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存在的艺术乌托邦”:沙漠小镇马尔法的前世今生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0   浏览数:1843   最后更新:2020/04/02 14:11:07 by babyqueen
[楼主] babyqueen 2020-04-02 14:11:07

来源:artnet


得州马尔法,属于辛纳提基金会(Chinati Foundation)的土地上,放置着极简主义艺术家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创作的形似盒子的未命名作品,有时也被称为“贾德立方体”
图片:Photo by Carol M. Highsmith/Buyenlarge/Getty Images


*本文为Kyle Chayak的著作《The Longing for Less: Living With Minimalism》的节选。


纳德·贾德(Donald Judd)在进行马尔法(Marfa)项目时,收到了一张空白支票。迪亚基金会(The Dia Foundation)承诺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将资助艺术家实现任何他想在当地实现的作品,并计划在那里建起一座永久性美术馆,让一群艺术家前来驻地创作,用极简艺术填满这座城市被遗弃的建筑。贾德签了一份合同,答应做“几件雕塑”,而作品的数量和内容则完全由艺术家自行决定。这份合同的唯一限制条款是,这些作品必须达成“作品与空间的统一的美感”,不过也是贾德自己想做的东西。

对艺术家而言,能够将自己的理念提炼并转化为一个大项目,并且在完全由自己掌控的环境中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这绝对是个很好的机会。但1987年,由于贾德对自己在该项目上的自主权不太满意,他与迪亚基金会终止了合作,而将这一项目转变成一个名为辛纳提基金会(Chinati Foundation,与贾德基金会分开运营)的实体项目。然而,与迪亚基金会合作的两件作品,依旧是唐纳德·贾德艺术生涯中的巅峰之作。


1979年起,艺术家便开始筹备这两件作品,一件室内、一件室外。室内作品最初选址在马尔法镇中心一家旧羊毛店内。不过,当艺术家决定用100个单独的铝制盒子来完成这件雕塑时,他意识到店面显然太小了。取而代之的是,贾德占用了两个建于1939年的炮兵队大棚,它们并排坐落于已停用的Fort D.A. Russell军事区中。这块前军事用地位于马尔法的西南郊,现在这里变成了一片开阔的灌木丛和高速公路带。迪亚基金会随即就买下了整块地方。

最后的成品既是建筑也是艺术品——或许,两者终究都是一样的。那里原本是用来存放*支的车库,贾德把破破烂烂的门拆下来后,换成网格状的玻璃窗,让沙漠的光线通透地照射进建筑物内。接着,他给车库加上了一个半圆形的波纹屋顶——想象一个被纵向切开的谷仓放在了车库顶上——把建筑本身的高度也增加了一倍。原本的盒子雕塑草图逐渐演变成一张张平面图。最初在康涅狄克州一家工厂制作的盒子模型似乎过于暗淡沉闷,因此贾德找到了一种铝制材料让盒子在阳光下闪耀出光芒。这组名为《100件无题铝制作品》(100 untitled works in mill aluminum)的作品直到1986年才最终完成。

贾德在位于纽约SoHo区的Loft里也进行过一些同类型的创作,得州的盒子即从这里演变而来。它们的个数成倍增加,在工棚的水泥地面上以三排棋盘状排列,与同为网格状的水泥天花板形成呼应。每个金属盒的轮廓是一致的:长72英寸、宽51英寸、高41英寸,而盒子的摆放方向是使其长边面向所在建筑的较短侧。但如同每片各异的雪花,每个铝盒的内部又各有不同。

