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迷走的神曲——时空并驾的女声二重唱
发起人:蜡笔头  回复数:0   浏览数:1014   最后更新:2020/12/02 10:36:28 by 蜡笔头
[楼主] 蜡笔头 2020-12-02 10:36:28

来源:燃点  张小意


一楼展示的米利亚姆·卡恩作品犹如神典的开篇,创作者在雾中迷失、低吟高唱,在她以感官展开的画卷里,山体长着血脉,表现在痛苦中挣扎的情感;房屋是毕露的线条,释放出包裹或缠绕的明亮;动物们目光空洞、身体脆弱,多半没有耳朵。同样,她以缤纷的色块和线条声张她简明而灿烂的直觉领域,然而她情感的世界却深沉而阴郁,与身体的感官联系深刻,不能轻易的揣度。

1949年生于瑞士巴塞尔的艺术家米利亚姆·卡恩大抵传承了天主教的记忆,“耶和华神阿,我要称谢你,因我受造奇妙可畏。我在暗中受造,在地的深处被联络,那时我的形体并不向你隐藏,我未成形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这成为了艺术家的表现手法,在一幅命名为《躺在路上》【im weg liegen (lying in the way)】的油画中,一条混沌的地下暗道,号称躺着的女人头发履面,看也似倒伏,用来生殖的阴户没有隐藏下方反倒在上方,观者随着艺术家,莫名地混淆了正反,女人身边婴儿的大小比例也失调——有可能艺术家在告诉我们,母与婴破碎的血肉和形象,困顿于冥夜 的产道,正在一起艰难的形成,也或是死亡。而另一幅《我的路》【meine wege (my ways)】,赤色的山体宛如洗净的大块肉堆积而成,脉络呈现出渗出的血色,或这也是艺术家以血色引领观众,引领我们在另外的空间、不一样的时间,与她同行这上坡下坡的血路,无论何时,上空天的蓝明亮而清澈,下方水的蓝幽深而神秘。这一套意象的表达方法,沿着斯宾诺莎 “在永恒的相下”(sub specie aeternitatis),由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和《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区分现相和幻相从而精确了传统现象的概念,他坚持现象不是简单的幻相,即感官知觉欺骗性的表象,而是人类时空直观限制内的经验。

米利亚姆·卡恩油画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Sifang Art Museum founder Lu Xun with Dr Uli Sigg

米利亚姆·卡恩油画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七、八十年代女性主义席卷欧美大陆,对卡恩的影响不可避免,在她的早期创作中,就此将身体加入了创作,有时裸体作画,有时闭目作画,消弭外界对心神的干扰。她将一切体质,不论男、女、动物、植物、房屋、山水,通通剥去了表面 ,让五脏肺腑的内里自行发光,承载强烈的物理能量 ,成为观众能看到的现象。圣经中的未成形体质【golem】,在希伯来文的解说中,即为没有灵魂的躯体,是魔像。只消一个字母之差,定下了真理与死亡的分歧。若在魔像额头上写emeth(真理),魔像便能成活,而若抹去为首的字母e,只留下meth(死亡),魔像便失去行动的能力。在灼热、封闭的二楼回廊里,观众仿佛沿着炼狱上坡,顺应身体的感受去照见卡恩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美苏冷战记忆,她描绘核爆炸的蘑菇云,美艳不可方物,吟的是空,落的是烬。

