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星花园”到“破碎的自然”,国际大型双年展为何聚焦生态问题?
发起人:蜜蜂窝  回复数:0   浏览数:1553   最后更新:2019/12/21 21:07:38 by 蜜蜂窝
[楼主] 蜜蜂窝 2019-12-21 21:07:38

来源:TANC艺术新闻中文版


意大利。米兰。

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

一条红线

穿梭于冰雪之间。

《意大利边界》(Italian Limes)


它并不是一条简单的线,而是代表着奥地利与意大利的国界线。两国约定的边界为阿尔卑斯山脊,但由于近期全球变暖导致的冰雪消融,雪线不断下降。艺术家创作团队以每小时一次的频率,在1:3000的模型上,对这一由自然书写的国界线进行实时勾勒,似乎是隐喻在后申根时代的欧洲,全球变暖和冰川消融对政治不可避免的影响。

《意大利边界》(Italian Limes),图片及视频(动图)来源:Italianlimes.net


这是在米兰三年展上的作品《意大利边界》(Italian Limes)。米兰三年展始于1923年,展览覆盖设计、艺术、建筑、城市规划等领域。今年由意大利籍的保拉·安特那利(Paola Antonelli)担任策展人,她同时也是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建筑与设计部门的资深策展人。


在谈及此次展览中的主题破碎的自然” (Broken Nature),她写道,“2018年地球超载日(Earth Overshoot Day)是史上最早到来的一次,8月份已经将这一年的生态资源份额用完。其他重要指标包括生态多样性,食物产量,全球地表平均温度和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人口数量,资源耗竭都令人堪忧。这些后果导致了大量激烈的公共辩论。


◎1880年-2017年全球各国气温反常情况

数据来源:NASA’s Goddard Institute for Space Studies,可视化制作:Antti Lipponen


米兰三年展试图在不同尺度和系统间,连接人与环境(政治、社会、文化、政治)以及其他物种(动物、植物、微生物——生命之树的全部,包括未知物种)。“‘可持续性’的定义不仅涉及污染、材料消耗、全球变暖,也针对家庭、性别、种族、阶级和国家等基本结构能保持开放和流通。”

米兰三年展委托信息设计师Giorgia Lupi创作的《Room of change》陈列在展览开端,30米长的“数据挂毯”,展示了过去几个世纪我们的环境是如何变化的。图片来源:coolhunting.com


在展览一开始即切入主题,策展人将人类面临的70余种环境问题用图标做了宏大呈现, 既有几千年面对的永恒话题,比如严峻气候、饮用水、食品安全、野生大火,也有新千年的问题诸如上升的海平面、社交媒体、宇宙开发、城市密度、电子废弃物等。其挑选的作品最大程度融合了艺术、设计、建筑等各个领域对于此话题的回应,通过5个主题共100余组作品呈现。

米兰三年展现场Buro Belén的作品《SUN+》探索时尚且环保的遮阳方式。图片来源:coolhunting.com


在第一部分主题——“变化的气候”(A changed climate)中,包含了大量思辨设计类的作品,意在重新反思我们与所生存地球之间的关系。艺术家/设计师Neri Oxman的新作《图腾》(Totems)将生命之色——黑色素(melanin)融入创作,并制造了大型的装置作品。

图片来源:mediatedmattergroup.com


她认为黑色素不仅在人体中承担了防止辐射等生物功能,并且具有跨越物种的宏观性,从人体的毛发到蝴蝶鳞片、孔雀羽毛甚至成熟的水果中都含有黑色素。


作品《复现崇高》(Resurrecting the Sublime)将保存在哈佛植物标本馆中三种已灭绝的植物提取DNA,并分离出其中负责香味的酶。



《复现崇高》,图片来源:resurrectingthesublime.com


复制酶是否能还原植物当时的气味,复现这些植物,抑或只是一种徒劳?富有诗意的声音作品《ALMA音乐盒:即将消逝星球的音乐》,音乐家和艺术家合作将1500光年外一颗红巨星的“垂死”前的行为转化为乐符,这一肃然的音乐似为即将消逝的星球致敬。


