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写李维伊“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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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反射弧 2020-01-09 10:46:22

来源:ARTSHARD艺术碎片  龙星如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年底

艺术家:李维伊

策展人:杨鉴

2019.12.14- 2020.02.21


年初

文丨龙星如


1.前些日子,我去配眼镜。医生说:你戴上后看手机,看屏幕是否凸起。我一看,果然手机屏幕像凸了起来,像要逃离我的手。


2.望京东地铁站旁边有一座金辉大厦,我一直认为它是“望京地图”的边缘,是最后一座被妥善渲染的建筑。金辉大厦之外,是甚至都懒得渲完整,支离破碎的模型表面。


3.年底的时候我去看了李维伊的展览“年底”,发现了以上两个生活细节的回响,年初的时候,我决定把这篇文字命名为“年初”。



李维伊,“年底”展览现场


人们很少会将一片屏幕贴着另一片屏幕,因为屏幕存在的意义是荷载内容,而不是互相触碰。屏幕很容易被想象成容器或边框,其功能是托承或装裱,那些文字、图片和影像似乎在它的“内部”,或者“表面之下”。而屏幕本身恰恰是隐形的,没有厚度的,是数字生活的第四面墙。此类间隔在观众和“内容”之间的透明物,不论在戏剧,电影还是信息时代里,都像另一个意义上的皇帝新装:它自觉地隐去,以构筑集体认可的幻象。


当我面对李维伊的《触地印》时,却罕有地感受到“屏幕”的失守。影像里,不知名的手从铺满落叶的地面伸出,开始缓慢,缜密地,乃至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地,触摸物理屏幕的边缘,像弗朗切斯科·弗朗西亚的画中人若无其事地把手搭在鎏金画框边缘,或者电影里的人突然回头瞪着柔软座椅里昏昏欲睡的你。如果数字世界和物理世界的界面也存在表面张力,在《触地印》里的那只手,便是“雨水于枝头悬而不落”,或“咖啡于杯口满而不溢”的表面张力最大瞬间,真实的巨大势能被偷渡给了在溢出边缘的水中幻象。

李维伊,《触地印》,单屏循环录像,7’24’’,2018

李维伊,《触地印》,单屏循环录像,7’24’’,2018


相同隐喻在数字与物理世界之间的自由洞穿,再配一点幽默感,倒是李维伊创作的常态。数字内容物填充了我们生活的巨大比重,至少2019年仍是如此。但恰恰因为屏幕边界的存在,我们与“数字世界”之间(尽管它已经呼之欲出)似乎仍有一种礼貌的安全。事实上,画中,台上,荧幕里,电视屏幕上和播放器窗口里头的人和物,都因为“荷载物”的不凸显,而维持着媒介所赋予的端庄与自持(有趣地,“自持”的英文是self-contained,自我囊括)。艺术家临摹与放大了自己儿时的画作,或装裱上墙,或将其附着在贯穿展厅的异形展台表面。这些既作为展台,也作为“画的基底”的奇形怪状的物件,则把这种得益于“边框之清晰边界”和“基底之零存在感”的礼貌,安全与端庄,都给顶掉了。“顶” 这个动词在此有意义:这些受到封缄启发的空间装置有凹凸和棱角,进而似乎有了势能——可能向任何一个方向倾倒,再携带着表面的画面,形成全然不同的视图。“屏幕”被看见了,画的基底有了形状和边缘,那些本分之物有了存在感,这可以是恼人的。就像舞台上那些一袭黑衣,来去迅速麻利的道具人,突然开始了表演。

