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的最终幻想
发起人:babyqueen  回复数:0   浏览数:2308   最后更新:2019/05/08 10:58:19 by babyqueen
[楼主] babyqueen 2019-05-08 10:58:19


来源:Frieze   Gary Zhexi Zhang


陆扬,《器世界骑士》, 2018, 展览现场,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鸣谢: 艺术家, Société画廊, 柏林和上海双年展


在这位上海艺术家创作的极多主义装置作品中,物质主义、形而上学与神秘主义产生了碰撞。


陆扬生于1984年,那一年F·卡普拉的《物理学之道:探索现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的相似之处》(1975)在中国出版了。作为70年代迷幻主义反文化时代精神畅销书,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卡普拉这部东方主义思潮的作品名却被掐头去尾改为《现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如此一来,前者变成了后者的从属品。卡普拉的目的是填补两种思维方式的差异:一种是基于理性和分析的,另一种是神秘主义真理的冥想体验。陆扬的动机有可能是类似的。她试图将佛教、神经科学、生物学联系起来,并放在同一个作品中,而这个作品类似于一个漫画连载作品,里面充满了神、魔和半智能人的角色,当然还有艺术家自己。卡普拉这本新时代的大部头想要将西方科学精神适配到东方的古老宗教里,陆扬对宗教图像的科幻处理方式则是一种快乐的加速主义事件。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宇宙哲学的大拼盘中,陆扬将诘问与意识、控制融合在一起。


2017年,赛迪 HQ 画廊的中国艺术家集体联展“中国2185”在伦敦举办,在包括徐渠和陈天灼(流行宗教挑衅者,陆扬的艺术伙伴)等一众中国年轻艺术家。这场展览得名于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1989年的作品,将科幻与宗教象征主义融合在虚构的民俗怀旧情结与表演性的未来主义中(比如,徐渠创作了一个作品,从天花板垂下无数坏了的监控器,一直垂到地板,好像一串佛珠一般)。在陆扬的作品《Power of Will – Final Shooting》(2016年)中,她将变形的、龇牙咧嘴的CG图像印在一个吹满气的巨大气球上,眼睛发射光芒、头发如美杜莎的乱发固定地堆在画廊地板上。神经质的女神头颅传达的正是它最原本的含义:在即时通讯软件和卡梅隆盗用这个词汇之前,avatar指的是神性灵魂在地球上的化身。在此之前,这个形象是陆扬的视频作品主角,它既是陆扬宇宙中的最高存在,也是她的 “弗兰肯斯坦实验室”中被折磨的死尸(《弗兰肯斯坦》是英国作家玛丽·雪莱在1818年创作的长篇小说。小说主角弗兰肯斯坦是个热衷于生命起源的生物学家,他怀着犯罪心理频繁出没于藏尸间,尝试用不同尸体的各个部分拼凑成一个巨大人体。2017年陆扬在德国柏林 Société画廊的个展名为:“欢迎来到陆扬地狱”。)

陆扬,《妄想曼陀罗》, 2015, 录像

鸣谢: 艺术家, Société画廊, 柏林和上海双年展


陆扬毕业于位于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由张培力教授领导的新媒体系。张培力是一位教育家、也是一位践行者,他在当代中国视频艺术家中很有影响力。陆扬在上海长大,奶奶是一位佛教徒。从小喜欢日本动漫、动画和游戏,陆扬的作品被日本御宅次文化深深影响。在大学学习期间,她将对科学、宗教和大众文化的兴趣融入艺术实践,通过炫目的、技术夸张的动画、视频和真人大小的人物模型及其他流行的御宅文化媒介,探讨关于意识的一些宏大问题。