《ALMA音乐盒:即将消逝星球的音乐》,图片来源:almaobservatory.org


第二部分题为“复杂的环境”(Complex Environment),以史诗般的声景视听作品《伟大的动物乐团》(The Great Animal Orchestra)开篇,该作品由卡地亚基金会资助,艺术家Bernie Krause和英国多媒体装置团队United Visual Artists共同创作,曾在上海展览过,但是每次观赏都会感觉心潮澎湃。Bernie花了五十余年旅行于世界各地,记录了5000余小时的声音数据:从亚马逊森林到深海,从草原到近人类居住区。每处的生物的声音都在屏幕上有一个独特的点位,所有的合鸣组成了壮丽的声景之图。而由于人类活动的介入,在某些地域中的动物声音的多样性和活跃度都趋于下降,有些甚至陷入永恒的沉默。

艺术家Bernie Krause和英国多媒体装置团队United Visual Artists共同创作《伟大的动物乐团》(The Great Animal Orchestra),图片及视频来源:United Visual Artists


对于“自然”概念的思辨,除了正视与批判现有的环境情况,另一条途径是寻求古老的智慧的解决之道。艺术家Abel Rodriguez用质朴的画笔,反思了古老文明如何与自然相处。Abel生于哥伦比亚的亚马孙雨林地带,该区域对于自然(包括动物和植物分类)的理解由家族口述代代相传。在Abel的作品中,四足类动物围绕大树行走,而禽类则栖息于叶丛之中,所有动物被艺术家仔细标注了名称,艺术家的笔触融入了其对世界的主观想象与善意,并不等同于博物志式的临摹写实。

米兰三年展现场Abel Rodriguez的作品,图片来源:米兰三年展


第三部分“做与未做”(Made and Unmade),偏向设计领域,有大量作品探讨新型生物材料的可能性,例如《藻类地理学》(Algae Geograhies)呈现了位于法国阿尔勒的文化项目——“藻类实验室”对于全球范围内将藻类作为生物材料进行创作的调研。


《藻类地理学》展示了以藻类作为生物材料进行的创作,图片来源:米兰三年展


《Hy-Fi砖》则是2014年MoMA的PS1青年建筑师项目的获胜者。通过将菌类的菌丝合成建筑用砖,建筑师讨论了一种有机可降解的未来建筑方式。


纽约The Living团队设计的《Hy-Fi》,图片来源:deezeen.com


今年开设的20多个国家馆秉承了“破碎的自然”这一主题,以各国的多元文化视角探讨这一问题。中国馆是今年众多国家馆中面积最大的,总策展人苏丹教授,联合清华大学、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策划了主题为“设计中的环境意识”的展览。

中国馆是今年米兰三年展国家馆中面积最大的,图片来源:米兰三年展


德国馆则由Anselm Franke策划,生态问题是其长期关注点之一。曾在柏林的世界文化宫(HKW)开展了“人类世计划”的研究项目。此次德国馆的项目中,他邀请了长期合作的艺术家阿尔敏·林克(Armin Linke),展出其十余年基于研究型旅行创作的影像与摄影。艺术家的足迹遍及气候数据中心、生态环境剧变的森林/河流/海洋、国际会议、科研旅行等,截取了当下政治、科学、经济之间的纠结现状。

Armin Linke,《丹戎普廷国家公园的猩猩》,库迈,加里曼丹腾加(婆罗洲)印度尼西亚,2017  摄影 ©Armin Linke


从“行星花园”到“后自然”

“非人类”进入创作与展览


对于生态问题的关注近两年集中出现在国际大型双年展中,2018年位于欧洲和亚洲的两个展览——欧洲宣言展和台北双年展是典型案例。这些展览在谈论生态问题时,也切入与自身的地区(城市)的政治经济问题。


第11届台北双年展名为后自然” (Post-Nature)由本土策展人吴玛悧与意大利籍策展人范切斯科.马纳克达(Francesco Manacorda)共同策划,他们认为亚洲由农业转型为工业社会之后,成为世界工厂,为维系全球的经济发展而牺牲了环境保护。台湾作为亚洲城市的缩影,需正视和关注环境问题,并将生态意识发展为一种持续而普遍的思维,而非只是美术馆中的展览。


