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内在探索和重建联结的道路:2020年来自中国当代艺术的四种回答
发起人:开平方根  回复数:0   浏览数:1158   最后更新:2020/11/23 20:35:46 by 开平方根
[楼主] 开平方根 2020-11-23 20:35:46

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2020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使得隔离成为新的常态、外部联结在物理上暂时断裂之时,如何重新考量“内与外”的关系,从而超越边界的限制?这不仅仅是此时个人和被困的社会需要面对的问题,在这一年中,也是艺术界在回应的命题。


从仇晓飞在疫情期间创作的《赤》到明当代美术馆钱诗怡策划的展览《神秘参与》,葛宇路在北京公社和扉美术馆搅动白盒子秩序的两个新展,以及黄小鹏与徐坦创办的广州黄边站多年以来所做的教育实验和艺术的社会实践——他们所进行的内在探索与重建联结的努力,看似两种不同方向的心理维度和行动体验,都带有创造者的自主性,同时与外部保持着开放的交流和对话,这些艺术活动并非简单拷贝海外或者过往已有的模式,它们发源于本土,勾勒出由内而外生发出的思想与行动轨迹——也让我们意识到即使在受限的环境中,内部依然有持续生发出原创性活力的希望,限制有时会反向激发出超越边界的新智慧。

《通往内在探索和重建联结的道路:中国当代艺术的新可能》论坛现场


11月13日下午,在《艺术新闻/中文版》主编叶滢的邀请下,艺术家仇晓飞、葛宇路与明当代美术馆策展人钱诗怡在上海,与线上参与的艺术家、黄边站创始人之一徐坦一同,开始了这场题为《通往内在探索和重建联结的道路:中国当代艺术的新可能》的讨论。


他们在讨论现场从自身的经验出发,将讨论的焦点放在了:如何在被压缩的空间,从内部发展出新的心理与艺术的维度?在深入内部世界与理解外界的变化之间,如何重建联结的通道?面对特定时期涌现的问题,艺术如何与病理学家、心理学家、神经科学家进行跨学科讨论、寻求解答?

在受限的生存状态下,如何发现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缝隙与关联,寻找新的切入口和创作的活力?在社会的规制和惯性之外,让艺术如何和更多的人发生普遍性的联系,让更多的人有权利过一种“有艺术”的生活?

艺术家 仇晓飞


疫情也是契机,

使我将自身内部的感知

外化成了绘画的语言


《赤》是仇晓飞在今年上半年创作的一幅绘画,在2020年9月12日开幕的北京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所策划的艺术家个案研究展中,这幅作品作为第一阶段的主体出现。作品以一片令人目眩、激烈不安的暗红色作为背景——仇晓飞提到,他运用了一种透明的画法来处理这片特殊的红色,让颜色从一种晦暗、类似血色的红色过渡到明亮似光斑的红色。在层次复杂的背景之中的断臂人像占据了画面的主体,强烈、略带压抑感的形象,灵感来自于艺术家一年前病逝的父亲。仇晓飞说在医院照顾父亲期间,自己近距离地观察到了人的躯体,感受到了皮肤、肢体随着生命衰竭而变化。与此同时,自己似乎分裂成了两个角色,一方面是作为亲人,感受父亲生命消逝时的悲伤;另一方面,自己又似乎是加缪作品中所描述的“局外人”,在一旁客观而又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细微的变化。


《赤》跟这次疫情,乃至今年的社会和心理体验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仇晓飞补充说道在创作这个形象时绘画方式的演变过程,过去在描绘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更多的是从五官、姿态这些外在形象开始,但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他更深的体验是“如何把一个人内在的东西外化”, “如何在凝固的瞬间里去展现一个内部外化的时间线”

