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力:我们对媒介的了解微不足道
发起人:点蚊香  回复数:0   浏览数:1585   最后更新:2019/11/08 10:41:46 by 点蚊香
[楼主] 点蚊香 2019-11-08 10:41:46

来源:卷宗Wallpaper



走到上海老城厢尚文路市井气息十足的街头,再拐过几个路口,便是此次张培力个展的发生地。展览的门口,竖着印有一排中英文并置的说明:事情从核磁共振开始。加上展览前刻意秘而不宣地预留惊喜,让人倍感好奇。


经过改造的上海老楼,作品在仁庐三层楼里的各个空间中展开,身体作为媒介变成雕塑铺陈在这座颇具古意的小楼中。作品使用的材料首先吸引了观者的注意,从绘画到影像,再到如今用自己的身体来创作,张培力一直不断挑战新的创作媒介。肉眼所看不见的骨骼用白色卡拉拉大理石制成可见且可触摸的雕塑,《全身的骨头》是张培力《影像报告2018》之后的首个新作品,和挂在一楼墙面上的病号服形成了完整的叙事。从一楼到三楼,人造水晶,锡耶纳麻大理石,白色玛瑙和龙蛋石所作作品在特意打造的灯光下构成了整场展览,让人称奇。


《脂肪总量》(2019),锡耶纳麻大理石

《全身的骨头》(2019),白色卡拉拉大理石


张培力在现场解释道,这次展览看上去很传统的,你会看到很多雕塑和大理石,比如卡拉拉是米开朗琪罗最为人熟知的作品《大卫》材料出产地,这次雕塑所采用的大理石也是他在卡拉拉亲自挑选的,但是实现都是依赖现在无所不在的高科技背景。“这次展览的新作始于两年前一次全身核磁共振扫描,我想从第三个人的角度来看待死后的身体,这一想法促使自己开始构建完整的器官和骨骼,不同的解剖结构部件被痛苦地数字化分离,之后又使用了不同的工艺和材料进行制作,以显示其脆弱性的美。”他补充道。作品分为几个部分,通过不同媒介以多种形式展示:其一是艺术家对于自身肉体的阐释,肉眼所看不见的骨骼和内脏被制成可见且可触摸的雕塑,体内的血液脂肪则被做成固体的虚拟形态。

艺术家张培力


尽管拥有“中国录像艺术之父”的称号,却一直反对用一种简单符号来为自己贴上醒目的标签。在 1980 年代中期,他创作了《仲夏的泳者》、《 休止音符(正面的吹奏者) 》、《X?》等绘画作品,画中泳者或乐手都面无表情,冰冷的金属乐器凸显着疏离的状态。到 1990 年代,张培力停止了绘画的创作,转而向更广泛的创作媒介挑战——他觉得绘画已经不能给他带来突破了,“对我来说绘画是重复的工作,而艺术家一旦开始不断地重复自己,基本上他的工作也该结束了”。



《仲夏的泳者》(1985)

《X?》(1986)

《 休止音符(正面的吹奏者) 》(1986)


过去几年间,张培力受实验艺术空间仁庐之邀走访世界顶尖工作室,对艺术创作中使用的媒介进行了大胆拓展,此时“媒介”对于张培力来说似乎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他谈道,“媒介可以给艺术家提供很多灵感和帮助,但是我也不想变成一个科技人员或者发明家,艺术家和媒介的关系永远是像寄生关系——他是在利用媒介,来想象和创作他的作品。我不能很具象地说我是一个做什么媒介的艺术家,最早我认为我是一个画家,后来评论家说我是一个录像的艺术家,随着我录像做得越来越少了,又开始做装置时,很多人最后就不知道怎么来描述我了。我觉得所有这些定义都是没有意义的,对我来讲,媒介就是动力,或者说启发而已。”

《关于肺、胆囊、胆总管、动脉血管、肺动脉血管、肺结节的数据》(2019)装置、自动机械电机、布料


近日,张培力的全新个展《关于強迫症的年度报告》已在仁庐开幕,也是他与仁庐合作后的第二次个展。这次,他把自己作为一个媒介拿出来使用和呈现,所涉及的一些问题和观点却并非与个人相关,而是每一个看到作品的人都可以想象与自己的关系,“我是比较反对把艺术做成一种自言自语,所以才会有这次展览的名字——强迫症是一种心理状态,这是一种社会心理问题。”


《米开朗基罗大理石》,图片由艺术家和仁庐提供

《影像报告2019》现场图,图片由艺术家和仁庐提供


张培力还补充道,“忧郁症是可以被定义,但是我还没有看到医学上对强迫症的一个定义,所以我这一次把强迫症,一个没有办法来明确定义的东西,用一种似乎是想要定义它的方式来定义,这个题目其实是提出一个问题,但它又是一个伪问题,因为没有答案的。如果你去医院问医生,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医生是无能无力的,他不能给你一个很明确的答案,我的展览也不能给你这个答案。可你如果真的按照题目的指引去看作品,你会迷失方向,甚至可能感到失望,因为它们没有提供关于强迫症的依据或是具体的东西。”

张培力工作照,图片由艺术家和仁庐提供


至于这次展览的契机,其实还要回溯到2017年。当时张培力刚好在纽约,仁庐创始人Jung带他去了纽约布鲁克林一间叫做New Lab的工作室,了解了关于新材料、生物研究、三维打印和最大型号的3D雕刻技术等。“这些科技都是我之前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的。这次经历的感觉就像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我就知道又有很多新的可能性,但是当时我还没有往作品上去联系。后来回到杭州,当时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我自己经常会在医院,身体也会去和扫描发生关系,扫描之后会产生很多关于身体的数据,我就一直在思考是不是有可能把这些数据转换成作品。比如说我们在医院中得到的数据,我们是看不到实物的,最多是影像,图片或文字(一个扫描的报告),我便把它(数据)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实体,因为我身体里面五脏六肺血液经络,我是见不到的,大多数人也是这样。”张培力于是开始着手做了起来,他再次来到之前参观过的工作室,并与之进行合作。这次很多作品都与之前看到的科技相关,那些看上去传统的大理石或玛瑙雕刻等,都由高科技设备完成,依赖的是现在无所不在的高科技背景。


