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ula 观点|“未完成”,展览的幽灵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563   最后更新:2020/01/28 20:34:40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20-01-28 20:34:40

来源:Ocula艺术之眼  王亚敏


展览现场:“未完成”,四方当代美术馆,南京(2019年12月21日至2020年5月17日)。图片提供:四方当代美术馆。


如若住在南京城南的铁心桥,沿着门前秦淮新河堤岸向右一直走,不到七八里就会步入一块让人恍惚的郊区飞地。带着不情愿褪去的上世纪后半程以来集体化人造城区的热腾劲,这里的工业和生活自成一个生态圈,工厂、医院、电影院、学校、食堂一应俱全,这就是“南京的小上海”——曾经属于上海宝钢人后院的梅山。在2008年最终划归南京之前,这里从派出所到教育系统都是上海市的。这似乎远远超出了《首都计划》(1927)——一部民国时期策划实施并搁置的南京城建规划[1]。

石青,《隔离的高地「上海—南京两种地质之间的流动地理」》,2019。局部。展览现场:“未完成”,四方当代美术馆,南京(2019年12月21日至2020年5月17日)。图片提供:四方当代美术馆。


从梅山外围的秦淮新河入江口,上绕城的沪蓉高速,过长江三桥,再往西北长江大桥方向右拐进入老山林区,进入颇为现代的四方当代建筑园区,当代美术馆突兀出来,回悬在山林上空。这里近期开幕的展览“未完成”(展期:2019年12月21日至2020年5月17日)就是缘于《首都计划》。不能确定展览中石青的地标性委任作品《隔离的高地「上海—南京两种地质之间的流动地理」》(2019,以下简称《隔离》)注意到了梅山这一平行现实的案例,也可能,宁沪之间一个小时的高铁连接已经让古典的流动地理模型短路了,且不说今天我们已经开始牵挂数字和智慧城市的政治地理学了。

石青,《隔离的高地「上海—南京两种地质之间的流动地理」》,2019。局部。展览现场:“未完成”,四方当代美术馆,南京(2019年12月21日至2020年5月17日)。图片提供:四方当代美术馆。


回到“未完成”的现场古典物理展示空间地理。美术馆二层主展厅的天光倾泻而下,在高不及膝的一条条平行木铁框架上,装置着《隔离》搜集的各色关于南京城建和空间政治的计划、记录和理论。装置行距很窄,仅够促膝横行,或许想到要扫一眼这些档案的观众,犹豫着是否要打退堂鼓。

由左到右:孙明经,《金陵大学第23届毕业典礼的影像》,1936年、《金陵大学师生于中央体育馆进行运动会》,约1930年代末。展览现场:“未完成”,四方当代美术馆,南京(2019年12月21日至2020年5月17日)。图片提供:四方当代美术馆。


追溯展览策划的源头,在本展策展人刘林的系列本地项目“地形学”的头二回展览“麒麟铺”(展期:2015年6月8日至7月8日)、“山中美术馆”(展期:2016年6月5日至10月5日)期间,他就邀请了石青从上海来南京,大家在城南夫子庙附近的桃叶渡开聊当前的展览,作为“地形学”的第三回展览的名字就叫“首都计划”。当时计划在南京全城多点开工,持续各种在地小项目和活动,慢慢构图展开一个较大的展事运动。这个展览计划一直藕断丝连下来,包括四方当代美术馆在内,全城各种大小艺术计划和活动都在酝酿,局部展开,公开和暗中持续谋划。

展览现场:“未完成”,四方当代美术馆,南京(2019年12月21日至2020年5月17日)。图片提供:四方当代美术馆。


从主展大厅往地下幽暗的展厅拾阶而下时需要稍稍小心,同一系列从《首都计划》出发的建筑和城市景观变迁文献并置,一系列倪有鱼作品的装置看起来比较容易被观众不小心碰倒。老练地混杂着智识、热情和冷酷,这是一些看起来非常精致完善的微型建筑,或者制品样子的雕塑/装置。就像艺术家自己所说的,“把它们固有的基因链中的某一个环节拨乱一点”。这是艺术家的现实材料的乐高,而展场中作品、收藏、档案和展示,包括委任作品等等,也像是“未完成”的乐高材料。未能厘清的是,是世界就是乐高,还是乐高就是世界?或者,是展览是世界,还是世界是展览?

