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鲁斯·阿萨瓦（Ruth Asawa，1926-2013）于1953-1954年创作的《无题（S.401, 悬挂七裂，带球状持续相互关联形态，于两裂片内）》在7月11日，由佳士得举办的ONE现代及当代艺术全球联合拍卖（以下简称：ONE）中，香港、巴黎、伦敦、纽约四地接力的长达4小时的拍卖总成交额高达4.21亿美元（约合35.67亿港元），不仅打破了以往受地域限制的拍卖形式，也缔造出7位艺术家的历史最高成交纪录。其中美籍日裔艺术家、雕塑家鲁斯·阿萨瓦（Ruth Asawa，1926-2013）于1953-1954年创作的《无题（S.401, 悬挂七裂，带球状持续相互关联形态，于两裂片内）》以538.25万美元（约3764.3万人民币）价格成交颇引人注目。
艺术家鲁斯·阿萨瓦（Ruth Asawa，1926-2013），图片来源：ruthasawa.com
7月9日，美国阿肯色州的水晶桥美国艺术博物馆（Crystal Bridges Museum of American Art）刚刚宣布了2021年的展览计划，2月6日至5月10日将展出的“打造美国”（Crafting America）就将以陶瓷、纤维、木材、金属、玻璃和更多意想不到的材料为特色的100多件作品，从手工艺角度呈现了一个从20世纪40年代到今天的美国工艺的多样化和包容性的故事，鲁斯·阿萨瓦也在其列。
鲁斯·阿萨瓦成为2019年5月1日Google Doodle庆祝的艺术家
2020年4月，美国邮政宣布将于8月发行鲁斯·阿萨瓦主题纪念邮票，邮票设计收录了阿萨瓦10个悬挂钢丝雕塑的图样2019年，为了庆祝每年5月的美国亚裔和太平洋诸岛后裔传统月（Asian American andPacific Islander Heritage Month），鲁斯·阿萨瓦成为5月1日Google Doodle庆祝的艺术家；2020年4月，美国邮政宣布将于8月发行鲁斯·阿萨瓦主题纪念邮票，邮票设计收录了阿萨瓦10个悬挂钢丝雕塑的图样。近年来国际范围内的政治气候针对移民议题呈现愈发封闭的倾向，使得回溯鲁斯·阿萨瓦的人生历程具有令人警醒的意义。
卓纳画廊伦敦空间举行了鲁斯·阿萨瓦在美国以外地区的首个重要展览“线条随心”（A Line Can Go Anywhere）现场，图片来源：卓纳画廊
“我不认为我是一名（战争的）受害者，我也不想成为一名受害者”，阿萨瓦在2002年的采访里说。“我想占据主动权。”阿萨瓦的悬挂式钢丝雕塑自1950年代开始就已经开始受到关注。1952年，摄影师伊莫金·坎宁安（Imogen Cunningham）为其作品拍摄的照片登上《艺术与建筑》（Art & Architecture）的封面，成为阿萨瓦最早的突破之一。如今，阿萨瓦的作品被收藏于包括古根海姆美术馆、惠特尼美术馆、笛洋美术馆等重要机构中。最新传记《她触摸的一切》出版
1956年，当鲁斯·阿萨瓦（Ruth Asawa）在旧金山美术馆（San Francisco Museumof Art）的展览中看到老师约瑟夫·阿尔伯斯（Josef Albers）的《牧场》（Pastures）时，囊中羞涩且严重低估了作品售价的阿萨瓦曾经希望以不超过300美元的价格将这幅绘画买下。虽然约瑟夫·阿尔伯斯的代理画廊西德尼·詹尼斯画廊（Sidney Janis Gallery）后来向阿萨瓦提出500美元的优惠价格，阿萨瓦最终却拒绝了来自老师和画廊的好意。“阿尔伯斯先生的好意让我非常感动”，阿萨瓦在一封写给画廊的信中说。“但我不能接受。他的作品应当以它匹配的价格出售。”
约瑟夫·阿尔伯斯（Josef Albers）在黑山学院教学，Courtesy of the Estate of Hazel Larsen Archer and the Black Mountain College Museum + Arts Center
约瑟夫·阿尔伯斯（Josef Albers）《向方形致敬：绿色承诺》（Homage to the Square，Green Promise）1956年，图片来源：大都会博物馆