得州马尔法,辛纳提基金会
图片:Photo by Carol M. Highsmith/Buyenlarge/Getty Images


有些盒子的各个立面全部封闭、无法穿透,而另一些盒子上则有切口,如果大量空气穿过建筑物时,便在盒子周围形成了阵阵微风。这些铝盒的内部有些被垂直或水平地分为两半,或是只留有薄薄的铝片,使得光线能够透过铝盒形成渐变的阴影。另外一些铝盒的盒体则被铝片对角线分割,像是在盒子内搭了一块斜坡。当我静静走在建筑内长长的过道上时,除了脚步的回声,自然光射在金属板上后反弹形成的光晕让人很难辨别铝盒本身的内部与外部。只有蓝天和灰褐的沙漠无处不在地跃入视线。

这些不同的铝盒在一起,营造出了一种持续绵延的节奏,使整个空间充满充满动感,如波浪般荡漾。太阳照射下的金属表面看起来柔和又朦胧。从某些直角角度看去,有些盒子如完全消失一般,只剩下水泥地、泛黄的景观以及建筑物前后墙的红棕色砖块所组成的景象。站在盒子组成的网格间向远处望去,我感到自己像是被外星人包围了,仿佛有朝一日在不远的将来,这些盒子都有了生命,并在一个只为它们而建的世界中代替了我们。

根据极简主义原则,我们必须尽量避免对作品进行人格化阐释,或是对装置强行施加一层隐喻的含义。盒子不代表任何东西。它们并不是指从这个陆军基地中消失的士兵,也不代表我们身体的变体、占星术的排列或某种理想的几何比例。相反,这些铝制盒子只是不具有任何意义或内涵地陈列在那里,只是它的物理实体存在那么简单,固执而沉默地存在着,没有做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需要解释的。因此,它们成为了唐纳德·贾德1967年的论文中所说的“完美物件”。尽管这听起来无聊至极,更像是数学题而不是艺术作品,但是当你在这组装置中徘徊踱步时,就是一种对感知可能性的不断确认,由此,人眼可以察觉到光线和空间的变换,而艺术家也有意地塑造这样一种感知。

这些盒子看起来很“漂亮”,但“漂亮”放在这里可能并不合适。我在这些盒子中也感受到了一丝恐惧。这个空间并不像整洁的公寓或空荡的画廊空间那样令人感到舒适,反而透露出一股强硬、激烈又使人恐惧的味道。在这里,所有形式的“空”都不是在暗示绝对控制,而是一种绝对自由,一个让你毫无阻隔直面世界的机会。极简主义让我们想到的是终极自主权,在那个不可预见的未来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适应这样的自由便是极简主义所提出的挑战。相较于完美,它也可以意味着判断力的缺失或对现实的接受。贾德说:“艺术不是乌托邦,因为它确实存在。”

然而,这种真实的存在也不仅仅关于艺术。我发现自己不断地会回想起这些盒子中的人为因素,不自禁地注意到时间的痕迹闯入了这幅永恒存在的人造图像中。工业用铝被打磨得像镜子般光亮,而盒子的切开口则躺着灰尘和死苍蝇;这些作品需要管理员每周来进行清扫,而且每次清扫都需要花上一整天时间。当然,还有建筑本身。贾德可以说这栋建筑是他所喜欢的一种“后现代客观性”,但它本质上依旧是一块曾经的军事用地。

你还可以在几堵墙上看到被磨去的德语标记,这些标语本是写给那些二战期间被关押在Fort D.A. Russell军营监狱里的德国犯人的,警告他们“未经授权,严禁访问”。另外还有“用脑总比丢脑袋要好”,这些标语透露出了当时这里的氛围有多么压抑,就像建筑自己的规模和用途一样。然而,“无历史意义”的铝盒和贾德对纯美学艺术存在的信仰都绕开了这一层意义。

Elmgreen & Dragset在得州沙漠中创作的一间Prada精品店
图片:Photo courtesy of Veronique DUPONT/AFP/Getty Images