亨利克.赫肯森(Henrik HÅKANSSON),光盲,2018,图片来源:台北双年展


策展团队借由研究自然生态系统,将台北市立美术馆化身为“探究人与自然之间,交互且紧密联系的生态系统结构”。两位策展人认为“美术馆如过于僵化地自限于建筑体与概念本身的框限,将成为孤立的艺术沉思场域”,因此希望打破艺术家/非艺术家二分法的界定,将大量自然生态保护相关的社团、作家与小说家、建筑师、纪录片导演等不同知识领域的专业人士引入次展览,另外大量的“非人类”的生物媒介例如植物、微生物、昆虫等的艺术作品也参与了展览。

乌苏拉.毕曼( Ursula BIEMANN),《声海》静帧,2018,录像装置,彩色,有声,片长18分钟,图片来源:台北双年展提供


第12届洲宣言展去年则游牧到了地中海的心脏——西西里岛。欧洲宣言展以其流动性闻名,每两年选择一个欧洲城市作为主办方,并致力于将流动的艺术双年展转变为可持续的社会变革平台,根植于对城市的整体分析,以期通过文化活动为每座主办城市留下有形的遗产。本届的主题为“行星花园,孕育共存” (The Planetary Garden. Cultivating Coexistence),展览甚至取消了策展人的概念,由四位跨学科的创意协调员来规划展览。

《巴勒莫地图集》(Palermo Atlas)——欧洲宣言展委托建筑师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的OMA工作室对巴勒莫进行“城市研究”,作为2018年宣言展的路线图,图片来源:OMA


西西里岛是地中海最大的岛屿,地处非洲、欧洲(以及亚洲)交界之处,是数千年来各种文化融合浓缩的枢纽重镇,而此次展览则探讨了这一地区(也象征着整个欧洲)在新千年最严峻的两个问题:气候变化和移民。展览主题的灵感来自于法国植物学家吉尔斯·克莱门特(Gilles Clément)的环境宣言,他将地球视为一个行星花园,而人类则是它的园丁。花园是各种生命形式混居共存的地方,也允许各种文化的“异花传粉”。

《巴勒莫景观》,弗朗西斯科·洛哈科诺,1875年,图片来源:OMA


四大展区之一设置在巴勒莫的城市植物园 ——Orto Botanico。这也是近年此类展览的趋势:展区并非只是人类主场,物种共存与相互了解亦非常重要。艺术创作的展示区域已超越白盒子的范式,进入曾经属于自然博物志的领域,组成新的融合话语。

帕特里夏·卡森霍特,《盐的灵魂》(2016),图片来源:Manifesta 12

杰力力·阿提库,《地球的节日》(Alaraagbo XII),2018,图片来源:Manifesta 12


早在2012年,第13届卡塞尔文献展的主策展人卡洛琳·克里斯托夫-巴卡捷夫(Carolyn Christov-Bakargiev)也做过类似尝试。在文献展主展场前的黄金区域,培育了3000余株各式植物以及45种蝴蝶,蝴蝶被视为人类工业化“单一种植”(monocultures)前的出现过的美好信号。

重拟人与自然的契约


全球范围内前沿技术同步性爆发,引起人工智能、脑科学、基因编辑的热议,使得科技艺术类作品大量涌现。而生态艺术 却是一支与此平行且稳定涌动的潮流,它不一定总与当下最新的技术变革结合,但却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以超越人类本身的视角,对于人与环境、其他物种的问题进行批判性实践。

米兰双年展“破碎的自然”中Paola Bay 和 Armando Bruno作品《圣物箱》,图片来源:coolhunting.com


“生态学” 一词于1866年,由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提出,其定义为“动物与其有机以及无机环境的关系”。这一定义辗转至今200余年,已经远远超越了海克尔当年的认识,并延展到了生物体与其生存环境的总体关系。对于艺术界来说,探讨物种、环境与艺术的交叉领域并非是近期才出现的主题,而是历代艺术家们持续关心的内容。因此每隔数年,“生态艺术”便会有新的讨论主题,伴随的创作媒介和材料形式也非常丰富,涉及到“影像、纪实摄影、创意性的行动主义、建筑和社会参与艺术”等多种形式。