几年后，阿萨瓦收到一个神秘包裹。包裹里是约瑟夫·阿尔伯斯《向方形致敬》（Homage to the Square）系列中一幅漂亮的绿色绘画。当时已经离开黑山学院（Black Mountain College）的阿尔伯斯在包装纸上留言告诉阿萨瓦，他成功说服了画廊将这幅作品直接送给她。阿尔伯斯甚至开玩笑地说，这是他的“报复”。阿尔伯斯同时还给阿萨瓦留下一段话。他写道：“亲爱的鲁斯，有时候，我想（划掉）希望，我可以用一幅我的画来交换一件你的雕塑。”
玛丽莲·蔡斯（Marilyn Chase）撰写、2020年4月最新出版的传记《她触摸的一切：鲁斯·阿萨瓦的一生》（Everything She Touched: The Life of Ruth Asawa）阿萨瓦后来给阿尔伯斯寄去了一件极具个人特征的悬挂式钢丝雕塑。雕塑的形状正好是包豪斯出身的阿尔伯斯最喜欢的莫比乌斯环形。阿萨瓦与约瑟夫·阿尔伯斯之间这段动人的互动被收录在由玛丽莲·蔡斯（Marilyn Chase）撰写、2020年4月最新出版的传记《她触摸的一切：鲁斯·阿萨瓦的一生》（Everything She Touched: The Life of Ruth Asawa）中。即便阿尔伯斯于1950年就已经前往耶鲁大学任教，而1933年成立的黑山学院在1957年就因经费吃紧而早早关闭，但这本最新传记中记载的诸多细节却向我们展示了阿萨瓦与约瑟夫·阿尔伯斯、安妮·阿尔伯斯（Anni Albers）、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丈夫阿尔伯特·拉尼尔（Albert Lanier）等形成于黑山学院时期，超越时间限制的情谊与渊源。同时作为出生并成长于美国的日本第二代移民，阿萨瓦长达87年的人生经历也成为美国20世纪社会变迁的缩影。
1993年，鲁斯·阿萨瓦与公共艺术高中的一名学生一起创作，摄影：Tom Wachs，图片来源：ruthasawa.com“对于发生的事，我不怀有任何敌意；我不责怪任何人。有时逆境中也会发生好事。如果没有监禁生活的话，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我，而我喜欢现在的自己”，1994年，时年68岁的鲁斯·阿萨瓦回忆起18个月的拘禁生活时说。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由罗斯福领导的美国政府下令对居住在美国太平洋沿岸的日裔美国居民进行大规模拘禁。据统计，当时遭遇拘禁的日裔美国居民的人数高达12万人，其中包括近8万名美国公民和近4万名儿童。而1926年出生在加州诺沃克（Norwalk）的阿萨瓦就是遭到拘禁的美籍日裔儿童之一。
鲁斯·阿萨瓦的***使她得以离开集中营。它现在是史密森国家肖像美术馆的一部分收藏，图片来源：ruthasawa.com
早在1902年，阿萨瓦的父亲为了躲避日俄战争前往美国，并定居加州。他始终从事农业耕种，同时也是一名虔诚的贵格会成员。繁重的农活是阿萨瓦和六个兄弟姐妹童年时期的深刻记忆。1942年2月，16岁的阿萨瓦目睹了父亲被FBI从草莓园带走的过程。“毫无预警地，两名FBI官员出现了。他们来找父亲......他们让他吃了午饭......我们给父亲熨了一件白衬衫和他的黑色西装，然后他们就离开了”，阿萨瓦回忆。
在罗韦安置中心的围栏后的被拘留者，照片由美国日裔历史学会提供，图片来源：ruthasawa.com阿萨瓦直到二战结束之后才再次见到父亲。父亲被带走了两个月之后，除了当时在日本的妹妹Kimiko之外，阿萨瓦与母亲以及其他五个兄弟姐妹都被关进了加州圣安妮塔（Santa Anita）的集中营，并随后被转移至阿肯色州的罗韦安置中心（Rohwer Relocation Center）。集中营内的条件异常简陋，但阿萨瓦突然不用再从事繁重的农活，时间反而多了起来。在圣安妮塔集中营里，阿萨瓦结识了三名曾经在迪士尼工作的日裔动画师。“一个16岁的孩子能有多幸运，才能第一次和专业艺术家们学习”，阿萨瓦日后说道。“他们慷慨地教我画画，给我用他们的纸、碳笔、铅笔和墨水。”当阿萨瓦在被转移到阿肯色州之后，仍然坚持在空闲时间里练习画画。
