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artnet
距离纸醉金迷的拉斯维加斯市中心半小时车程,一片空旷沙漠之中聚集了堆叠成柱状的七组石块,前后左右并无与之比肩的任何结构。它们就这么孤独地站在沙漠里,穿着人间罕见的荧光色外壳,仿佛是上帝扔下了神秘积木,恰巧垒成平衡石柱的便流传千古,其余则消散于风沙。
这是艺术家乌戈·罗迪纳(Ugo Rondinone)最著名的作品《七魔山》(Seven Magic Mountains)——《VOGUE》将其列入“世界上最绚烂的六件艺术品”;artnet新闻“艺术界人士心目中2010年代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品”榜单中,它也毫无意外在列。根据罗迪纳自己的说法,这一装置正好处于自然与人工的中间点,物理意义和象征意义上皆是如此。自然的表达来自于山脉、沙漠和让干湖(Jean Dry Lake)所构成的背景,人工则源于高速公路以及洛杉矶和拉斯维加斯之间永远车水马龙的景象。后来,罗迪纳将同样的彩色巨石带去了泰特利物浦以及迈阿密海滩巴斯艺术博物馆的广场。无论是在阴雨连绵的历史之都,还是海风浸润的热带城市,这些巨石都能成为城市风景中的视觉焦点,一不小心就成为了“网红装置艺术”的史学参考。
石头源于自然,艺术家的手则提供了必须的介质,将城市生活的人类与大地联结。现在,罗迪纳把巨型“石头山”带进了伊娃·培森胡柏的苏黎世Maag Areal空间,没了沙漠或摩天大楼的天然布景,竟也与白墙相映成趣。这场展览除了带来震撼的视觉效果,不禁也令人对艺术家拿捏材料的思想语境更生好奇。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这些“石头山”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依然保持着呼唤自然、引发沉思的奇妙能力。
摄影:Stefan Altenburger Photography, Zurich
为什么总用石头创作?这个问题要从罗迪纳与自然的关系讲起。32年前,乌戈·罗迪纳当时的伴侣Manfred Kirchner不幸死于艾滋病并发症。当时,艾滋病还是一个新鲜的名词,由于缺乏相关研究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致命并发症,彼时世界所遭受的恐惧阴霾相比我们第一次听见新冠病毒时的感受,有过之而无不及。罗迪纳回忆道:“在艾滋病危机中,我从悲伤中出走,转而在自然界中找到了精神护栏。自然是能为人类带来舒适、再生和灵感的地方。在大自然里,你相当于进入一个神圣与亵渎、神秘与世俗相互碰撞的空间。”
摄影:Stefan Altenburger Photography, Zurich
以自然为源,罗迪纳一些浪漫主义色彩的纸本水墨风景画,首先在卢塞恩美术馆(Kunstmuseum in Lucerne)面世,后来在苏黎世Walcheturm画廊再次亮相,而当时的画廊总监恰巧是伊娃·培森胡柏。实际上,罗迪纳与培森胡柏自1980年代认识以来,就在艺术界屡有交集,如今培森胡柏再次为他在苏黎世举行个展,颇有乱世中回归的意味。
摄影:Stefan Altenburger Photography, Zurich
这些风景作品出现时,总是伴随着同样的展陈设置——被木条钉死的窗户、局促的空间、与世隔绝的观感——凸显作品的忧郁与自省。描绘开阔空间的风景画被如此的方式展示,几乎打造了完全相反的意象。开放与内省、大自然与封闭空间之间的冲突与抵消,如此的动态平衡,自那时起就在乌戈·罗迪纳的创作实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1995年,艺术家的自塑像《全盛期》(Heyday)受到法国颓废派作家若利斯·卡尔·于斯曼(Joris Karl Huysmans)及其小说《格格不入》(À rebours)中的人物让·德斯·伊斯森特(Jean des Esseintes)启发,在同样于苏黎世举行的展览“为我泪流成河”(Cry me a river)中亮相。这次,Walcheturm画廊的窗户恢复了原本的用途,透过特制的棕色框架,路过的行人得以从巨大的窗户窥见坐在画廊地上的“艺术家”。和其他艺术家的自画像相比,罗迪纳的创作如此被动而边缘化。观众不仅无法将崇拜的眼光投向这件“艺术家自画像”,甚至会因为盯着这位坐在地上若有所思的人太久而感到尴尬。就此,内容与容器本身,艺术品与观众视线,构成反向对立的关系;换句话说,艺术家对探究内与外、人与世界的辩证关系的深厚兴趣愈发明显了起来。
这样的探讨在“修女+僧侣”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使处在毫无自然环境可言、空调温度低得令人发指、金钱与艺术联结最紧密的世俗场所——画廊的白盒子里,这些近三米高的雄伟雕塑仍然能引发观众对自然的敬畏感。仿佛是自然之美在人造世界里无所适从,最终在这些造型模糊、难分雌雄的雕像上找到了归属。
原以为是来自于自然界的石头给予了作品这种原生的震慑力,结果大错特错。如果没有在作品目录上看到“青铜”的字样,难以想象这些“石头”竟非大自然的产物——借助数码扫描技术,用石灰石制模,再以青铜铸造,最后运用大胆的对比色系来上色,罗迪纳推翻了他艺术实践中对于自然素材的定义假设。在标题的提示下,我们对这些雕塑有了更为具象的理解,借此分辨修女和僧侣的身份。空旷房间里的布展结构如法阵一般,神职的宗教光辉与自然精神相互渗透,让这些“伪石雕”竟然与沙漠中的巨石一样,散发出一种无可动摇的权威。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石头,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罗迪纳谈及其石雕作品时说,“石头一直是我艺术中反复出现的材料和象征。从2013年在洛克菲勒广场的《人性》雕塑开始,再到2016年在内华达沙漠的《七魔山》,石头都是主体。这两组石雕,都是对将自然形成的石头作为美感与沉思之物件的一种研究和享受,反过来,这些作品为个人化沉思提供了切入点,观众得以检视内心并察觉外部世界和内部想象空间之间的界限被打破。如此,不管会被理解为物理现象还是形而上的现象,我都会按照雕塑的含义和感觉进行创作。”
根据罗迪纳的观点,“修女+僧侣”将继续解决内在自我与自然世界之间的双重反思。正如我们在认知外部世界时必然会受到内部结构的影响,这些雕塑让不同层次的意义轮番占据视线焦点,给予观者在混乱中感受仅仅关于色彩、形状、重量的纯粹感官体验,同时被庄严感的当代诠释所冲击。
这些“修女”和“僧侣”,在本质上与“魔法山”别无二致——严肃与荒诞并存,所在之处寸草不生。
“乌戈·罗迪纳:修女+僧侣”将在伊娃·培森胡柏画廊苏黎世Maag Areal空间展出至12月19日。同期,乌戈·罗迪纳也在柏林Esther Schipper画廊以及罗马的加文·布朗画廊(G**in Brown’s enterprise)展出同系列作品。
文丨Zini Z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