李维伊,《摹本——世界和归纳它的表格》,纸本水彩笔,195×145cm,2019

李维伊,《摹本——相对论》,纸本水彩笔,195×145cm,2019


而除了“本分和隐形”的突然凸显,“年底”带来的另一种“恼人”,则是数字物表面的“裂开与破碎”——数字世界的演化向来与精度和细节提升挂钩,在“年底”中,却通常看见这种渲染物的精致感一脚踩空的瞬间。如果说在过往的作品中李维伊坦率地呈现给我们数字表皮的不完备(不存在的侧面,未被渲染的背面,不可完美衔接的缝隙),在这次展览中,她似乎更深地看向了这种不完备性背后的实相。在《手》系列里,一双造型呼应丢勒作品的祈祷的手,外壳在层层破碎,而内部却一片空无,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容器。那充满光泽的,拟真的表面,本质上是二维的——它没有厚度,没有包裹任何内容。《头骨展开》系列则像大英博物馆里的玛雅死神雕塑,只要有能力辨认出颧骨、耳廓和枕骨的关联,便会发现这是一张被“平铺”的头骨内部,像一种内部空间向外的翻卷。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我们向来痴迷于划分的无限与耦合的无限,或者划分与耦合这种行动实际可能内核导向的某层边界——如李维伊所言,毛孔程度的高低起伏,是贴图而不是结构。三维物体的二维展开,和二维平面对三维形状的包裹,都是软件对真实进行模拟与再现的常见操作。而它们构成的,恰恰是数字世界的一场巨大的镜花水月,虚空才是“表皮”的实相。

李维伊,《窗外是弗洛伦萨,桌上是死——我》,收藏级数码打印,120×40cm,2019

李维伊,《使徒之手》,收藏级数码打印,23×32cm×4, 23×52cm×1,2019


“年底”中有许多东西在反复出现:承载着玫瑰、烟头、贝壳、“工业版的青铜铃首刀”等物体的自转八音盒。“旋转”且会本身会喃喃私语的东西出现在(乃至贯穿)展览的现场可以是危险的,它的音量介于能听清和完全模糊之间,许多类似的细节,构成了展览的最后一种“恼人”——一种过分的轻松。如果说前述两种“恼人”实际上是给被数字世界无缝包裹的,我们自身的麻木表皮一点精准的刺痛,这里的“恼人”可能反而是一种轻微的落空。这些物件很像李维伊的社交媒体在展厅的投影,它们会踌躇,失落,自我怀疑,撒娇,和偶尔膨胀,带着一点玩世不恭和情绪起落,又似乎像许多活在今天的年轻人。但就像八音盒的音量被调在暧昧的数值一样,这些物件也被夹在让人真诚地共鸣,和“过于私人”之间。

李维伊,《艺术应用 4》,不锈钢上陶瓷漆料,145×1160×176cm,2019

李维伊,《艺术应用 4》(局部),不锈钢上陶瓷漆料,145×1160×176cm,2019

李维伊,《艺术应用 5》(局部),不锈钢上陶瓷漆料,80×90×180cm,2019

李维伊,《艺术应用 6》(局部),不锈钢上陶瓷漆料,100×139×120cm,2019

李维伊,《艺术应用 3》(局部),不锈钢上陶瓷漆料,225×150×100cm,2019


在展览最后的一组照片里,艺术家用自己的手cosplay了形态各异的落叶。从踏入展厅便能看见的各种落叶意象至此也找到谜底。上文中戳穿屏幕“第四面墙”的,让“本分和隐形”突然凸显的手,风化和碎裂,剥落“表皮”的虚空之手,在此弥合为进入图像的艺术家真实的手:像落叶一样斑驳,轻微褶皱,蜷缩或舒展,掌纹清晰可辨。在展览的尾声,我又再次邂逅了“表面张力”,真实与幻象互为阴刻,已不知谁在借势或何为退进。在东方的佛教造像里,佛陀用右手向下触碰佛座的姿势被称为“触地印”:以大地为证。这些图像无须自旋,也无须喃喃自语,甚至没有欣喜或感伤,它们触碰着大地,诚然本空。

李维伊,《年底》,收藏级数码打印,21.5×32.5cm(单件,共37件)

李维伊,《容身》收藏级数码打印,102×68cm,2019


图片资料致谢蜂巢当代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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