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 x 杨青:他怎么可以这样!
发起人:小白小白  回复数:0   浏览数:1530   最后更新:2019/02/23 19:39:42 by 小白小白
[楼主] 小白小白 2019-02-23 19:39:42

来源:ARTSHARD艺术碎片


《字》剧照


去年7月份,魔金石空间举办了艺术家蒋志的最新个展“我认出风暴”,并围绕“文字”这一主题展开。由此,蒋志与魔金石空间共同发起了向写作者交换彼此文字的 “字之邀约 ”。虽然现已进入2019,“字之邀约 ”已结束,但杨青在看过蒋志个展“我认出风暴”中的影像作品《字》之后,感到震惊,所以这番触动又让她重新打开了中断多年的“青的自动播”,发给蒋志她难以遏制的文字表达。对此,蒋志也真诚地回了信。

青的自动播80——因文字而相遇


蒋志先生:

因为这次“字之邀约”的触动,我重新打开了中断多年的“青的自动播”。距离上一封邮件的发出,竟然正好整整五年。“青的自动播”是我难以遏制的文字表达,通过邮件持续向朋友们发送了79篇文章。最后一篇文章的名字为《告别礼》,谈的是死亡。今天写下的是第80篇,谈的是存在。但死亡是另一种存在,在我看来两者没有差别。


在每一封“青的自动播”的前言,我都附上了这样一段“声明”:我凡事都不容易相信,又不容易遗忘,但是在书写时,我找到了自己的宗教和皈依之所。世间不能原谅我的,文字却能原谅我,由此知道自己来过。表达,证明我的存在,也祛除我的虚妄。对自己是好的,且不管对别人如何,只管将这些文字送上不可控制的轨道。



《字》剧照


这是文字对我的意义。由此可知,当我看到你的个展《我认出风暴》中的影像作品“字”时所受的震撼。当时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不断的说:“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是被人触到痛处的恐惧和慌乱,就像某个秘密被轻易揭穿。文字、书页和阅读者仿佛性命相系,三者当中任何一根生命之弦的断裂,都可以让它们一起玉石俱焚。看着无字之书的炸裂所弥漫在空中的尘末,极其暴力和残酷的一幕被如此诗意的慢镜头细腻捕捉。我们目睹着自己走向毁灭和死亡,却用献祭式的影像语言将此定格。不知为何,它让我想到“情书”。燃烧的鲜花与炸裂的文字,都是脆弱却恒久之物。


我依赖文字来维系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每日经行所遍尝的一切,都是我在深夜诉诸文字的材料。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我是因为书写而驱动自己去体尝更多。曾经经历过人生的某种走投无路,大概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与人不交一语,终日游离于社会之外,而游学于书本之中。走在街上,看着明晃晃的太阳下自己的影子,会突然恐慌自己是否真实存在——并没有人认识我,如果是死了,那就只能是死了吧。自我如影子一样缥缈而虚无。于是只能紧紧抓住文字的绳索,那是我唯一的求生的希望。很不巧的是,我在那段时间遗失了一本文字记录,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在日常往返的路途上来回搜寻——“文字”和“我”都不见了,该向何处安身立命?


蒋志,《情书》系列作品


前几日去日本出差,在京都见到了生活于此的朋友。虽是初来乍到、语言不通,她却兴奋的告诉我找到了自己的来处,那就是汉字。这古老的密码经历漂洋过海,读音与用法可能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它仍然有着强烈的原生信息,帮助两个不同国度的人迅速找到认同。日语程度尚浅的她,却可以通过汉字的书写与人沟通。在异国他乡,她却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文化。这是另一种安身立命的求证。不仅仅是自我存在的映射,更是精神母体的脉搏。


艺术作品是一种邀请,邀请有同样发问的人辩驳赏析。我们从不同的世界走来,此次,因文字而相遇。


感谢你的邀请。

祝好!

