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丹文:与相机的一场私奔,我拍摄下了一段中国当代艺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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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lclcl 2019-07-31 11:32:45

来源:YT新媒体  温萝


作为中国重要的当代艺术家,大概没有人会想到邢丹文开始自己的艺术创作本着的完全是一颗懵懂年轻但又炽热的心。情怀这个在当下说滥了的词,在当时却是邢丹文的著名作品《个人日记》诞生的重要动力。

《个人日记》, 邢丹文,1993-2003,摄影,红砖美术馆藏,© 邢丹文,图片由红砖美术馆提供


如果不是邢丹文亲口所说,你应该完全想不到原本坐在画室里如暮春栀子花一般柔弱的文艺女青年,会在大学学成以后扔掉画具画夹,背起相机闯进行为艺术的世界。

邢丹文,红砖美术馆邢丹文:爱之囚展览现场,2017,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中学时邢丹文上的西安美院附中,上学期间在老师工作室偶然翻了翻摄影杂志,仿佛命中注定般与摄影相恋。没有理由也没有预期,就是四个字——一见钟情。摄影画面里强烈的艺术语言魅力让少女的心鼓噪,她开始在有限的出版物里收集“ 钟情的图片”的蛛丝马迹。她一直关注摄影,即便那时资料有限,国内并无多少影像画册。但翻到自己喜欢的照片时,她便能进入神魂颠倒的状态。然而17岁注定爱而不得,单恋摄影时期的邢丹文并没有相机。四年之后上了中央美院,她才如愿以偿——她靠着用自己画行画挣来的钱买了第一台相机。

邢丹文,《绝缘》图a1,摄影,2002 - 2003,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大学毕业后邢丹文被分配回西安,解决完个人档案的安置后她便回北京当起了“盲流”。在这个城市流转的日子里,搬不完的家、被房东的狗咬的伤和沉重的画布画夹让邢丹文干脆抛下了曾经的画笔,背起了相机——人们的认知里艺术家可不该那么“任性”。然而邢丹文不仅“任性”,她还“贪玩”:“一开始我就是玩儿。”


邢丹文摄影的初衷非常单纯,就是想拍出有意思、有想法的照片。而当时行为艺术在中国的艺术教材里仍是“查无此人”的状态,在美院邢丹文也只是限于绘画的学习。然而行为艺术恰恰需要摄影和视频作为记录其存在价值的载体。这便使得东村的艺术家们和邢丹文碰上了。

邢丹文,《个人日记》,摄影,拍摄林一林的行为表演,《安全度过林和路》,1995,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在《个人日记》这一大部头作品的创作里,邢丹文凭借热烈的创作情绪误打误撞地捕捉下了她那一代艺术家的生存痕迹。在九十年代,路茫茫,四周漆黑一片。这是中国人最具戏剧化的时代,社会发生激烈的变革,没有人知道目的地究竟是怎样的美景。只知道要“实现四个现代化”,一个劲儿地向前奔跑,摔倒了也要爬起来狂奔。而艺术要往哪里前进?刚刚央美毕业的邢丹文像那个年代里很多年轻的艺术家一样,力图解开学院派的枷锁,探索当代艺术的创作。这是一个充满激情却道路艰巨的过程。怀揣着了解自我、提升自我的动机,邢丹文作为参与者和观察者拍摄下了90年代活跃于东村的马六明、张洹、朱冥和左小祖咒——他们敢撞南墙,敢特立独行。在这些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身上,邢丹文不但塑造了自己独特的影像语言,也得以释放自己狂野的内心,真实地认知到自我。对中国艺术界来说,这是一部历史;而对于她个人,不但是关于一代人成长的故事,也是探索摄影媒介和个人创作交合的起点。如果没有相机,她可能会像众多学院派画家,从未面对过真实的社会,坐在画室里无病呻吟而已。是相机带她私奔,走出画室,走进社会,赴了一场才华和热情为原料的盛宴。