在《子宫战士》(2013年)中,人格化的子宫同时也是随时准备作战的超级英雄,被赋予了典型的动漫人物外表,也是陆扬的黑色幽默和颠覆性看待生物学方式的结晶,有性的(或无性的)、机器人般的身体贯穿了陆扬大部分作品,这个11分钟的视频是一个疯狂的电脑合成剪辑,有点像游戏预告片和动漫片头,在街机舞曲风格背景音中,展示着同名主角的外形、能力、武器。这个人物灵感最早来自于日本“无性人”艺术家山杉真央,他因在一次宴会上现场烹煮自己的生殖器给他人食用,从此声名远扬。而在陆扬作品里,《子宫战士》装备有卫生巾一样的滑板,他在一条脐带套索上晃动一个胎儿,并登上一辆四足骨盆战车。骨架般的科幻外表,是H·R·吉格尔(瑞士知名的超现实主义画家、雕塑家,以及设计师。他曾设计电影《异形》中的外星生物,因而赢得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视觉效果奖)的哥特视角,机械智能人风的流行动漫美学的结合,如1995-96的《新世纪福音战士》。它具备通过经血喷射推进器飞行的能力,与“XY染色体攻击力”,以及一种特殊的“召唤婴儿武器”的妊娠攻击力。


当然,在一些经典作品,如赛博朋克黑色作品《阿基拉》,以及最近才有美国版的《攻壳机动队》(1989年第一次开始连载)中,这些后人类时代的肉身机器人主题、存在主义的猜测很早就很明显地被动漫文化探索过了。他们通过打乱基因排序来制服敌人,在我们身处的生命政治时代,可能子宫战士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超级英雄。因为即便传统的性别分类已变得不稳定,但异性恋的体制依然越来越暴政。在子宫战士那人造的、基因的、诡辩式的跨人类、美好的同性恋生物审美里,有一种可怕的科技挑衅的扩散。陆扬的图像感知力非常细节化,她内心深处是个御宅,很显然她也很热衷创作基于她自己喜爱的人物,极客式的令人肾上腺素兴奋的作品。

陆扬,《器世界骑士》, 2018, 录像

鸣谢: 艺术家, Société画廊, 柏林和上海双年展


如《子宫战士》之类的视频作品将陆扬后人文时代的思考,转变成适合大众的叙述形式。她的雕塑性的作品则以更直接的方式探讨这些控制论主题,在《复活!僵尸青蛙水下芭蕾》(2009)中,几只死青蛙被连接到电极上,吊在一个长长的水箱中,当电子音轨通过电极传出MIDI信号,神经收缩导致青蛙腿产生跳动,看上去像是一个不死的两栖动物舞蹈团。另一个作品《震颤麻痹:帕金森症交响曲》(2011年)的伦理更加模糊,被帕金森症折磨的人们用不同的打击乐器对着镜头直接表演,受损的发动机产生一种僵硬的、断断续续的电子噪音,这些作品声称受到行为主义心理学家B·F·斯金纳(美国心理学家,行为学家,作家,发明家,社会学者及新行为主义的主要代表)的影响,与陆扬关于控制的幻想产生对话。身体——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的身体,被认为是一整套正常运转或不正常运转的肌肉和神经机械的组合体,与心灵和精神哲学定义相对。事实上,陆扬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借助操控3D模型——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尸,来发出她的指令。而她最近的一些作品则使用了其他的舞蹈控制方式,比如现场动作捕捉表演。


陆扬切合实际的概念理论因其更为感性主义的性别本能产生变化,这种本能经常是有趣且不合时宜的。荧光的、怪诞的、被肢解的青蛙绕线令人产生外科手术用具和解剖主题的联想,这些都在她的视频作品中不断出现;那些在黑白色调中出现的震颤麻痹的男人们,有着肿胀的黑色眼睛。整个作品被狂热地剪辑得像一个低成本的预告片。

陆扬,《器世界骑士》, 2018, 录像

鸣谢: 艺术家, Société画廊, 柏林和上海双年展


另一个视频作品,《经颅磁驱魔》(2017),用卡通的形式概括了图雷特综合症被看做魔鬼控制的耻辱历史。陆扬经常提到的SymbioticA,它是澳大利亚珀斯具有传奇色彩的生物艺术实验室。他们最早合成了肉类。先锋的行为表演艺术家Stelarc做了个外科手术,将一只耳朵安在自己的手臂上,这对连接艺术与生命科学的高级实践上,是一种重要的进步。陆扬惋惜在中国缺乏严谨的艺术与科学合作的机会,大部分当代艺术家在与科技结合的路上都只是在隔靴搔痒。科学技术的进步是不可避免地,她告诉我:生物艺术代表了当艺术家在科研前沿活跃时,这种实践的可能性,它引发对科学技术的探索,而不是在科学技术出现之后去被动地追随它。