仇晓飞,《赤》展场,图片由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和艺术家本人提供

仇晓飞|Qiu Xiaofei

《赤》|Red

300×200 cm

布面油画|Oil on canvas

2020

图片由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和艺术家本人提供

除了将心理体验付诸于绘画之中,仇晓飞也尝试在展览中构建一个心理空间,展厅高而窄的空间让他联想到类似小教堂的建筑物,“这个空间似乎和某种精神性体验相关,又有某种殉道者的意味。”整个展厅的布置,运用了一种拟人化的手法来呈现一种生理上的体验:展厅入口处设有一个幽暗狭长的通道,仅一人通行,类似于“人体的食道”,缓步向前,再逐渐进入到“人的胃部”——展厅中央孤立的一幅作品。这种独特的观看设置也脱胎于艺术家在特殊时期对于心理和生物性的重新考量。

仇晓飞,《赤》展场
图片由新世纪当代艺术基金会和艺术家本人提供


仇晓飞也回忆了自己创作历程的演变。2004年前后,仇晓飞创作的作品大都围绕着记忆和回忆这一主题,例如《画报上的工厂》和《照相纸》。而在2006年的个展“黑龙江盒”中,又流露出了浓郁的地域文化特征。对他而言,地域性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性范围,而并非简单的行政地域的划分,这时候他的作品大部分灵感都是来自于个人记忆,以及安慰剂般的自我疗愈。之后,他的艺术创作从心理分析阶段慢慢过渡到了即兴、抽象的潜意识阶段,直至近几年又从抽象回归到了形象。仇晓飞回顾自己的创作路径,可以总结为生物性和心理性相互连接的一种方式。


策展人 钱诗怡


We are part of, not part from, the rest of nature!


今年6月以来,上海明当代美术馆举办了由钱诗怡策划的展览“神秘参与”,这是该美术馆今年以来的首展,也是疫情后少见的国际群展。展览集结了来自英国、美国、日本、巴西、中国等世界各地的14位(组)艺术家的作品。

从3月底开始,深受疫情以及外界种种不确定因素的影响,钱诗怡开始筹备这场从心理学和人类学视角出发的展览,从而呈现一系列人类情感和精神世界的复杂联结。在现场,钱诗怡分享了展览策划阶段的策展笔记、理论阅读清单、与各国的参展艺术家在线上所进行的高密度的交流。钱诗怡还说起自己在被外界不确定因素困扰的时期,如何从阅读艺术家的写作和与他们的深度交流中缓解焦虑,获得内心的平静。

《关于891次黄昏心灵活动的百科全书》,陈哲,印金皮面书,文稿,声音,2017-2019

“神秘参与”展览现场,图片来源:明当代美术馆


展览“神秘参与”的主心骨内容是关于幻肢症以及这一病症所引发出来一系列对于失去或者空白之处的想象。关于幻肢症的研究,也呈现在展览的核心作品:卡德尔·阿提亚(Kader Attia)的《反观记忆》中。这件作品是一部48分钟的纪录片,艺术家采访了多位外科医生、神经科学家以及心理学家,探讨对幻肢症的理解。在讨论现场,钱诗怡分享了这部纪录片中的一张图片,是一位被截肢的人坐在一面镜子旁,镜中的反射使得画面上的他看上去是“完整”的,这也是作品名《Reflecting Memory》的由来,既有反照、反射,也有反观之意。

卡德尔·阿提亚,《反观记忆》,“神秘参与”展览现场。图片来源:明当代美术馆


除了幻肢疼痛这一主题,展览还探讨了群众性的歇斯底里这一精神疾病。这一内容在展览另一件作品,哥伦比亚籍艺术家弗朗西斯科·卡马乔·埃雷拉(Francisco Camacho Herrera)的《清醒梦》中有明显体现,作品的创作是基于艺术家对于炼金术以及集体无意识的深度研究。


弗朗西斯科·卡马乔·埃雷拉,《清醒梦》,双屏影像装置(18分37秒),艺术家收藏古董书,虚构写作,2019-2020,“神秘参与”展览现场,图片来源:明当代美术馆


