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下的武汉艺术家们的另一种创作
发起人:蜡笔头  回复数:0   浏览数:1889   最后更新:2020/02/06 17:05:19 by 蜡笔头
[楼主] 蜡笔头 2020-02-06 17:05:19

来源:澎湃新闻  陆斯嘉


这是记者新闻生涯中第一次,或将是唯一一次,没有到现场,见不到艺术家,完成的全部采访。

连日来,在各地艺术家声援武汉的同时,武汉本地艺术家的生活、工作如何?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记者昨天与今天电话采访了部分武汉书画家、摄影师、新媒体艺术家和普通市民,借助他们平实的讲述与截图,看到了武汉封城状态下真实的艺术工作者们。

“拍下静静的街道,此刻没有欲望创作”
立春这天,武汉画家王鹤离14天隔离期满只有两天了。临近午饭,他给记者回了信息。
“我现在有点日夜颠倒,每天三四点睡觉,十一点左右起来。”下午到深夜信息量最大的时候,手机不离身。由于神经紧绷,一段时间来,“整个身体最活跃的就是眼睛和脑袋。”
王鹤的妻子和孩子,因1月23日武汉封城,除夕(24日)当天已无法从旅游地回家。至今,一家人,两座城市,各自隔离。

疫情下的武汉立交桥


春节前,他刚见面的朋友被查出感染。居家隔离最初,王鹤修了指甲,找好体温计,开足空调,喝很热的水,强迫自己出汗,却不敢告诉家人,独自忍住“恐惧和压抑”,偶尔接到同事间的关心“多喝热鸡汤,加强免疫力”。“到过崩溃边缘”后,他最先透露给姐姐。之后,姐弟俩每天通话,慢慢平复下心情。

在澎湃新闻记者打通的电话中,王鹤距离“命运之门”最近。他的晚辈好友张勐是一名艺术教育工作者,立春前两天,张父在家过世并“停留”了一天,张母也已重症在家。这期间,家事都是张勐在料理。
问到创作,王鹤坦言:“好奇怪,现在没有什么欲望,情绪一下子也释放不开,画画我觉得很无力。现在,可能离疫区远些的、相对边缘和安全的人,有情绪需要表达。也许到疫情平稳或者向下走以后,才能把精力转换到创作思维上。现在考虑最多的是人存在本身的价值和意义。”

疫情下的武汉


对于现有的一些画,王鹤眼下还不太能接受。“有点仓促,急于表达,内心的东西需要沉淀一下。”他婉拒了捐画、义拍邀请,“这个节骨眼上就是要抵抗疫情。”

等待解除隔离的日子里,王鹤拍了下家中里的床和电视机,拍下窗外静静的街道。“之后可能会画,画我感触到的时间、地点,”但是,王鹤说,“拍的东西我到现在都没回看,我就拍拍了,不愿意看。”
“画家每天读着群里疫情消息”
二十四年前,武汉画家冷军,画过一张医院病床,上面有沾染血渍的床单、手术剪刀、针管,唯独没有曾经挣扎过的患者。
那是1993至1996年,冷军的一组“世纪风景”,那阶段静物创作目标的是“让作品说话”,画家对后工业时代的现实发出抗议。他解释《世纪风景之四》里的“病床”,“意喻一个亟待医治的世界”。他坚信画面会给观者造成视觉和心理上的震撼。

冷军《世纪风景之四》油画


很久以来,每年春节初五起,汉口洞庭街86号,一栋俄罗斯风情的红色老房子里,冷军与画家和朋友相聚。五六位油画家,几十位天南海北友人,一起写生,每3天完成1张模特写生,画完2人,歇一天,依此持续到三月底。己亥春节,因种种原因,持续23年的“正月画室”暂停。对于这个庚子春节,冷军的朋友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画家每天读着群里消息。“这两天每天都有人走,走了好几个……”这位朋友说。

一位醉心于笔墨与收藏的武汉画家几乎从不上传自拍照片,但疫情严重之际的那几天,却罕见地在微信朋友圈上传了戴着口罩的自拍照,他说,这些天一直关注各种疫情的消息,“没办法不关注,心痛,要反思的太多,但也没办法出门,也不想出门,心绪不好读读经典书法、碑帖,有时画些蔬菜与兰竹,有朋友戏言等疫情结束或许可以办一个书画展了。展览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一个正常的真实的让人信任的社会。希望早日结束疫情。”

唐代褚遂良《雁塔圣教序》宋拓本

宅在家中的日子,武汉当地书法家王军则一直指导着女儿、五年级小学生王子文进行书法练习。今年临的帖是王羲之《大唐三藏圣教序》。每天6小时,两天临完一通1904字。电话那头,小女孩柔声细语地说,“今天临的是第五通。”她还在父亲指导下,写下了“武汉必胜”“大医精诚”“众志成城”。

五年级学生王子文的书法《大医精诚》

艺术家、原湖北美术馆馆长傅中望宅在家中写了一些关于封城与疫情随感的书法,并用手机软件制作了一些图形,他在接受相关媒体采访时说:“在天灾人祸疫情之时,艺术家能做什么呢?在实际中可以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觉得很多余,我想:艺术家应该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情,用心灵去感受和体验是有意义的。大年三十夜,武汉各医院告急,缺物资,缺床位,缺及时护理。病人在哭喊,护士被感染,在这样的情境中,我们该做什么呢?艺术家应该有及时作出反应的可能。在家里宅久了也很难受。偶尔冒险带着口罩外出转转,闻闻新鲜空气,亦很担心空气中有病毒被撞上,街上无人无车,安静得令人恐怖。老远看见一个人都得避开,相互都有不信任的感觉。”