1943年，鲁斯·阿萨瓦(后排最右)和朋友在罗韦安置中心，图片来源：ruthasawa.com
对于阿萨瓦来说，她始终相信逆境里也会有机遇。“集中营里一位老师给了我一条非常好的建议”，阿萨瓦在2002年接受美国史密森学会美国艺术档案馆口述历史采访时说，“（她说）你要放下（和战争有关的）一切，尽力获得你能得到的。”1943年，隶属贵格会的日裔美国学生安置委员会安排阿萨瓦提前解禁，前往密尔沃基州立教师学院（Milwaukee State Teachers College）学习艺术，并准备毕业之后成为一名教师。然而，阿萨瓦在学业第三年时却被告知学校不能聘用日本人当老师。“这个决定当时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我”，阿萨瓦在2002年的采访里说。“当时没有日本人能找到工作。因此我回到家里，然后又遇到了这些精彩的人们。但如果事情都按部就班地为我打点好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照片中，站立者为英语老师比斯利夫人，鲁斯·阿萨瓦坐在左起第二位，美术老师梅布尔·罗斯·贾米森拍下了这张照片，图片来源：ruthasawa.com
阿萨瓦所指的就是在黑山学院度过的时间。“自由”、“开放”、“多样”，阿萨瓦早就从朋友口中就对这座风格先锋的学院有所耳闻。1946年，当阿萨瓦确定无法在密尔沃基继续学习并获得教职之后，她便动身前往北卡罗来纳州的黑山学院。“这就像一道神谕，它鼓励我继续追寻我对艺术的兴趣”，阿萨瓦曾经在1981年与《艺术教育》期刊的采访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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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生命与悠长的遗产”，2015年，当波士顿当代艺术中心呈现回顾展“在你看到之前跳跃：黑山学院1933-1957”（Leap Before You Look:Black Mountain College 1933–1957）时，《纽约时报》的评论精准地捕捉了这一仅存在了24年，却对现当代艺术教育与诸多现当代重量级艺术家的培养起到重要作用的教育实验的特点。沿袭了20世纪初美国哲学家、教育改革者约翰·杜威（John Dewey）“相互学习”、“终身学习”以及“从实践中学习”的思想，因教学理念不同而离开佛罗里达的古典学教授约翰·安德鲁·赖斯（John Andrew Rice）和几名其他志同道合的教育者于1933年在美国被卡罗莱纳州成立了黑山学院，以此试图建立一座跨越不同学科、以艺术实践作为教育方式的乌托邦。而同一时期，任教于包豪斯的约瑟夫·阿尔伯斯与犹太裔编织艺术家、妻子安妮·阿尔伯斯正在欧洲承受纳粹德国与日俱增的压迫。当他们决定逃亡美国时，约翰·赖斯与黑山学院接纳了他们。
对于约瑟夫·阿尔伯斯所坚持的例如“学科划分就是自我审查”，以及“学习艺术是没有毕业那一天的”等打破规矩、结构和层级的教学理念来说，黑山学院——至少在其创办早期呈现出的氛围可谓与阿尔伯斯的想法不谋而合。黑山学院前期的自由气氛也先后吸引了罗伯特·劳申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莫斯·坎宁汉（Merce Cunningham）、约翰·凯奇（John Cage）等艺术家前往。但与此同时，阿尔伯斯对于客观事实的强调以及对于课堂里个人情绪表达的严苛禁令也让以劳申伯格为首的艺术家无法接受。但对于1946年抵达黑山学院的鲁斯·阿萨瓦来说，一切都是全新的体验。“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想法”，阿萨瓦说。但是在阿尔伯斯的课上，每个学生都要给其他学生的作品提出意见。“我感觉自己想法单纯，我是一个乡下女孩，但他们却让我说出我的想法。”