整个展览的理论框架都来自于脑科学、神经科学以及心理学。在谈到特殊时期如何展开相关的交流时,钱诗怡介绍了在过去两个月间她所策划的一系列跨学科公共教育项目,名为“阈下知觉”,包括两场侧重点与关注点截然不同的对谈。一场关于关于梦与心灵经验,对话在陈哲(参展艺术家),Ag(写作者)与申荷永(心理学教授)之间展开;另一场涉及身体幻觉及唤醒,由陈琦(艺术家、“脑电波唤醒植物人”计划发起人)、王立平(中科院脑科学研究员)和钱诗怡本人组成对话。在被问到艺术和其他学科之间如何相互理解和沟通时,钱诗怡引用了王立平教授在第二场线上对谈结束时所说的一句话:“We are part of,not part from, the rest of nature。”(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自然的分离)。虽然每个人的工作、关注点以及认知都各不相同,但从人类社会更大的层面来看,我们又都是这个世界共同体中的一部分,彼此在某一个点产生联通。

在被“疫病”这一关键词笼罩的2020年,一场将关注点放在人的心理及病理上的的展览既回应了现实的变化,也将我们带入到了对于自身状况探索的深处。


艺术家 葛宇路


扰动真实秩序,

摸索现实可能性的缝隙


这是一个爱对现实状况提问的艺术家——葛宇路也承认自己的很多行为都会被外界认为很“费解”,甚至觉得“有病”。2017年7月一则《如何在北京拥有一条以自己命名的路》的文章在网络上引发热传。中央美院学生葛宇路从2013年起便开始寻找地图上的空白路段,并在北京百子湾附近的一条道路上贴上自制的“葛宇路”路牌。随后,高德地图与百度地图均收录了这条道路,这条本来无名的道路竟以“葛宇路”的名字来命名并存在了很久,虽然在这则新闻披露后不久,这个路牌不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这一事件也给公众重新看待艺术家如何找到社会的缝隙“搞艺术”。

在介绍今年在北京公社的个展《备用电源》时,葛宇路提到展览的出发点是想挖掘出白盒子展厅的可能性,如何在看似大同小异的“白盒子”嵌入自己的属性。他想到了“电源”这一几乎每个场所都必备的东西。他将一部普通的捷安特自行车改造为一个人力发电机,从他在燕郊的住所到北京798艺术区之间,通过他的骑行将日常的运动转化为展厅中电子设备所需的电能。在谈到艺术与生活的边界时,葛宇路说:“艺术与生活的边界太难找了,因为两者的连接十分紧密。如果单纯把艺术创作当成一个工作来做的话,我的热情和创造力都会慢慢消耗殆尽的。”


葛宇路个展“备用电源“现场,北京公社,图片来源:北京公社


将生活与艺术紧密联系、并不断在其中找到新的切入口,也体现在葛宇路近期在广州扉美术馆开幕的新展《搞搞震,冇帮衬》中。展览的标题源自于粤语俚语,意为瞎弄、添乱,不做实事。葛宇路说:“这句话非常精辟地概括了我理解的艺术实践:一种不以追求效益,没有实际产出,但期待能部分扰动真实秩序,并摸索现实可能性的缝隙的行动方法。”