米利亚姆·卡恩油画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米利亚姆·卡恩纸本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米利亚姆·卡恩油画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而后我们路过她的《躺》【liegen/lying】,在那黄昏的空间下,埋在冥思的暗夜里的未成形的体质,脆弱的骨架和空洞的形态;路过《闭着眼的尘中读:我三层楼的家》【 mein 3-stöckiges haus】 ,路过她赤着身体、闭着眼,在潜意识的暗示之下,以纸页和粉笔表达出来的尘归尘、土归土,以及杂乱的幽灵缠绕的画面;路过上空悬挂的《无以命名(无题)》中温柔中弥漫血色的女性面目,恰好在俯瞰旁边的《吮吸》【saugen】,未成形的茫然母体只有乳房似血一般鲜明,照应婴儿尚未成形可能的通明,恰好在俯瞰下方的《(不得不)爱》展现的两个不完整生命胚胎,他们纠葛的肉体、一张面孔朝没有面目的对方展露红色的牙床和白色的牙齿;我们还路过了那么多栅栏一般遮挡人体的面纱、断裂笔触形成的面孔、结实的墙壁透出鲜明的光、残肢断臂和未形成的动植物,男人、女人、孩子惊惧或空洞的眼神——这上坡的回廊鲜有温柔,盘旋不去的是痛苦的力量。卡恩拥有的不光是天主教的传承,她还拥有但丁灵魂之旅的记忆,她这断断续续、跃跃欲试的一曲,似欲谱一曲女声《神曲》的长久意志,同样跋涉于记忆、知识、视觉、欲望、感受、思想和灵魂集合的一体,赞美经由肉身而来的精神,从地狱到天堂的历程收割肉身最沉痛的悟得,越来越非物质化、愈加轻盈的灵魂指望一个刹那,在这个灵光乍现的瞬间摆脱地心的引力,凡人界入神的界。

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创造者(局部),2019,艺术家与GRIMM画廊(阿姆斯特丹、纽约)惠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抱着婴儿的女人,2019,艺术家与GRIMM画廊(阿姆斯特丹、纽约)惠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四方美术馆的呈现,不仅仅以一楼呈现来自瑞士卡恩的现实,二楼回廊渐渐的攀升到米利亚姆·卡恩《我三层楼的家》——这一趟感官、情绪被刺激得极为不安、荡气回肠的旅途,还以盘旋的形式交错摆放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的思索型作品。

1983年生于秘鲁阿亚库乔的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的编织、雕塑、视频作品,无一不呈现出思索,年轻的她以继承而来的记忆和大脑习得的思索方法,试图与世界认真对话。美术馆以地下室来呈现她的冥界,埋在幽暗中的亡灵,以15’37’’铭刻的反复呓语《我会活得比你久》,拾阶而上一步步展现的,《我小小的家》是她以陶泥捏制的印加文明的生活形态,喝醉的男人洒落的酒瓶、静默的厨房角落仿佛欲行进入的鞋、包裹孩子的女人、侧身而立的奶牛、盛放食物的古老瓶罐墩实而笨拙,而高悬的玉米以超自然的状态呈现壁画、簇绒挂毯上,以及强行空降的鹰和死亡,凌空而视的双眼流下的泪水。离开了她的冥夜,来到一楼她的现实,她提出的作品是藤编的斗牛和斗鸡雕塑,直接揭示以西班牙为代表的基督教文明入侵南美的动物性斗争,一件摆放在地下室的入口,一件被来瑞士的米利亚姆·卡恩描绘的茫然失明的动物、情感迷失的的自然景观环绕——两个国度、两个女性从两个时代传承下来的民族记忆、情感、思考、图景,在这儿贯通。

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倒吊的鸭子,2020,四方当代美术馆委任作品,艺术家与GRIMM画廊(阿姆斯特丹、纽约)惠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卖奶酪的女人和她的奶牛,2019,艺术家与GRIMM画廊(阿姆斯特丹、纽约)惠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隶属的印加文明,玉米是行道之食,他们的众神摸索造人,第一轮造出的是动物,它们不会说话,无法心领神会,于是被神扔在杂草和破烂中,自相残杀、毫不留情,肉被即将诞生的更有理智的人宰割食用。第二轮制作的泥人,盲目无光,遇水便化为一滩泥。第三轮木头人因为没有心脏,感情不通,而遭受厨具和家畜的反抗。直到最后,由玉米制作的人因为走遍了千山万水,情感饱满、富有智慧,因而获得了完整的生命,然而他们倚侧大小的分别之心,仍牵引他们觊觎神的地位和智慧,惹出祸乱——印加的众神用自然器具造人的历史,与米利亚姆·卡恩的“未成形的体质”【golem】不谋而合,成为艺术表达的隐喻,成为教育和抚养的启示,来自不同国度的艺术家们,各自沿着祖先的神灵制作不同的艺术品,她们制作了自己,也制作了融汇的血泪和冥想路,她们试图经由自然的体现而凝聚出一条人类同感的天路来。

