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影响我的一张画
发起人:橡皮擦  回复数:0   浏览数:1276   最后更新:2020/05/10 21:22:55 by 橡皮擦
[楼主] 橡皮擦 2020-05-10 21:22:55

来源:招隱Echo  蒋志


我站在那,觉得有点中暑了,心跳开始加快,有点喘不过气,所以我并没有再多停留,但是那道光就驻进我大脑里了,多年来一直还在。

蒋志,《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变得虚幻 01》 (Things would turn illusive once they happened 01), 摄影 (Photograph,C-Print)


我是在一个叫“草尾”的一个乡镇长大的,妈妈是老师,我们家就在学校的一间小房子里,隔壁就是教室,那时候的老师都这么住。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一般就是一两周或一个月才回来一两天,妈妈一天到晚都在上课,所以我基本上是散养的,但是也不寂寞,我妈有时在“劳动课”的时候安排一个学生陪我玩,那时候“劳动课”挺多的,不大提倡有太多时间在教室里,经常要在校园拔草挑土,或者去农村帮农民收芝麻、用风车吹谷子、剥苎麻皮等等,对学生来说,陪我玩算是一种优待了。其他时间我就自己一个人到处游荡,一天一天扩大自己的游荡半径,有时我会走到村子里去,或者走到河边,顺着河边走出去很远。


至于学习,因为我有大量独处时间,我妈妈又是语文老师,可能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我认字很早,四岁就可以看报纸和小说了,这个学校有一个可怜的图书室,没到一两年我就把里面所有的小说都看完了。写也没什么问题,妈妈在周末有空的时候就叫我写钢笔字,当时有一本钢笔正楷字帖,里面是“革命样板戏”的唱词,也不知道字帖是哪位书法家谁写的,当时也没有版权、署名权的意识,一切都是为了革命,不求个人名利。因为我写的多,一上小学如遇到什么钢笔书法比赛就能拿奖。后来就开始写毛笔字,因为钢笔字的功底,学起来比别的小孩要容易一些。可能是刚好买了一本柳体的字帖,就写了下去,后来看到别的小孩写颜体觉得很好看,好像也更容易写像,但是我先被柳体格式化了,后来怎么写都摆脱不了柳体的影响。


认字早,看小说故事比较多,有个好处,就是我游荡的时候,脑子里有各种素材供我建立一个幻想世界,我爬上树,在树上可以呆半天,在树下或池塘边看着各种小昆虫或小鱼蝌蚪青蛙也可以很长时间,我滋滋有味地沉浸在脑内世界。但也有一个坏处,就是因为那些字已经完全满足了我的需要,我的认字量就一直停留在那个程度了,至今我能认的字和四岁的时候差不了多少,没有认得的,后来我再学也很难记住了。


至于画画,在七八岁之前(或者是九岁,忘记了)我都没有任何意识,这之前我觉得自己将来一定是一个文学家。直到有一天,遇到一张画突然改变了我。它并不是什么名作,也不是当时报纸上发表的画。有一天周末上午,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正是我“巡游”的好时间。我经过一间教室外面时,发现墙上密密麻麻粘贴了很多画,是区里的几所小学的绘画竞赛活动挑选出来的,因为那是夏天,我汗涔涔的,站在那儿看了一眼,其实我对那些画得很好的画没什么感觉,我说的“好”,就是那时的标准吧,比方说画天安门啊解放军啊少数民族啊画的很像的那种。我的目光停在了一张小小的画上,位置也刚好和我个子差不多高,画面是黑色的底,画的右边画的是一台电影放映机,投射出一道光来,这道光不是白色的,而是像彩虹一样有几种颜色,这位小学生用彩色蜡笔或者是水粉画的?我就不记得了,这道光投射到左边的屏幕上那儿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可能就是一片空白吧,或者是这个作者根本就没有画屏幕,让这道光就一直射到了画面外面。我站在那,觉得有点中暑了,心跳开始加快,有点喘不过气,所以我并没有再多停留,但是那道光就驻进我大脑里了,多年来一直还在。


回到家以后,我买了一盒蜡笔,凭着记忆画了一张同样的,我惊喜地发现我也可以画出这道神秘的光,只要有黑底就行!


直到现在,我才开始回想这件事情,虽然这道光仍然还在脑海里。对我来说,并不是优秀的作品对我才有非常大的影响,而是时机和程度对我来说“正好”,是这张不知名的小学生的那张可能很幼稚的、很粗糙的、小小的画,它同时开启了我对色彩、光线、构成、形式……的感觉,也同时激起了我对绘画和电影的无比惊奇和探索。


在这之后,我虽然开始看那时流行的张大千、齐白石、毕加索、梵高……但是,对我的冲击远远比不上这张小画。


这种被一件作品打动并开启我全新的感受力、并激起我的创作欲望的经历,直到我上初中2年级时,看到《世界文学》选译的一部分乔伊斯的意识流小说《尤利西斯》才又有过一次。

这种事件,就像一次大爆炸。

2018/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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