我在2018年前往马尔法朝圣。当时,因为特朗普政府强行在边境(就离我所在的地方60英里外)上将移民儿童与他们的父母分开,从而激怒了民众,引发强烈抗议。当我在通往马尔法的高速公路上向东行驶时,车流逐渐慢了下来,每辆车要排队经过一个高顶建筑。那是个移民检查站,警察和警卫带着狗正在检查***。我作为一个白人,独自开着一辆租来的一尘不染的汽车时,他们朝我挥了挥手没有再看第二眼就放行了。

当我观看唐纳德·贾德在马尔法的作品时,这段记忆始终萦绕不去。炮棚那具有挑衅意味的几何空间以及铝盒那冰冷的外表使我想到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建筑公司所设计的高墙,以及被用来关押与父母分离的孩子们的铁丝网屋,这些都将特朗普看上去并不可行的边境筑墙计划变成了现实。我发现,就这一装置而言,极简可能只是个面具,它让你忽略了某些事情,转移了你的注意,把审美置于一切之上。

贾德另一件受迪亚基金会委任创作的作品坐落于一条几乎没有被标示的小路尽头,需要穿过炮兵棚旁的灌木丛才能到达。一天早上,我戴好了帽子,涂上厚厚的防晒霜走在那条路上,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混凝土方盒。这个矩形棱柱体宽、高各2.5米,长为5米,所有石板的厚度达到了25厘米。当阳光灼烈地照射下来时,混凝土内部的开阔空间倒是阴暗凉爽。它的体量更像是那儿自然生成的地形,如同冰川在那儿留下的巨石,只是它比例精确,而且还有清晰的拐角。更多这样的方盒构成一排、三角或网格状,以不同重复排列出现,从北至南向远方延伸了近1公里长,并沿着地平线逐渐缩小。

这是唐纳德·贾德在1980至1984年间完成的《15件无名混凝土作品》(15 untitled works in concrete)。当然,他不是亲自动手制作了这些方块。有一群工人在某个地方铸造了这些方块,而他们的手印如同巨石阵的建造一样早就消失不见,使得这些作品成为了除艺术家本人外作者不详的创作了——当然艺术家的名字最终也会不可避免地消逝在时间里。贾德一开始在制造这些混凝土盒时遇到了困难,比如柱体两侧不匹配或是接缝处没有做干净。于是,他不得不从达拉斯请来一位专家,还解雇了一开始签约的公司,只留下一位员工继续监督项目的进行。但经历过一番困难后,这些盒子最终像这里的树和石头一样,成为了景观的一部分。它们看上去是永恒的。


你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和这些混凝土方盒互动,这是个会让你热到出汗的过程。我从一组盒子走到下一组,感受着这些巨大方盒的不同摆放,另一种身体感官节奏也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发展逐渐确立。另一种感觉节奏也逐渐确立。沿着盒子排成排成的线往下走,越走盒子数量越多,在排列上也显示出了更为复杂的地形,就像银河系间发射出了一系列展示人类智慧的图表一样。


标题中的“15”描述的是每个独立方盒的数量:这里的单位是几个方盒构成的一组,而不是每个单独的盒子。比如,四个盒子组成的一个网格,在其较长两侧的立面都是空的,从而构成了沙漠里的取景框,在晨光中金光熠熠。沿着小径走下去,由三个盒子组成的三角形,每个盒子的一个正方形末端都是敞开的,由此形成的隧道向内指向三角形的中心,就像一个封闭的望远镜一样。如此一来,一种有关光影、空洞和坚固的叙事就成型了。

这个世界依旧无情地侵扰着艺术。一位辛纳提基金会的导游告诉我,一种瓜类的藤蔓正在这片土地下蔓延开来,动物们似乎已经某些混凝土盒子里留下了自己的巢——尤其是那些有一端是封闭的空间,需要进行清扫。大型飞蛾黏在盒子内的墙上,寻找荫凉处。我在一路上也踩到了很多羚羊粪便。如果没有管理员的照料,大自然将渐渐占领这些方盒,当然在沙漠里这一过程可能需要更长时间。随着气候变化加剧,我们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沙漠化的严重,这些盒子会比周围生物的寿命更长,而且会以废墟的形式遗留下来。


