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佩林 | 论濒危语言
发起人:artforum精选  回复数:0   浏览数:1427   最后更新:2019/11/06 13:43:50 by artforum精选
[楼主] artforum精选 2019-11-06 13:43:50

来源:artforum


濒危语言联盟2019纽约城市语言》(Languages of New York City地图局部).


每个月有那么一次在一栋旧的曼哈顿办公楼的六楼大约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尝试用曼哈顿岛上的原始语言之一——莱纳佩语(Lenape)交流我们的老师凯伦·亨特(Karen Hunter)成年之后在安大略省的部落保护区和仅存的一些莱纳佩母语者以及其他语言复兴主义者一起学习了这门语言有超过十年的时间她常常在纽约和其他地点间驱车超过十个小时往返无偿地与原住民瑞曼波/Ramapo,马田科克/Matinecock,蒙托科克/Montaukett)和其他感兴趣的人分享她的知识和语言能力我共同组织和负责的非盈利机构濒危语言联盟”(Endangered Language Alliance)的这些课程代表着自十八世纪以来——这正是莱纳佩母语者被驱逐的时代——这门语言首次在这座城市里被教授今天纽约悉尼和温哥华等早期殖民者定居的城市已经成为人类历史上语言最多元的地方行走在这些城市的街道上你可以听到西班牙语他加禄语和希伯来语但是你不会听到当地的原生语言如莱纳佩语纽约)、达**语(Darug,悉尼或者斯阔米什语(Squamish,温哥华)。我们城市现在最为人称道的多样性是有代价的——驱逐和夺取的行为摧毁了更早期的定居者漫长的历史以及他们的语言如果如此持续下去这个世界上六千种语言中约有一半会消失不见我们星球的文化衰退与动植物物种的消失形成了一组镜像关系。1 美国等英语殖民社会正处于这类紧急状况的中心北美地区的原住民曾经拥有约三百种语言现在一半已经不复存在预计余下的大约只有二十种可以撑过下一个十年其中包括较大的语种如切罗基语(Cherokee)、纳瓦霍语(N**ajo)和尤皮克语(Yup’ik)。2 类似地经过几个世纪的系统性权利剥夺加拿大的第一民族和澳洲的部落的语言现在都只有非常少的老年人还在继续使用

凯伦的莱纳佩语课程是一场史无前例且去中心化的全球文化复原运动的一部分这场运动在联合国宣布2019年为国际原住民语言年之后变得更为方向明确了世界各地数百个行动主义团体很多团体人数极少正在努力推进具有开创性的二十世纪语言复兴模型像在希伯来语巴斯克语威尔士语和毛利语的例子里所见的那样对于任何语言复兴的努力而言在家中教授孩子语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但同时也极为困难其他选择中比较成功的案例包括师徒语言学习计划(Master-Apprentice Language Learning Program),这是1993年从加利福尼亚发展起来的一个模式很快扩散到了加拿大和澳洲这种模式是把年长的教授者和年轻的学习者配对每周进行超过十个小时的学习所有的参与者都有得到经济补偿并且沉浸在教室外的语言环境里——最理想的就是在近距离且文化上相关的社群内另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模式来自行动主义者主导的草根夏威夷语言运动这项运动从零开始已经建立起一整套的教育系统提供从学前的语言巢到研究生程度的夏威夷语课程威尔士语用诗歌和音乐来更新他们的语言不可谓不强大尤其考虑到在地理上如此接近擅长扼杀语言的英语)。

唤醒已经休眠的语言需要大量条件共同协调——行政的社会的情感的——但这是可能的以万帕诺亚格(Wôpanâak)女性杰西·贝尔德(jessie “little doe” baird)为例她在怀自己的第五个孩子梅·爱丽丝(Mae Alice)突然萌生了唤醒自己祖先语言的想法——那是清教徒们在在沿海的马塞诸塞州遭遇的第一种语言现在已经有超过一个世纪无人使用了贝尔德在麻省理工学习了语言学然后花了二十六年时间带领一个复兴万帕诺亚格语的运动·爱丽丝也成为了几代人以来第一个母语万帕诺亚格语的孩子在俄亥俄州行动主义者戴路·鲍德温(Daryl Baldwin)领导了迈阿密亚语(Myaamia)的复兴这门语言自1960年代起进入休眠他先是自学然后教授自己的妻子和四个孩子在这两个社群的例子里我们都可以看到细致的语言学研究如何被带入创造培养流利母语者的沉浸式项目的设计中

纪录片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尤其当现在已经没有在世的母语者时更时如此二十世纪初美国语言学家J·P·哈灵顿(J. P. Harrington)收集了9000种美国印第安语言中的约莫1300记录在脆弱的蜡筒和铝质光碟上哈灵顿是个充满争议的人物但他的确全身心地投入语言研究并且花了大量的时间和母语者一起紧密地工作对于很多美国印第安语言行动主义者而言复兴之路就是从哈灵顿的档案开始的这些档案储存在史密森尼学会在过去超过25年的时间里新的一代语言学家追随着哈灵顿的脚步创造出语言记录的次学科以前所未有的规模生产影音档案字典语法工具书和文章这些都为复兴作出了巨大贡献但这些尝试并非毫无分歧社群目标和外界或者学院方法之间的紧张关系使得很多语言学家开始重新衡量自己的工作很多对小族群语言的语言学研究仍然是由传教士完成的他们的动力来自翻译福音书的梦想最理想的当然是来自本族群的母语语言学研究者但是社群内部也往往充满着各式紧张关系

