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锋:耶稣与梅毒
发起人:另存为  回复数:0   浏览数:1519   最后更新:2019/11/16 19:39:28 by 另存为
[楼主] 另存为 2019-11-16 19:39:28

来源:日常陈述  金锋


格吕内瓦尔德《耶稣磔刑》


耶稣与梅毒


沃特金斯的著作《西方政治传统:近代自由主义之发展》,第二章谈的是基督教会的崛起,其中说到了德国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格吕内瓦尔德,说到了他令人惊骇的祭坛画,他写道: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显然患有梅毒,这是数世纪以来因震怖而接受基督教受难看法的最杰出的代表作。读到这话,我也很震怖,而且还有点莫名的兴奋。我跟手就在网上找到了这幅画,耶稣被荆棘刺入又拔出的在肉身上布满的伤痕,这些被折磨后留下的斑斑点点的痕迹,是有点类似于“梅毒”的症状,但我觉得绝非真是梅毒所致。我疑惑,这难道是翻译的快感?一定要把基督为人类受难混搭着梅毒的性幻想?但转而一想,不论是沃特金斯的误读,还是译者的精准翻译,这已经唤起了一种阅读联想,就像去年我看到丢勒《忧郁》中的幻方一样。这种联想连同它汇聚而来的修辞,让我的好奇欲油然而生,让思维中疾速而来的画面欲罢不能。

格吕内瓦尔德《耶稣磔刑》局部


这里,先弄清楚几个时间节点:耶稣受难的时间是公元33年;格吕内瓦尔德完成的这幅叫《耶稣磔刑》的油画,创作时间大约在1512~1515年;而梅毒的起源有多种说法,其中一种是哥伦布假说,这种假说认为梅毒是由哥伦布从美洲带到欧洲,从而导致梅毒在欧洲的暴发和蔓延。但不管怎么说,在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已经有了梅毒的蔓延,这还是可信的。也许正是这个结论,当沃特金斯看到格吕内瓦尔德画的耶稣,才说身上的斑痕是“显然患有梅毒”的。虽然,沃特金斯不说,在耶稣受难的时间是否已真有了梅毒的暴发。但是,从各方面来说,这里面的逻辑节点是含混的。

但我还是希望沃特金斯的说法是成立的,这能让我的好奇走向别处。一个真正的神如何能成为一个百分之百的人?一个神、人结合的实体应该是怎样显现的?在格吕内瓦尔德的意识里,就是一个丑陋的肉体,丑陋到在沃特金斯看来整个肉身都“患有梅毒”的状态。我觉得,只有如此这般,人性才彻底覆盖了神性。梅毒是人类独有的疾病,这证明了耶稣是一个完全而彻底的人类的肉身,是百分之百的人。人的所有的丑陋在耶稣的肉身上都有。有了这个前提,暴力、受难、死亡,一切的痛苦才能用人固有的感受体会得到。

格吕内瓦尔德《耶稣磔刑》局部


只有沃特金斯看到了十字架上耶稣的梅毒,别人轻易看不到。这种积贼的眼光为他的理论阐述带来了方便。他通过梅毒,说明十字架上极为丑恶的肉身是人类共有的,耶稣遭受的折磨不为别的,就是为人类,是神置换了人类的身体,遭受人类的恶的残暴,让肉体在痛苦与变形的磨难中死去。耶稣作为人的存在死亡了,他的人性消失了,他回到了他的神性。而这种转换,人类是没有的。人类如何在世俗的恶中超越自身的局限?这就带出了一种信仰,就需要一种对神、对彼岸的向往。而现实中,此岸与彼岸一直是争夺的,“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中间的这条界线究竟如何划分呢?西方的传统走向的是法律。法高于伦理。如此古希腊的理性传统回到了文艺复兴。

格吕内瓦尔德《耶稣磔刑》局部


在丢勒与格吕内瓦尔德之间,我留意到一个细节,就是他们两人几乎完全是活在(重合)在同一个时代。丢勒是1471~1528,格吕内瓦尔德约是1470/75~1528,他们在同一年去世。这个年代的正是德国的宗教改革时期。去年,我在做丢勒幻方的时候,写到了《与马丁·路德的对话》,这个时代按照路德的话来说就是“人人都是教士”、“基督徒是完全自由的人,不从属任何人”。丢勒与格吕内瓦尔德都对宗教题材感兴趣,这与他们所处的时代有关系。但从丢勒与格吕内瓦尔德的画风上,他们的区别是巨大的,丢勒的作品理性而神秘,对细节的构思完全是迷宫式的。而格吕内瓦尔德的风格是极其另类的,更加世俗化,更加地人性化。他画的耶稣,基本是一个被折磨后的通常人的死亡,毫不掩饰,不避丑恶。文艺复兴特有的“高贵的静穆”在他的画风里几乎没有。这在今天看来都是震撼的。

格吕内瓦尔德《耶稣磔刑》局部


回到“耶稣与梅毒”,这种话题,中国人其实是不能接受的。中国人只会看到里面的伦理,觉得这样的联系是“大逆不道”的,一如我们把孔子与手淫联系在一起一样,这只能证明我们自己过于下流。但沃特金斯要讨论的是,政治制度在早期的起源上,包括基督教会的起源,都是只在做一件事儿,就是如何对世俗权力加以限制,他甚至说到了中国,他说:“中国人与其他具有高度文明的民族,政治思想的特点都是伦理而非法律,”他说:“像梭伦之类的领袖人物,如果生在东方,必然会满足于以伦理典范去形塑社会,但是在希腊,他们却发现做个立法者,以适当的宪政改革消弭城邦的派系纷争,才是最能一展长才的方法。”这是说到了比孔子更加遥远的年代,古希腊人已经在玩原始法律了,而我们今天的现实,还在岁月静好,这还能再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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