最后一组方盒后有一座小山,还有一条上山的小道。当你登上山后,你可以看到混凝土装置的全景,而这也是你在方盒阵中穿行时不可能看到的风景。但当我来到山脚下时,碰到了一群羚羊在那里歇息:一头母羚羊带着四头小羊在山脊上徘徊,在灌木丛寻路前行。羚羊一家的父亲躺在山脚下的小路边,像守卫一样直视着我,同时冷漠而蛮横地看向贾德的雕塑。由于我不确定这些动物会不会逃走,就没有再靠近。所以,我也就无缘看到这组作品的全貌了。

羚羊让我想起了贾德1986年12月3日在日记中讲述的一次经历,当时他住在位于沙漠更远处的一个牧场。他当时回想起那之前的9月,沙漠的风景因为下雨而变得生机盎然。他注意到一只大野兔从草地里跳出来后,就消失在了因为流动的空气而形成的海市蜃楼中的一个空白点里。“沙漠和往常一样悠闲,但是变得绿意盎然而美丽。我意识到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里的兔子、鹌鹑、蜥蜴和虫子可能不知道它是这样的美丽,”他写道,“这样的观察只属于我们自己,就像蜥蜴对虫子有什么看法没有任何意义。观察没有意义,没有正确性、没有客观性,因此这片土地并不美丽。它只是存在而已。”


这也是极简主义最强大也最令人恐惧的见解。它与任何与极简主义生活方式(消费品、室内装饰、精精选服饰)的美学无关。极简艺术不需要“看上去不错”。它试图使我们理解,人类花了几千年积累起的艺术美感——不同的色彩、讲述的故事,人与动物的身体代表——也是一种人工创造,而且这是不可避免的。极简主义要求对美进行新的定义,这种美是以我们与现实每分每刻相遇时的重要奇迹为中心,也就是我们自己的感受。任何优雅的尝试都是多余的。那年冬天,贾德在他的日记中留下了另一张便条:“我终于想到了艺术的定义。艺术就是当下的一切。

Robert Irwin,《无题(黎明到日落)》(Untitled <dawn to dusk>),2016
图片:Photo by Alex Marks. Courtesy of the Chinati Foundation and Robert Irwin


尽管唐纳德·贾德认为70年代和80年代的艺术圈已经过于拥挤,但今天的艺术圈规模更大,影响力也更大。艺术画廊现在成为了大型购物商场,这些白盒子展览空间甚至比博物馆空间还要大,遍布整个社区。随着藏家们争相购买蓝筹艺术家的作品,拍卖行可能一夜之间就能净赚十亿美元。不过贾德的拍卖价格从未达到安迪·沃霍尔、杰夫·昆斯或达明·赫斯特那样的高度。艺术的商品化程度已经达到了贾德可能从未想象到的规模,而其中最成功人物莫属那些与服装品牌、流行明星合作的主流艺术圈名人。


贾德并没有能够真正远离这些。久而久之,他厌倦了小小的马尔法市中心里的喧嚣流言,而将精力集中在他那在沙漠中需要开车数小时到达的小型牧场。他参与到当地的政治活动,主张反对侵犯到土地的任何界线。他艺术中的自由感反映在了一种自由主义社会主义中:“如果你不行动,那么有人会决定一切。”后来,他因突然诊断出非霍奇金氏淋巴瘤而于1994年去世,享年65岁。去世时,他正在进行好几项工作,包括翻修位于一个瑞士村庄内的新旧旅馆;计划在马尔法建造一系列谷仓式的画廊,而且会比以前的更大。他的土地变得与他制作的物品一样重要。贾德在遗嘱中写道:“我希望我去世时所拥有的艺术作品能被保存在原地。”—— 空间和作品,这两种形式是密不可分的。