邱黯雄,《民国风景》,2006。黑白影像,12分27秒。静帧截屏。图片提供:艺术家。


恰逢其时,浑然不觉中,旁人猛地惊奇于空间中隐隐绰绰的三民主义旋律。除了邱黯雄的影像作品《民国风景》(2006)中的背景旋律声音,和它背靠背共用一面墙壁投影的《电影速写》(2019)不断召唤出来另一个幽灵,则是南京日占时期汪伪“维新政府”的一把手。魔幻现实的人设和故事,策展人和他的朋友们友情主演,作为策展同期的“速写”文学,这部委任作品似乎也是“未完成”会后续不断回头召唤出来使人心有戚戚的幽灵——文学尚未完成,朋友尚需努力。

成佳亮,《电影速写》,2019。彩色影像,61分。静帧截屏。图片提供:艺术家。


至少展览一直在努力,老哈姆雷特的幽灵为何要不甘心地一次次现身徘徊,因为尚未得到盖棺论定的确定名份?自策展有史以来,除了展览有灵,展览自身已经确定无疑地可以是一切,展览自己就是新媒体艺术、计划和方案,展览自己就是艺术、作品和收藏,展览自己就是理论、实践和介入,展览自己就是生活和存在。资本早就有灵,展览也想要有灵,展览也心有不甘,尤其不甘心屈尊于当代艺术本尊,展览的幽灵徘徊在当代。

胡昀,《铁路总站车场轨道图》,2019。电铸红铜板。四方当代美术馆委任作品。图片提供:艺术家。


徘徊的观众也很可能会忽略展览地形中的另一件地标性作品。你得在步入场馆检入口前先向左,略过琳琅满目的衍生品商店,包括夹在在其中的福泰基的《拱廊机器说明书》(2019),挤过熙熙攘攘的咖啡厅,沿着微暗的通向沉降层馆办公室的通道,一直走到尽头的一小间四四方方的隔断。


李巨川的《南京环城大道工作坊》(2019)似乎是所有作品中最要完成的。作品直接接续《首都计划》中的一个规划方案:把南京明城墙遗迹续建成一条环城高架大道?回顾艺术家激烈的《每个人的东湖》艺术计划[2],要是我们继续捣鼓这个好比是 “每个人的南京”的计划,将会没完没了。

李巨川,《南京环城大道》,2019。2小时22分17秒。展览现场:“未完成”,四方当代美术馆,南京(2019年12月21日至2020年5月17日)。图片提供:四方当代美术馆。


计划们总是在发展和相互纠结,不愿就此完结和退场。实际上,除了《首都计划》,像基因链一样,“未完成”还有一个想要重新编辑的“未完成”的计划:始于1934年并横跨8年抗战的,旨在“教养和抚慰”国人身心的《新生活运动》,包括后续的,始于1966年的“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在空中回旋展厅的动线死角,运动第一推手以身作则的训导文本,被坚持装置在一个功能性私空间,作为展览这具身体的隐私地标之一;作为历史肉身们行知的残留,美术馆收藏的上述时期丰富信札手稿,则物化为艺术展览中的文献作品部分。也有反向的转化。徐悲鸿描绘自己在陪都重庆寄居之处的《光第·风景》(1939年),这件艺术作品在展览中似乎成了一个私人版本的、重新投胎的未完成的山中建筑方案。一波三折,最终,在可以南瞰整个园区建筑作品的美术馆空中观景平台处,展览动线戛然而止,收尾的是张永和的《寻找马列维奇》(2017)。

张永和,《寻找马列维奇》,2017。互动视角。展览现场:“未完成”,四方当代美术馆,南京(2019年12月21日至2020年5月17日)。图片提供:四方当代美术馆。


出美术馆向东南,从长江隧道依次贯穿城南河、扬子江、江心洲、夹江,穿过长达11公里的滨江西岸公园,一出隧道,即便在漫天的冬日雨雾中,也能远远瞥见矗立在江东路口的亚洲第一体量的购物中心——河西金鹰世界,隐约峥嵘的建筑三体,从空中黑压压地落下。记得某次BBC的访谈,该大厦建筑设计师Frederic Rolland爆料,他当年差一点为川普在芝加哥设计建成世界第一摩天大楼,没料到随后没几天的911让他功亏一篑。此时此刻,文学般地,这座被他终于搞定的全球最高三塔连体的建筑中,一家超级旗舰空中美术馆正在策划抢建中。


其实,我们不需要期冀一个完成的计划,好多展览在徘徊,它们自有主意。


[1] 此计划明确提出要将南京一地成为全国城市之模范,并足以比拼欧美名城,所以,对建筑形式作了明确的规定:要以“中国固有之形式”。提出“本诸欧美科学之原则”、“吾国美术之优点”的原则,宏观规划鉴于欧美,微观建筑形式采用中国传统建筑。1930年至1937年随着原计划调整又制订了《首都计划的调整计划》,1947年又制订《南京市都市计划大纲》。


[2] 2010年6月,因为武汉东湖部分风景区和周边地区3167亩土地被深圳华侨城集团以43亿元获得并计划建造两座大型主题公园(欢乐谷和水乐园)、两个高档楼盘和两个高级度假酒店,于是,武汉建筑师李巨川和艺术家李郁发起“每个人的东湖”艺术计划,以艺术的方式来回应当时的社会事件,开辟一个自由开放的公众讨论空间,邀请任何人来东湖任何地点进行任何创作,通过每个人的声音表达自己对城市发展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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