全球范围来看语言复兴是半个世纪以来发生在美国加拿大巴西以及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萨米人到智利和阿根廷西部的马普切人等原住民族群人口转型”(demographic revolution)的产物和象征经过几个世纪的大屠杀现在这些原住民族群的人口增长比例远远超过总人口增长比这不仅仅因为较高的生育率也是因为对这些文化的观念改变很多有着混血背景的人开始乐意骄傲地宣称自己的原住民血统对一种语言的官方认证——无论是阿尔及利亚的柏柏尔族使用的方言Tamazight还是阿拉斯加的全部二十种原生语言——对提升社群的凝聚力是有用的但提高工资水平政治上的的自治以及原则性政策对任何人口增长都是极其关键的

苏珊·希勒(Susan Hiller),《最后一部默片》(The Last Silent Movie),2007-2008高清黑白录像有声,22分钟混合媒介装置.


城市化是语言维系和复兴的关键小语种如果想要存活下去它们必须做到能够在大部分人类生存的城市中存活有估算显示约有一半的原住民生活在城市中——包括布鲁克林的莫霍克铁工明尼阿波利斯的居住区小地球”(Little Earth)的居民再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多巴区——那或许是他们的家族几代人生活的地方或许是被迫迁徙的新居住地在加拿大巴西玻利瓦尔和智利等国这种比例还更高一些这些社群对于外界而言往往是不可见的而在如悉尼郊区红坊的“the Block”,则是面临着房地产开发的威胁即便如此无论是在加拿大还是澳大利亚城市中原住民人口的增长率都高于整体人口纽约市不仅容纳了美国最多的美洲印第安人口(2010年的人口普查为 111,749),还成为了从墨西哥危地马拉厄瓜多尔新迁移来的拉丁美洲原住民的家园但这些人口几乎没有在人口普查中显露出来人口密度常常和集中的公共和私人资源同步这有助于形成跨社群的联盟比如非营利组织双国原住民组织阵线(Binational Front of Indigenous Organizations)洛杉矶分部其成员来自至少八个不同的墨西哥群体还有人自我认同为梅斯蒂索人城市也可以促进与媒体及艺术界的相遇信息可以由此得到新的表达方式

但如果城市对于新的混合身份的形成来说至关重要那么它们实际也在进行过滤只有那些占主导地位的少数文化可以迅速通过对于一直以来以语言家族和土地为支柱的文化来说培养亚文化的都市空间往往是诱发失衡的因素如学者纳玛·布莱特曼-托马斯(Naama Blatman-Thomas)和利比·波特(Libby Porter )所言城市一直都是表达和实现殖民权力的场域”,其中原住民经历了大规模的符号剥夺使得他们缩减为非都市的与此同时结构性的限制也减弱了他们在都市语境中获取主权的能力。”3

不过即便城市的各种条件不鼓励拥有土地和跨代际聚居语言中依然蕴含着权力世界各地具有前瞻性思维的城市已经开始着力支持母语以及鼓励在学校和其他机构发展多语教育。(在纽约,“语言权”——翻译和阐释的法律权利2008年起已经得到极大改善本地政府致力于为城市中的六大最普及的语言提供基本的服务。)但对于更小规模的原住民语言以及资源更少的文化而言这些改变更多还仍是象征意义上的在很多地方城市里的机构——如纽约健康局已经开始发展一种针对原住民的健康计划——开始意识到与城市原住民社群建立联系的重要性更具实质性的计划比较少见比如2015年西澳大利亚西部州政府与努加族(Noongar Nation)之间充满争议的原住民土地权处理法这项法案承认努加族对珀斯地区城市周边一片区域的传统土地所有权并且计算出了多年以来应给予他们的赔偿

语言的复兴不仅仅是创造性和延续性的胜利——也是朝向五个世纪以来殖民主义和民族主义造成的语言灭绝现象的修复和复苏的重要一步无论个人还是社群都应该拥有选择如何与自身历史发生联系以及如何构建自身语言未来的权利虽然在下个世纪成百上千的濒危语言仍有可能消失但语言复兴运动向我们展示了其中一些仍然有可能存活进化与被广泛使用的语言共存如果说复兴原住民文化语言和社群的努力中还缺少什么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来自多数人口的积极的资金和政策支持通过我们的机构基金会学校和政府多数人口应该为复兴主义者提供帮助这是正义之举

罗斯·佩林是濒危语言联盟的联合负责人

[1] 尼古拉斯·伊万斯(Nicolas Evans),《濒临死亡的语言》(Dying Words),2019,Wiley-Blackwell出版社,xviii.
[2] 玛丽安娜·米通(Marianne Mithun),《北美洲原生语言》(The Languages of Native North America前言剑桥大学出版社,1999,2.
[3] 纳玛·布莱特曼-托马斯和利比·波特,“安置财产殖民者定居城市的城市理论化”(“Placing Property: Theorizing the Urban from Settler Colonial Cities,” )《城市和地区研究国际刊物》(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rban and Regional Research, 43, no. 1),20191,30–45.

— 文/ 罗斯·佩林 | Ross Perlin, 译/ 郭娟


返回页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