当律师们证明了自己对艺术界以及唐纳德·贾德的遗愿一无所知时,他的孩子——当时只有20多岁的Rainer和Fl**in Judd接管了父亲的遗产,并做出了一个有争议的决定:对于唐纳德·贾德保留在拍卖行的作品,他们卖掉了一部分,从而给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保存对象募集资金,即位于纽约Spring街101号的复式阁楼,以及位于马尔法的几处空间,如The Block等。立即出售艺术家的很大一部分作品,可能会因一时的供大于求而降低了艺术家的市场价格。当我在Spring街101号地下室的一间现代化办公室里遇到Fl**in时,这个沙粽色头发的电影制片人正花着大部分时间在管理贾德基金会(Judd Foundation)。他解释了出售这些作品的逻辑,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反商业化的举动:只有那些放在贾德自己设计的空间里的作品,才真正代表了他的愿景。


“如果我们去安装了作品,就有种把他做过的东西给扭曲了的感觉,”Fl**in说道,“现在有太多地方已经体制化了,艺术家最原始的笔触或意图已经无法在那里呈现,而且你也能感觉到。这感觉起来就很不同;现在能感受到更多企业化的意味。这其实是应该避免的。无论你在做什么,都在让(艺术)变得更糟。”如果没有一个完整的语境,就像是那个阁楼或是沙漠能提供的光、空间和建筑,这些作品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贾德的作品只有在他自己的空间里呈现时才是最好的,而且空间就是他整个作品的一部分。


几十年来,艺术本身已成为更广泛经济中的商业化动力。Richard Florida于2002年左右提出的“创意阶层”(Creative Class)理论使人们都了解到,艺术家站在了复兴城市空间的最前线 —— 而这一过程也被称为“士绅化”。SoHo区就是典型的例子,贾德和其他许多艺术家展示了住在工厂厂房里是多么酷的一件事,为后工业空间提供了一层文化资本的外饰。


1997年,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设计了毕尔巴鄂古根海姆(Bilbao Guggenheim)博物馆。虽然毕尔巴鄂是座小城市,但这间著名的弧形钢纹结构的博物馆已成为西班牙最大的博物馆之一。在随后的十年中,这座博物馆迅速成为地标,催生了旅游业的繁荣,以及在其周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艺术社区,共同造就了“毕尔巴鄂效应”。根据《卫报》的报道,这是一种“凭借文化投资和华丽的建筑为处于发展低谷的城市带来经济增长的现象”。

从丹佛、雅典到阿布扎比,再从莱比锡到日本直岛,这种策略如今已经随处可见。每个地方都通过在奢侈的环境中(一部分是美术馆,一部分是给国际游客的陷阱)放上一排高价艺术品,像蜜蜂采蜜般吸引更多资本注入城市。不过,马尔法是因此日益兴盛还是备受折磨,这完全取决于你的视角。这个由贾德开发起来的沙漠小镇,如今已成为了时髦的绿洲。它不仅出现在各种生活方式摄影作品中,也是同类型小说中常出现的场景。Ben Lerner在2014年的小说《10:04》中将马尔法视作艺术家驻留的场所,同样也是深夜派对的地方。

在马法尔进行研究时,我住在一家只在Airbnb上经营的旅馆。旅馆里有一系列小型公寓,房间里放满了仿中世纪的塑料感家具。公寓周围环绕着铺有碎石路的庭院,里面栽种的树向人行道上抖落了不少粉红色的花瓣。旅馆不久前才开业,我一直怀疑自己是那里唯一的住客,直到旅途后半期来了一些邻居。在市中心的几栋建筑内,分布着一些在卖牛仔帽和皮靴的服装店;一家设有高档餐厅和快闪书店的时髦新酒店;唯一一个像是Whole Foods的市场里放有素食三明治和Topo Chico苏打水;当然还有乡村风格的咖啡店,如Do Your Thing—— 我几乎每天都去那里来一份杏仁黄油吐司。所有的店在上半周都会关着,但到了星期四,游客开始陆续涌入小镇,也打破了咖啡馆常客间默契而友好的沉默。