T.J.Demos在《去殖民的自然》(Decolonizing Nature)一书中回溯了生态艺术的几个阶段。他认为,六十年代美国社会的思潮是对传统价值的质疑,以及对政府所制定的越战、种族隔离、女权与生态环境等政策的强烈不满,《寂静的春天》(1962年)等著作极大地推动了美国政府的环境政策制定以及“生态运动”的开展。当时由大量艺术家从事“环境艺术”和“大地艺术”相关的创作来回应这些运动,例如汉斯·哈克(Hans Haacke)、牛顿·哈里森(Newton Harrison)、罗伯特·史密森(Robert Smithson)等。1992年在美国皇后美术馆的《脆弱的生态》(Fragile Ecologies)就是回溯该时期创作的展览。

罗伯特·史密森,《螺旋形防波堤》,1970年创作,图片来源:fineartamerica


而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对“生态学”的理解在生物元素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技术和社会因素。在理论家杰克·伯纳姆(Jack Burnham)、艺术家吉奥基·基伯斯(György Kepes)和建筑师巴克敏斯特·富勒(R.Buckminster Fuller)等人的推动下,”系统生态学” (Systems Ecology)概念的提出,为这一时代的艺术家开启了新的视野。环境的构建不只是“自然”事件,“控制论”概念的提出使得系统的可持续性被视为一个复杂的整体。

巴克敏斯特·富勒设计的蒙特利尔环境博物馆(Montreal Biosphere),图片来源:Philippe Renault/Getty Images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随着国际政治局势的改变,冷战结束而全球化日益明显,一些超越意识形态和国界的问题,诸如可持续发展、气候问题成为生态艺术的重要话题,而“政治生态学Political Ecology)一词也浮出水面,成为艺术界的讨论热点。


“政治生态学”(Political Ecology)着眼于气候变化、人类世(Anthropocene)等话题,这些生态问题着眼于人与非人(nonhuman)的关系,并对人类社会、经济、政治环境产生越来越重要的影响。今年刚去世的法国学者米歇尔·塞尔(Michel Serres)是这个领域超越时代性并富有洞见的学者。他在《自然契约》(Natural Contract)一书中认为“西方现代性对待自然的关系就像是发动战争,是一种征服和掠取的姿态”。相较卢梭在《社会契约论》试图建立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新型民主关系,塞尔则建议通过“自然契约”来建立一种基于人类与非人类生命平等性的政治生态学

“菌丝网络社会”(Mycelium Network Society)为台北双年展制作了一个大型菌丝网络模型,展示其传递消息的能力和与其他根类,植物共生的行为。图片来源:图片双年展


此书影响了包括布鲁诺·拉图尔在内的大量学者和艺术家。另外,我们也观察到生态艺术超越了当代艺术与媒体艺术的二分话语藩篱(这一分离主要发生在欧美地区),而是一种具有完整自我命题的混合(hybrid)艺术实践。

米兰三年展中由特凡诺·曼库索(Stefano Mancuso)策划的《植物之国》(Nation of Plants)现场,图片来源:inexhibit


由此,生态、自然、环境等关键词在艺术界中的使用频率增加绝非偶然,这些紧迫的关注来自一种超越人类视角的普世危机。当下的政治危机,带来了全球化的逆转以及普遍的右倾,全球政治格局走向极端化、民粹化,但从更为宏观的视角来看,人类如何与地球上的其他物种共存,并避免将这一多物种共居的家园毁灭,才是更为长久根本的问题。这两者并不矛盾,最终都将转为人对于自身定位的永恒思考,这对于任何时代的艺术家来说,都是值得书写的话题。


专题策划:叶滢

编辑:童亚琦

撰文:魏颖,“泛生物艺术工作室” (PBS) 创始人,策展人,现为中央美术学院科技艺术方向的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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