傅中望写下的《封城》书法  凤凰艺术 图

艺术家的“野路子突击队”:送去医院的2万多套防护服等
三位熟悉武汉艺术圈的人,都提到了龚剑。1978年出生于湖北荆州的艺术家,毕业后留在湖北美术学院任教。疫情中,画布是他生活的城市。
在一张朋友中截图中,记者读到:
“昨日(1月26日),湖北美术学院教师龚剑、校友周翔和叶雨沐等‘野路子突击队’,想方设法连夜将20550套防护服护目镜,送到同济、协和、亚心中心医院、六院等七家医院一线医生手中。协和医生确认这是他目前见到的最专业的防护服。”

截图

在另两张截图中,又读到:
“湖北美术学院油画系校友,97级师妹邓歌在昨日(1月25日)协和医院和省中医院护具即将告罄的最危急时刻,筹集四十余万元的急需物资,送到了医生手中。”

截图

记者辗转联系到龚剑,但他谢绝采访。查询得知,就在2019年秋,龚剑的作品《第欧根尼的碗》参展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

龚剑《第欧根尼的碗》
人们大多听过这个轶事: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除了斗篷、棍子、面包袋,身边别无他物。一次,亚历山大大帝走近,问他有何需要。第欧根尼说:“请走开,别遮住我的阳光。”在龚剑作品里,第欧根尼身后,是连绵青山。此刻读画,它们是否正是武汉城中悠久的龟山、蛇山,或者樱花季的武大珞珈山?
为澎湃记者推送上述截图的摄影师唐晶,是1980年代初出生的武汉本地人,从湖北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后,在德国卡塞尔艺术学院摄影专业完成了研究生、大师生的学业,后回汉工作、生活。唐晶镜头下,都是武汉的日常。

唐晶摄影作品《花楼街小店 II》

唐晶摄影作品《花楼街中医药房》

2019年12月,他和50多位艺术家刚刚参加了“第一届武汉影像艺术博览会”。原计划为武汉美术馆2月下旬展览而作的委托项目,目前陷入停滞。封城后,他唯一的外出,是到小区门口取菜。
“当下,基本没有去想照片的事。我周围很多朋友都在做志愿者,联系捐赠,每天冒着风险外出。今天,听说一位志愿者感染了。以前,也经历过‘非典’,艺术在这个时候,力量特别微薄,外地艺术家可能比较急,能做的还多一些。”
志愿者配送到医院的消毒物品、口罩等,需要打印、粘贴标签。因为快印店关门,唐晶就用自己的资源,“找找关系,让别人开机器,帮他们印点标签。”这几天,他和其他艺术家、志愿者,通过朋友圈互相了解进展,彼此间也不多话。
据悉,两位武汉某艺术高校的教职工已被确诊,但出于信息保护,唐晶没有多谈。


重大公共事件背景下,调整创作主题

一位在武汉从事新媒体艺术工作的艺术家和高校教师,春节回到恩施。此前,他的艺术装置围绕科技主题,致敬未来主义。疫情中,他和许多人都开始反思科学话题和城市化问题。“灾难面前,人很脆弱,把人和艺术装置的互动,放到重大公共事件背景下,究竟有什么关联?”艺术家最近开始思考调整自己的创作主题。
近日,一位武汉青年自制的六集纪录短片《封城日记》流传网上,真实的故事和朴素的陈述,打动很多人。记者了解到,武汉的策展人刘蕾、一些民营的美术馆,也分别发起了关于城市的艺术项目。国内的拍卖行、艺术机构与艺术家,春节以来也投入了抗疫。
和艺术家一同努力的是更多普通市民。46岁的曾建新,2014年起在武汉汉阳区开了拍摄民国照片的立中堂照相馆。曾建新的祖辈,原来是武汉显真楼照相馆(创建于1881年)的学徒,解放后在汉口独立经营照相店。继承家业、易址重开后,曾建新已经营5年,“平时每隔一两天都有客人来拍民国风照片。2019年下半年起,经济环境不好,生意下滑。”一月十几号,他为最后一位女顾客拍了照。


曾建新乐观地预计,2月底可以复工,停工期间,他也会照常发放工资。春节时,曾建新把一张钟南山夫妇黑白合影,用老照片修复方式再现,与同好们在微信上分享。

他期待着疫情早日结束。

钟南山夫妇旧照

曾建新以民国风修复的钟南山夫妇合影

截至发稿时,2月4日,湖北新增新冠确诊病例3156例,累计16678例,11家“方舱医院”万余张床位就位。采访中,记者在武汉艺术家与普通民众的故事里,见出的是每一个武汉普通人的处境、困境和选择。选择放下画笔、关掉相机、按下暂停键的武汉艺术家们,其实是投入了另一种“创作”,而困守中的“英雄城市”会是他们最珍贵的源泉。

武汉夜景

(文中王鹤、张勐为化名。感谢梅繁、郑闻、陆勇对采访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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