陆扬地狱”可以形容坠入街机、实验室、宗教、时尚标签或者是一本漫画书的过程。这反映了当代东亚文化产业高度媒体化的性质。她最近的一个项目《器世界骑士》在上海双年展展出,是一个典型的以墙、巨型LCD显示屏、嵌在经典的街机中的一系列小视频为主题的装置艺术,中央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穿连体裤的男孩镇定自若地与穿着手术服、有着巨大的充血头颅的骷髅头恶棍对峙,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座复古未来感的日本城市废墟上。屏幕上的音乐录影带显示一个高大无比的怪兽风日本女孩穿着可爱的机器人服装(由日本流行偶像 Chanmomo扮演)面对这个脑子恶棍。这个装置的英文名字是“物质的世界”,来自“器世界”这个说法,“器世界”就是“器”的世界。这个道教和佛教的概念,其含义基本等同于科技、工具和器具的世界。在物质世界和形而上的世界中建立起桥梁:这是陆扬正在进行的针对令人脑洞大开的新技术和作为意识基础的神经生理学的幻想。

陆扬,《器世界骑士》, 2018, 录像

鸣谢: 艺术家, Société画廊, 柏林和上海双年展


2017年北京木木美术馆一场名为“脑髓天国”的展览,提供了对艺术家本人超级活跃的脑内活动的全景式观照。基于屏幕的各种艺术创作,从天花板到地板的墙面上挂得满满当当,侵略性的、令人震颤的角色展示,每个视频被包装得就像一个新的动作片人物。一整面墙挂满了以宇宙为背景的充满印度神魔的万神庙,陆扬的神经科学宗教主题,“电磁脑神教”,主要图案就是从脑外科靶向手术的脑部装备借鉴来的金色光晕。在《妄想曼陀罗》(2015)当中,陆扬将自己作为一系列神经学实验的被试进行了数字化重构,她在扫描中手舞足蹈,化身为佛教形象并转世,最终以闪着霓虹灯的卡车/灵车/神龛的形象加速穿过一片沙漠。这个作品的续集,《妄想罪与罚》(2016年)以一个犹太教-基督教的神祇作为开端,接着进入几重地狱,最终抵达一个恐怖生存风格的工业设施,这里由长角的、虎背熊腰的撒旦巴风特(有名的基督宗教恶魔之一,是现今为人所熟知的羊头恶魔,也是撒旦的代名词)把持着。


陆扬作品疯狂的强度制造了一种既刺激又令人疲惫的奇观。这种图像拾取与混合产生了近乎宗教感的甜食后的兴奋感,最终让你非常渴望这个展览本身,而不是觉得它像一个永远不停滚动播出的预告片或者广告。从漫画到艺术世界,从偶像到偶像崇拜,陆扬调动起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流行文化现象,这些文化现象与其说是关于神经科学或者宗教本身,不如说是关于信仰、宗教和谐与消费的结构,被市场驱动的文化由消费驱动。陆扬自称 “生活在网络中”:我想象她工作时同时开好几个页面,以一种内心的幽默感,以及神经质的敏感,从这些互不相干的领域中摘取细节。人们以极大的热情参与到高度媒体化的视觉文化中,陆扬的作品更像是一种短路。相比反思,她更感兴趣的是挑衅,是感觉论者的狂潮,身处其中,我们连反应的能力都失去。这些强烈的极多主义作品经常被陆扬自身的“神”,不知疲倦地监看着:疯狂的、龇牙咧嘴的艺术家,有一点失去理智,陷入混乱和宇宙的谵妄当中,但同时还很享受这个过程。


陆扬生活在上海。她的作品近期在第十二届上海双年展、意大利罗马MAXXI博物馆举办的展览“Images and Visions in the Ag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中展出。今年她还将会在上海Cc基金会举办个展。


此文最早发表于frieze杂志201期,标题为《Lu Yang’s Final Fantasy


作者|GARY ZHEXI ZHANG

Gary Zhexi Zhang 是一名艺术家,作者,生活在美国萨默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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