字, 2018,单屏高清录像,彩色,有声,15' 49"

杨青 ,你好:

谢谢你的来信!你写的关于《字》和《情书》的联系,也让我换个角度重新去看待这两件作品。


你和我都是喜欢书写的人, 尽管我疏懒不勤 , 不如你那么喜欢写,但是我们都或多或少把文字当成重要的"表达”工具,正如你说的:“表达,证明我的存在,也祛除我的虚妄。”相信很多人也都认同这一点。


在某方面 ,我认同你的观点,写作能让我们思考、并表达,这不是一件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甚至的充满焦虑和痛苦,但是我们却为何锲而不舍呢?我想我们是因为有更大的痛苦,是因为我们有人身的局限——这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我们通过 写作,使用那些多少有些做作的文字,一点点去凿开四周坚硬的墙壁,尽管知道这是徒劳的,但是依赖这种劳作,让我们沉迷于自由的幻觉,因为就算在这面墙凿开了一个洞,会发现之外还有一层墙,而且,还有第三层墙,第四层墙……无穷的墙, 而我们一直都在牢笼的中心。是啊,这里我犯了一个逻辑的错误,既然是无数的、无穷的墙,那就没有中心可言,我只好得出一个结论:我在,即牢笼。

空格之书,2018,出版,18.1×13.2×1.8cm


“我”本身是什么?一个各种条件聚合之物,条件变化无常,所以它也是一个易变之物,哪能说“我”是原有、固有之物呢? 一个易变之我,又如何能证明自身或另一个更本质更原生的我?出于这样的“我”的表达,又何曾有真正的言辞达意?


所以说,表达并非能证明我的存在、祛除我的虚妄,可能不幸的是,表达,恰好是“我”之虚妄的举证。


我发现你也有如此同感,你说“自我如影子一样缥缈而虚无。”的确如此,但你又说“于是只能紧紧抓住文字的绳索,那是我唯一的求生的希望。”文字的意义, 是“我”所予,是“我”所欲,这么一个影子的影子,如何又能成为你我所依赖的?

第367页,2018,艺术微喷,101×236cm


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关于“自我”,其实,我们只要真的具有了这份清醒,认识到自我的虚妄,就能反思一系列连锁的常用说法,比如“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文化”等等。所有的事物都是即时生成的, 即生即灭,无可归纳,并无可能守于一处。


也许有人会认为我是一个虚无主义者。那我们可以举出两种不同的世界观,一种是,只认可一个所谓唯一的“真理”,唯一的实在之物,而视其他所有为虚无。另一种是,没有一个先在的、原本的世界,世界就是我们自己生成的,我们有无数不同的世界,也可以创造前所未有的新的世界。你说,哪个更虚无呢?


表达正好是其中一种生成运动,它就是运动本身,它不是为了去证明什么,揭露什么,祛除什么......表达中的什么,就是表达的产物。

窄书No.2, 2018,出版物,金箔,铝合金,29.3×21.2×3.1cm

窄书No.3,2018,出版物,金箔,铝合金,29.3×21.2×3.1cm


如果没有文字,也不见得能安身立命,人类文字的时间远远多于有文字的时间,我想那些文字的人类的惶惶并不多于我们,有家必有丧家之惶,有文字必有难尽人意之愁。


何苦执于文字?


有“我”便有我的局限,如果能达到“无我”,即能自在,即能自由的生。又何苦执于“我”?


当然我们已经不太可能回到无文字的时代,也不太可能去除“自我”,但我们可以不执著于这些……不执于我,即近于我。


是的,你接受了一个邀请,你真的觉得你接受的是我的邀请?难道不是你接受了一次出于你自己的表达欲望的邀请吗,所以你才会畅所欲言,是吧?


好友间交流往来,应直言不讳,知者谓切磋,不知者谓反驳,其实无所谓,如能抛砖引玉,也是我所期望的。


顺致秋安!

《字》剧照


文字、图片资料来源于艺术家、写作者和魔金石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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