运用科技技术所制成的骨骼雕塑,图片由艺术家和仁庐提供


用自己的身体做媒介,看似是在探索私人话题,但是张培力却认为,“私人和社会之间,没有一个绝对的不可逾越的鸿沟。有时私人表达包含了很多社会的话语,有时一种社会性话语也包括了很多私人的语言”。另一方面,张培力对于身体数据也进行了多种表达,在《密码》这一装置作品中,他展现了纯白空间中印有荧光数字的丝网纸本随着灯光变幻呈现忽隐忽现的效果,这是张培力首次将灯光作为工具,以二进制代码的方式呈现自我。


装置《密码》展览现场图,图片由艺术家和仁庐提供


一直长期生活和工作在杭州的张培力给人感觉总是很低调,与大部分当代艺术一样,他的作品对于普通观众而言,相对晦涩难懂。此番探访艺术家工作室,经由艺术家的言说,恍然大悟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他对自我的突破。最初,录像对于张培力来说,也只是众多实验性媒介中的一种,对兴起于1970年代初的西方录像艺术他并不十分了解,所以录像最初被运用在作品中只是出于他个人的兴趣与偏好,但是录像实录所具有的客观性,让张培力找到了新的语言。



张培力杭州工作室及摆放在其内的作品


1988年,张培力创作了第一件录像作品《30×30》,纪录反复摔碎并粘合一面 30×30 公分大镜子的过程,整个过程长达3个小时。这件作品还有延续的事件,同年高名潞策划了“中国现代艺术创作研讨会”,即“黄山会议”。张培力打算对出席黄山会议的现代艺术实践者搞一场恶作剧,他趁着与会者观看此录像时把他们锁在观影的房间内,作品本身的极度枯燥与作品所激起的被迫观影者的烦躁形成有趣的对比,最后在观众强烈要求下快进看完全片。



《30x30》(1988),单视频录像(PAL 格式),有声,彩色,32分09秒


从这以后,录像成了张培力的主要创作媒介,延续《30×30》的图像制作模式,1991至1999年间,他先后创作了《(卫)字3号》、《水—辞海标准版》、《不确切的快感》、《进食》等大批作品,技术由单频发展为多频同步录制和录像装置。2000年后,《台词》、《遗言》、《向前、向前》等以老电影为“现成材料”的剪接作品浮出水面。随后,张培力渐渐融入与距离相关的感应互动装置,2006年的《短语》尤具代表性。《短语》的素材来自《霓虹灯下的哨兵》,这段讲的是美国领事开着车在游行队伍中横冲直撞,解放军上前制止他,美国领事停下后便说:“我要向联合国控告。”士兵则回答:“联合国?它认识我,我还不认识它呢!” 张培力把这段录像放在一个封闭的盒子里,两边用液晶显示器播放,各装上感应器。一端是观众越走近,影像速度、说话语速越快;另一端相反,越近越慢。如果站在中间,两边速度就一样,但很少有人找到中间的位置。一番精心捣腾,标准语速的威力感被全然消解,令人发笑。


从录像到装置的逆转发生于2008年,当年他推出了两件大型作品。其一为《阵风》,他在现场搭建了一间被大风摧毁后的起居室废墟,与之配套的是一个五屏投影录像,显示这间房间被破坏的过程。另一件作品是《静音》,在这个作品中,他将制衣厂的整个成衣车间搬进了展览大厅,并且拍摄了一支录像,记录下这个车间仍在生产时候的状态。几十台老旧的缝纫机被摆放在展厅中,没有工人,只有机器、厚厚的灰尘和凌乱的现场。在缝纫机面前是两个巨大的屏幕和40面小屏幕,大屏幕上放映了老缝纫机曾经所在的制衣厂场面,小屏幕则放映着当时工作的每个工人的特写镜头。来自原制衣厂的巨大噪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相对应的是间隔期的寂静。

《阵风》(2008)展览现场


受偶发事件启发,2017年张培力创作了另外一件大型作品《卷帘盒子》,其曾在上海余德耀美术馆的“上海星空II”展出,作品由十个卷帘门分隔成三个连接的房间,通过机械设置的运动模式,卷帘门的开合将原本平常、开放的空间变成一个随时都会受限的房间。控制卷帘门开合的算法随机,或整体一致运动、或整体循序运动、或随机不规律运动,因此当观众进入作品后,随时会被困入其中——在这个装置所形成的偶然及随机行为中,参观者被迫体验当个体面临失去控制或者失去选择时所产生的不安感。张培力今年对盒子的尺寸和颜色进行改变,重新调整的作品在 Art021 的 BEYOND 公共项目展出。

《卷帘盒子》(2017-2018),电动卷帘,可编程逻辑控制器,位置传感器,地毯(珍珠棉)1050 x 350 x 350 cm,运行时长30分钟


从油画到影像再到装置,再到如今高科技技术的介入,问及媒介的转换,张培力冷静道:“媒介只是个工具,可能会帮助你表达,你要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怎么表达,才会判断用什么样的媒介。艺术家永远是跟着媒介之后,艺术家只能发现媒介,艺术家对于媒介的知识了解和能力运用非常微不足道,就像白南准也只是在使用电视创作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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