葛宇路个展“搞搞震,冇帮衬“现场,图片来源:广州扉美术馆

《假日时光》,葛宇路,2020年,“搞搞震,冇帮衬“展览现场,图片来源:广州扉美术馆


《假日时光》便是为本次新展创作的全新的作品。葛宇路保留了上一次展览的展墙,敲掉了一部分的墙面,以呈现出一种展览破损的视觉效果,展墙龙骨上粘贴的是一些葛宇路在美术馆替班工作人员时所接触到的一些琐碎的文件。葛宇路在现场分享了这件作品的创作过程:他打着艺术创作的“幌子”,向美术馆提出申请,要求给全体美术馆工作人员放假,作为维持机构正常运转的交换代价,艺术家本人必须在美术馆顶替休假的员工,去完成本属于他们的工作。通过这一协商,葛宇路得以将美术馆运作过程中日常琐碎且被忽略的大量工作重新演绎并且呈现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我慢慢意识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工作和生活的紧密联系,早就超越了艺术家热衷讨论的‘艺术与生活’的关系。” 艺术与生活的关系以及对艺术家特权的自省是此次展览的两条主要线索,在《假日时光》的基础上,葛宇路也展出了过往创作的其他作品,例如《COOL》、《无题》、《对视》和《吹往北京的风》,他提到期待这次能有一些新的角度和空间去重新激活这些作品。


在谈话中,葛宇路不断提到“究竟”和“边界”, 探测边界,追问究竟,也成为他的个人创作中,不断付诸行动的标识。


艺术家 徐坦


这个社会有更多的人有权利过一种“有艺术”的生活。


现居深圳的艺术家徐坦在线上参与了此次讨论,他同时也是非营利艺术机构黄边站创始人之一。今年10月6日,黄边站另一位创建人黄小鹏在柏林突发心脏病去世,身体力行投入实验艺术教育、并影响了多位年轻艺术家的黄小鹏在异乡突然离世,让整个艺术圈都感到震惊和伤感。


徐坦回忆起在2012年,他与黄小鹏都意识到了当地青年的艺术教育状况仍然非常落后,同时也缺乏一种相对完善当代艺术教育理念和体系。他们与广州时代美术馆合作,希望用民间的力量去改善当地的艺术生态,创办了将艺术实践与理念分析相结合的黄边站当代艺术研究中心,并且希望把它建成一个当代艺术的青年教育机构。徐坦说,黄小鹏老师是真正把当代教育系统带到广东来的,“唯一的这么一个人,这么热衷于教育,并且有完整的当代艺术的系统的教育背景”。

黄边站研究员项目,图片由黄边站提供


作为艺术家,徐坦经常把自己的工作和经验直接和年轻人进行分享和交换,也就越来越强调自我教育的重要性,2015年以后,黄边站的年轻人自觉开始活跃和行动起来,最积极的一部分人都成为了社会实践艺术的参与者,开始以广州为聚集地,与中国其他地方,比如中国的西北、西南、东北、华东等地方,以及和日本、东南亚地区进行更多的交流和联结。广东成为社会实践艺术的“一个热潮和兴旺的地方”,很多工作,包括之后上阳台的建立也都与黄边站有关。


相对于艺术教育,徐坦说自己更倾向去做更多的社会研究,艺术如何和更多的人发生普遍性的联系?

黄边站研究员项目,图片由黄边站提供


今年9月份黄小鹏还在世的时候,与徐坦在OCAT深圳馆做过一个对话,黄小鹏谈到约瑟夫·博伊斯说的“人人都是艺术家”,徐坦则理解“人人都是艺术家”不是意味着每个人都要成为专业的艺术家,而是这个社会有更多的人有权利过一种“有艺术”的生活,也就是一种贴近艺术和美学经验的生活。“我们的社会里很多人可能一辈子和艺术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艺术应该本来就是每个人生命中的一部分,这与人类的意识的基础性活动相关,只是这一部分被社会生活和文化习俗压制了、忽略了”。日常生活中,很多人与艺术不沾边的想法都非常有意思,但很少会有人去把这些想法用艺术的语言表达出来,作为一个强调艺术的自我教育的人,徐坦觉得最重要的是鼓励、再鼓励,鼓励人们表达出来。

徐坦认为,做艺术的社会实践带来了一个新的视野,“从他者和你之间互动的关系来看这个世界的时候,会发现整个世界展现在你视线里的情境是不一样的。你也可以说你是为更多的人服务,但同时你在获得更多的资源和能量,也可以说是个人对世界的认知活动获得了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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