邢丹文,《个人日记》,摄影,在东村艺术家马六明工作室(从左至右:苍鑫、马六明、邢丹文、沈凡),1994,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就在邢丹文对纪实摄影的实践达到成熟,对个人成长有了明确认识, 她就想再次打破现状,寻求新的挑战 ,她再一次任性——远走他乡,她选择了纽约。邢丹文获得美国亚洲文化基金会交流学者奖,同时又得到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的院长奖学金,使得她在这个世界当代艺术的首都,借助读研的借口,毫无顾虑地投身于自己的雄心大志。可以说在那里,她再一次重新认识自己的早期摄影作品,特别是《个人日记》的学术价值和与个人视角。当时学校新立了一个关于摄影与书籍的课程,每个人都要做一本书。一个豪气的想法应运而生:我要做一本自己的中国当代艺术史!于是大量的底片就从国内寄到了她的手上,数量庞大到她自己都难以置信。整理的过程就成为了一个重新认识的过程。她才开始学习、研究到当时发生了什么。在全凭兴趣拍摄出的照片里,她完全没有顾及所谓的学术和理性,然而正是这种感性的视角,结合了她美术学院的绘画功底 ,创造了一种诗意的语言。

邢丹文,《墙屋》,影像多媒体装置,2007,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在YT访问邢丹文前,我们在众多关于她学术性极强的文章中默认她是一个内向的艺术家。但在红砖美术馆的「千手观音」展览上访问她之后,我们才感受到邢丹文的开朗与健谈。


YT:《个人日记》中印象最深刻的艺术家是哪一位?


邢丹文:要谈某一个印象最深刻的艺术家很难说,拍摄过程中有过很多情况,也发生了很多故事。没法儿说某一个艺术家。


《个人日记》已经有一定年头了,但我一直没有拿出来展览,偶尔在群展里展几张而已。这部作品的拍摄处于很特殊的时间段:第一我当时很年轻,充满了对世界和自我的提问;第二当代艺术处于地下文化状态,无知加勇敢;第三,对摄影作为媒介角色的探索正置起点。因此这部 作品不是某一张、某一个人能代表的,它是一个群像,是我这一代人成长的故事,它传达了一代人的成长历程, 也在再现了社会变革转折点上的一个窗口。所以当时就因为我觉得红砖对于我这个想法的理解与支持,我们才在我的大型个展中展出了这部作品。实际上也是第一次真正地以我的原初创作想法露面,在一个庞大的空间里得以充分地展现。

邢丹文,张洹、马六明在行为《第三类接触》现场,《个人日记》系列,1993-2003


YT:你本人和相机都在《个人日记》中出镜了,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邢丹文:这很自然,当时我总是背好几台相机,别人拿着相机的时候,就把我和那些艺术家就拍下来了。很多 胶卷里就都是这种很随意的状态。我觉得其实那时一切都很随意,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专业性的操作,好友们因为共同的想法和理想,大家在一起陪伴分享,没有很明确的目的说我非得干什么,就是一个自然有趣的过程。我的拍摄从一开始就是“玩”,其实就是现在常用的“实验”。逐渐地 就专业化起来,这也是个不可抑制的规律吧。当时我自己也在渴求成为专业摄影师。

《个人日记》, 邢丹文,1993-2003,摄影,红砖美术馆藏,© 邢丹文,图片由红砖美术馆提供


很快欧美很多优秀的大杂志就发现了我的摄影才华,以我的特长,开始委托我去拍摄当代文化和社会题材。工作方式是双向性的,杂志找我,我也向他们建议我的题目。逐渐我就涉足更多领域的艺术家,音乐、电影、戏剧、舞蹈和文学等等。电影是我自己本身就很感兴趣的;搞音乐的像台湾的滚石、窦唯、眼镜蛇乐队,他们委托我拍封面;舞蹈方面我拍过金星和她身边的现代舞。在和艺术家从伙伴到深入交流成为朋友的过程中,我个人和媒体的兴趣互相影响,使我越拍越广。拍着拍着就有了很多底片,到现在还有很多没被冲扫出来,我都翻不过来了。


YT:其实现在的年轻人也常常会回望过去,有时甚至会觉得过去更为美好。和当下的形势对比,你会认为艺术在走下坡路吗?