观众从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的地下室开始,随着死者们的亡灵以及活人的苦思冥想,经过了米利亚姆·卡恩随着意识扔在画面上的身体残缺和情感苦痛,穿行于以情而动的天地造物之间,经过她杂乱无章的《三层楼的家》、血肉相连的《吮吸》、面面相觑的《(不得不)爱》,犹如类似的母体脱胎,抵达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以18’49’’指示的数码视频《以及,他们从没能杀得了他》,失神的眼睛絮絮叨叨地祈求神的授命。安第斯宇宙观的“帕查库提(Pachakuti)”,意指玉米人们在时空的轮回中回到最初的起点——她们,两位不同国家、出身不同时代的艺术家,跨越时空,在2020年11月8日来到古老的中国南京,并肩应答人类发生的暴力、创伤、冲突的集体记忆,运用她们内在的感受、情绪、意识、思索、领悟,剜去现实生活伪造的外观,整合表达观众得以自己的智识和通感解读的图景,描绘个人的、社会的,以及人类整体的浴火重生。

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相对于男性外化、线型的逻辑,女性的逻辑是内化的、婉转的,对应于两位女艺术家的联展,这儿的性别、身份看起来靠近了一个女性主义在国际当代艺术中的位置命题,文化表达以及承载的路,一样也是广泛繁殖的器,在女性抢夺社会权力的外观之下,更为根深蒂固、错综复杂的女性斗争是体内的暗中受造、两性的彼此消解,即为以内在的器官孕育情感,以柔弱的感官融合结实的思索,得以滋养的灵魂借以消解身体内的暴力与欲望。谈到这里,必须要提及的是卡恩作品的命名。圣经称文字由上帝的呼吸形成,每一个词语都会发光。在有人类记录以来的漫长时空,每种语言的每个词都形成了复杂多样的内涵,可以差异化解释,犹如天然巧合,既可以流畅的表达对神明的赞美,也可以相反形成叙事的遮蔽,即正反、阴阳的颠倒,与她画作的表现手法如出一辙——这到底是上帝为了惩罚人类觊觎登天之心而建的巴别塔,抑或有人故意纂改语言,方方面面错误引导,不让具有不同文化的人们获知真相本体——语言的蔓生和错领,如镜像般对照展览方描述的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她以研究为基础的实践,探索权力和暴力如何通过殖民主义编纂的叙事得以持续存在。”似乎也同样解释了为何艺术家们要以符号、画面、感官、现象反复迂回,暗中表达共通情感,试图以别外的面貌建构讲着不同语言的人们可能抵达的心领神会。

米利亚姆·卡恩纸本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米利亚姆·卡恩纸本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米利亚姆·卡恩影像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米利亚姆·卡恩纸本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作品,“灵与景”展览现场,四方当代美术馆

灼热的弯道上坡,拐弯处终于迎来了透光的阳台,观众们经过泥堆积的生命遗迹,即克劳迪娅·马丁内斯·加拉伊命名为《创造者》的泥土和陶土物件,人们推开阳台的门,迎来裹风来的一片阳光,站在阳台上的观众,在阳光的照耀下,从高处俯瞰通透开阔的山林远景,来自圣经伊甸园的史前树、来自印第安民族史诗《波波尔乌Popol Vuh》的史前树,和当下南京老山阳光下仍旧生长的树。这一路视觉、感官、直觉、思索的光合作用,犹如美术馆设计点化、感染观众们渐渐靠近艺术家的内心,获知迷失但终于抵达天堂的但丁,“至此,我崇高的想像力缺乏能力了,但在爱的作用下,我的欲望和意志仿佛受力相等的轮子转动起来,正是这爱推动了太阳和别样的群星。”由此,二位艺术家觊觎登高的想像力到达了巅峰,不再与神的意志较力,心生敬畏,转而在爱的推动下,领会太阳照耀万物、土地滋润生命的时空恩典,集古老经典丛书为一身,穿越地点、时代的创造者们相互接力,济济一堂,座标与魔像不尽相同的人类群星。

米利亚姆·卡恩

Claudia Martínez Garay

Curator Weng Xiaoyu at the opening

Zhang Xiaoyu 张榷景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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