Air Stream活动餐车里所进行的食物交换,以及各种刻奇的UFO设计,倒是会让你感受到一丝原始牧场小镇的氛围,但它也已经被当代极简主义的气息所盖过。当我开车进入附近的街区时,很容易发现最新、最大的房屋——有着玻璃落地窗的现代主义风格大盒子。有一家酒吧开在了一间经过翻修后的精美街边老店内,它的设计就像是为了区分旧西部沙龙和唐纳德·贾德的建筑。我在那儿吃了几次饭,看到我在镇上认识的每个人(包括Rainer Judd)都在做同样的事情。但这总觉得有些奇怪:贾德造起所有这些,并不是让你可以在沙漠中点一份精美的自制意大利面和一杯桃红葡萄酒。这个地区本身就很美丽,可能还能吸引参加科切拉音乐节的人群,但贾德才是让这里成为人们目的地的原因之一。

资金正在涌入,“毕尔巴鄂效应”在马尔法奏效了。调酒师、书商和一位自由撰稿人都向我抱怨马尔法的租金开始上涨了。当Fl**in去马尔法时,他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他说:“这就就好像把一个汉普顿区(纽约最受欢迎的富人度假区)一下子放到沙漠的中心来了。除了律师,没有人可以负担得起这样的生活。但谁又想住在一个挤满律师的小镇呢?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噩梦。”

如果你能负担得起自己的飞机,距离根本都不是问题。“这里变成了这种非自住业主聚集的小镇,而这些人对这里的关注非常肤浅,只是中等的审美情趣,”Fl**in告诉我。马尔法经历了和SoHo区一样的士绅化命运,那里的厂房阁楼翻新成千篇一律的豪华住宅,现在每月租金已经达到上万美元。而以前工厂的一楼都经常被奢侈品牌占据。除了在20世纪60年代购买艺术品的艺术家以外,很少有艺术家能够负担得起这里的租金。耐克最近拿下了一栋占地面积堪比Spring街101号的楼,并把它改建成了一间门店。

Kyle Chayka的新书《The Longing for Less: Living With Minimalism》
图片:Courtesy of Bloomsbury


艺术在以惊人的速度成为零售商品。在距离马尔法10分钟高速路程的地方,空旷的路边只有一栋建筑物。它看上去像是某个奥特莱斯里的零售店,但却独自再路边,店面是一个对称的玻璃盒子和一扇门。窗户上两块黑色的地方写着“Prada”。店内,全白的展示箱上摆放着几排豪华手袋——这种极简风格的室内设计也已经被所有品牌店采用了——但门始终是锁着的。


“Prada Marfa”实际上是斯堪的纳维亚艺术家二人组Elmgreen&Dragset于2005年创作的装置,这是一个引人拍照的陷阱:旅客为了拍照,要不得把车子驶入碎石路面,要不就停在马路对面,而四周除了除了牛以外空无一物。这件作品嘲讽了现代主义和极简主义先后转变成受人追捧的消费品。不过,我仍然碰到了真的想进去逛一逛的游客,他们问我“你知道它几点开吗?”

在美学实践上,也出现了毕尔巴鄂效应:艺术家们都一股脑儿冲进一些无人认领的地区,在马尔法的案例中,就是对于现成工业材料和空旷之地的推崇。由于审美这件事是先渗透到最早接受这种美学的人,接着越来越多的主流观众意识到自己也很喜欢它。很快,很多品牌和企业都在从消费者身上赚钱,而且我们也越来越难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判断某种风格是不受人欢迎或非常考验人的。长期来看,要逃离大众流行品味还是相当困难的,无论你觉得自己是有多么另类和激进。


文丨Kyle Chayak

译丨El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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