邢丹文,《长卷》,摄影,1999 - 2000,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邢丹文:我们过去不知道什么市场,也不知道怎么做能挣钱。我们都只有一个理想,就是做一个好艺术家。这种想法更多是浪漫而理想化的。九十年代末艺术市场才逐渐显露。钱是动力,具有鼓励性,也是具有负面性的,当人们知道创作能够转化成产品的规律后,对艺术家的创作动机的纯粹性有了提问。但我相信好的艺术家是不会把“挣钱” 当作自己的创作动机。


但的确看到,很多艺术家为什么逐渐从创造沦为复制,其实是把作品变成了商品。但艺术的精神是自由,如果艺术不自由,那就不是好的艺术,也不是好的艺术家,艺术家本来就应该主动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

邢丹文,《都市演绎》,摄影,2004至今,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但是你要说当时我们有多么自由吗?不,看你怎么理解了。其实那时我们的生活是两眼一抹黑,走一步不知道下一步会摔在哪个坑。首先我们看不到那么多艺术信息和其他人的作品。我们只能看到一些杂志上大师的作品,现在看都是老掉牙的了。其次是我们动不动就会犯规。那些行为艺术家被抓起来关监狱,这些事今天听起来不可思议。而且我们也没有钱,也没有完善的租房制度,生活可以说是动荡。我放弃绘画的有个原因就是经常搬来搬去,我当时搬到了亮马桥那边的农村,还被房东家的狗咬了,最后干脆简化工作方式,就把相机拿起来了。

邢丹文,张洹在行为《第三类接触》现场,《个人日记》系列,1993-2003,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所以我觉得相对来说,我们的生存条件很困难,行为受到外部很多的限制,实际上现实生存没有自由,但我们的思想却很自由。我们没有规则,更不知道所谓的经济目标。而现在大家生活条件好,世界的大门也打开了,有许多发展的可能性,可以清晰地看到目标:艺术与钱、名气和市场都是挂钩的。现在的艺术家脑子不自由了。确实现在的物价很高,有更多的钱意味着较高的稳定性。商业社会就是使人们得拼命赚钱,否则无法生存。这对艺术创作是很致命的一点。


我其实很希望政府能在艺术家的工作室上提供一定的支持,而不是违章建筑。比如在巴黎,法国政府就提供很多便宜的艺术家的工作室。生活过于动荡,艺术家不得不为了钱出卖自己,那怎么才能更真实、更有挑战性、更有实验精神呢?所以艺术家真的需要支持,为他们带来更多创作的空间和自由。


YT:你在博而励画廊展出了一系列关于城市的作品,在城市的话题上这些作品是在对人的行为进行反思吗?

邢丹文,《线》,双频影像装置,2017,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邢丹文:是的。我的作品越来越多关注 城市的变化和个体的生存的关系。城市因为人的需要被开发建设得越来越好,然而我们的幸福指数是否更高了呢?。这些问题一直在伴随着我的作品,包括两年前在红砖美术馆展出的八大组作品。

邢丹文,《只缘身在此山中》,煤渣及综合材料装置,2017,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这次在博而励的作品继续 探讨城市和人,及其生存困境。生命是有限的,欲望却是无止尽的, 我们有多大的能力去获取无止尽的欲望呢?


视频作品里的“药”不是仅仅用来治病了,它象征了各种可能性,去实现我们想活得更好的欲望。为了活的更好,我们不想放弃各种可以吞下的药丸,但是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的能力承载欲望,吃的越多就越不幸。这就是恶性循环,探讨的是人的欲望与承载能力之间的关系和直接导致的后果。除了视频,我还个人空间和生活的印记勾勒进了地毯中。

邢丹文,《生命处方》展览现场,图片来自博而励画廊


YT:你个人来说会感觉城市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了吗?艺术家是不是更适合去开阔的空间创作?


邢丹文:创作是要有灵感的。而灵感其实还是来自于艺术家的生活经历。没有哪个地方更好,更适合工作和创作,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艺术家喜欢山山水水,有的喜欢受到城市的折磨压迫。


我其实对自己的创作地点安排得挺好的,我的工作室在郊区离市区40公里外的山下 。青山绿水,非常美。我也没想到我会搬到农村,也是因为工作室被拆,就没地儿走了。干脆就搬到更远的地方,以求安宁 ,所幸自然环境很好。

邢丹文,《梦游》,双频影像装置,2001,图片来自红砖美术馆


但我其实一直生活在城市里,我创作的很多故事都发生在城市里。我在中央美院读书时,住在王府井那一带的金鱼胡同里,目睹了北京的城市化的全部过程。所以这个题材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城市是我创作的一个舞台,它永远在现实和理想之间产生很有意思的转化。我觉得我们艺术家都是在做戏,做戏做得比较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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