这根肋骨制成项圈,并邀请母亲和几位女性朋友带上项圈分别与自己合影,最终完成《一根肋骨》。这件作品可谓对《圣经》中上帝制造夏娃的一次不计代价且极度浪漫主义的现实演绎,在实施过程中,何云昌讲述自己是“非常兴奋”的,但参与手术的医生们最初却非常困惑: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一个健康的人要承受这么巨大的苦痛去取掉一根健康的骨头。“因为我们通常用结果去衡量每一件事,但却很少思考’无用’在世界上的价值”,崔灿灿谈到,“我认为’无用’是世界上最大的浪漫。情感和精神是这个世界上最弥足珍贵的,而这些往往都以’无用’的形态呈现。”

何云昌,《一根肋骨》,2008


崔灿灿在画册文章中将何云昌的行为历程比作一本“词典”,它联系了两个由自然和现实组成的世界。在作品《草场地 十世》中,何云昌从2012年3月下旬开始留在室外草地上,直到草地长满青草,历时28天。作品所呈现的一种更为宏大的自然观和时空观“让我突然意识到无论社会现实怎么变化,自然总是遵循一岁一枯荣的准则,这个自然守则是不会磨灭的”,崔灿灿谈到。这也启发了2016年的作品《长生果》:何云昌待在今日美术馆一个平铺了500公斤花生的展厅中辟谷3天,直至花生发芽变为长生果结束。“这种破土而出的力量是世界上最微小的事物,但它们却最具有雄心壮志,这是我们用精神而不是物质来衡量世界所得到的答案。”

何云昌,《草场地 十世》,2008


何云昌作品中关于现实的底色来自于他早年听说的一则新闻:云南一对工程师夫妇九十年代末下岗后过着艰难的日子,在很久没有吃肉后他们去菜场想给孩子买一点肉,猪肉贩出于同情给他们切了一大块。但是回家后这对夫妇在煮的肉里下了老鼠药,跟自己的孩子一起自杀了。崔灿灿在对谈中与在座观众再次分享了这个故事,他认为何云昌在作品中所展现、承受的苦痛正是反映了对社会现实苦难的认知。“它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将那些在现实中真实存在却个人不愿意正视的事物用艺术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无法回避现实的苦痛。”因此,何云昌的艺术创作能让观者看到“一个时空观的开合”,它既有最漫长的历史,也有一秒一刻的痛苦。正如于坚在画册文中所写:“啊昌是真正地将自己的身体奉献于当代艺术的祭坛。…这种受难因其对生命的超越性观念而成为启示录。”

何云昌,《长生果》,2016

何云昌的艺术创作可被视为行为艺术自1990年以来在中国的一个实践个案,时代的变迁不仅仅被反映在艺术家的作品中,也对艺术的状态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崔灿灿认为,行为艺术在2000年以后的语境发生了变化,从一个“野生状态”进入商业产业状态。“我们就常说青年人的荷尔蒙不再飘着那种猛烈的味道”,崔灿灿谈到,“但事实上丛林没有消失,我们并没有面对一个比过去的丛林更文明、美好的世界,只不过它变得非常的隐性。”另外,他还讨论了行为艺术与网红展的差别:“网红展是不培养耐心的,它就要把展览做成服务”,“但行为是一个无法给别人服务的艺术形式,它不具备赏心悦目的感受”。但他认为,正是行为艺术与时代所保持的距离感让它得以维持在社会的边缘,免于其他媒介的快速产业化,“保持了一种纯粹感”。

何云昌,《天山外》, 2002
过程:何云昌在水泥墩后面抵抗火炮轰击。


当下抖音、快手等多种类型的社交媒体平台以及各类新技术层出不穷,它们会为艺术带来怎样的影响和机会呢?何云昌认为,任何一种新技术都是新事物成长的载体,它同样能呈现新一代年轻人的关注点,“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可能性了”,“艺术呈现的就是在目前现实态势下的无限可能”。但同时,形式的变化不会影响艺术所呈现的内容,“我们和千年前的古人的关切点都在于一种内在的、非物质的、非现实状态之外的一种更大的可能性,它关乎精神的一种延续”,何云昌谈到。崔灿灿将这种精神的延续具体阐释为世世代代对人的困境、价值、尊严的关注和思考。“艺术最重要的不在于提供一个模式,而在于对人类精神困境的解答。”

何云昌,《铸》, 2004
过程:何云昌将自己浇铸在水泥立方体里24小时。


何云昌的作品能够让我们短暂抽离于平凡的日常,超越肉体凡胎的限制,去跨越时间和历史,去移动河水、山峦和阳光。“今天的艺术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让这个平庸、扁平、乏味的世界有一些想象力。没有人规定想象力只能往前走,它可以往左走、往右走、往上走、往下走”,崔灿灿谈到。最后的环节则复刻了何云昌2002年的作品《击鼓传花》,与原版不同之处在于,在鼓声结束时艺术家不必再与观众喝酒,而被选中的幸运观众将获得啤酒一瓶,可以在《海饮》《威尼斯的海水》与《击鼓传花》三款不同口味之间随意选择。正如安德鲁·布华顿(Andrew Brewerton)在书中所写的:“在何云昌极端的行为艺术当中,这些用语中的每一个都获得了一连串的意义:游戏、行为、生活、苦闷、快乐、信仰,从持续和耐久两个方面而言,又都具有了强烈的现实意义。”(撰文/张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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