鲁斯·阿萨瓦的纸上水彩画《无题(BMC.68，茎带叶)》，约1948-49年，图片来源：ruthasawa.com
根据阿萨瓦在2002年采访中所述，1946年至1949年间，她跟随约瑟夫·阿尔伯斯重复学习了三年设计、色彩和绘画课程。“相同的问题却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和经验”，阿萨瓦说。不过阿萨瓦与阿尔伯斯的师生关系并非一拍即合。当阿萨瓦最初抵达黑山学院时，以工作室“整洁”和“清贫”而著称的阿尔伯斯曾经评价阿萨瓦“很有才华，但非常不整洁”，并要求只有当她将工作室收拾妥当之后才会去拜访。“马上整理”，阿萨瓦用大写字母在笔记本上记下导师的要求。当阿萨瓦最终整理了工作室之后，她与阿尔伯斯的关系迅速发生好转。
1957年，鲁斯·阿萨瓦在一个金属丝雕塑中创作，Photo: Imogen Cunningham Trust 1957，Imogen Cunningham Trust 1957
1947年，阿萨瓦在墨西哥学会了徒手使用金属丝线编织鸡蛋篓的方法，并最终将这一极具实用功能的技法运用到了她日后最具代表性的悬挂雕塑中。“丝线是变化多端的”，阿萨瓦在笔记里写道。而约瑟夫·阿尔伯斯对于阿萨瓦高强度的观察与几何训练则让她更深层地意识到丝线与空间的几何关系：“我对线条如此感兴趣，是因为它简单实用，能在空间里进行创作，把东西围绕起来却又不遮挡视线。它依然是透明的。我发现如果要创造这些相互交织的形态，便只能使用线条，因为线条能自由地去往任何地方。”阿萨瓦将使用金属丝线编织的悬挂雕塑称为“同时存在于内部和外部的形状”。这一辩证观察深受阿尔伯斯几何课程的影响。《泰晤士报》的评论家当时就指出，阿萨瓦的创作“将阿尔伯斯的色彩几何实验转化成为个人幻想”。
1939年的鲁斯·阿萨瓦，时年13岁，图片来源：TAN
当鲁斯·阿萨瓦13岁时，还在上小学的她在学校的画画比赛里绘制了一幅自由女神像的画作，以此代表她对于“美国人”的理解。她凭借这幅画在比赛中得了第一名。当时的阿萨瓦或许不会想到，三年之后，她自己和家人，以及十余万在美国的日裔族群会因为族裔背景而成为战争和政治的牺牲品。但当她与丈夫、黑山学院的同学、建筑师阿尔伯特·拉尼尔结婚并最终定居旧金山之后，阿萨瓦在旧金山——这座美国种族多样化最为丰富的移民城市之一——所进行的公共艺术创作和艺术教育，却在不断扩充自己的创作履历的同时丰富了“移民”、“移民后代”、“美国人”的定义。
1968年鲁斯·阿萨瓦首次设计了坐落在吉拉尔代利广场（Ghirardelli Square）的美人鱼形喷泉《安德里亚》（Andrea），图片来源：ruthasawa.com
鲁斯·阿萨瓦在旧金山君悦酒店门前的《旧金山喷泉》（San Francisco Fountain） ，图片来源：ruthasawa.com自从阿萨瓦在1968年首次设计了坐落在吉拉尔代利广场（Ghirardelli Square）的美人鱼形喷泉《安德里亚》（Andrea）之后，阿萨瓦就因相继设计了多个旧金山的公共喷泉项目而获得了“喷泉女士”的爱称。阿萨瓦通过细腻的观察，将旧金山丰富的移民文化融合在公共艺术中。其中，位于旧金山君悦酒店门前的《旧金山喷泉》（San Francisco Fountain）以酷似长卷的方式记录了旧金山的日式宝塔、中国城春节游行、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指挥旧金山交响乐团等真实的城市风貌。同时，时任旧金山市长的约瑟夫·阿里奥托（Joseph Alioto）还委任阿萨瓦担任旧金山艺术委员会的委员，赋予她在公共艺术领域更多的职能和决策影响力。同时在1968年，阿萨瓦借鉴了自己童年时期的农耕与黑山学院的学习经历，成立了“鲁斯·阿萨瓦旧金山艺术学院”的前身——阿尔瓦多艺术工作坊（Alvarado Arts Workshop）。“艺术会让人变得更好”，阿萨瓦一直笃信着这一信条。（撰文/Laura X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