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艺术哲学经典
如果我们不仅从美学上而且从伦理上来思考的话,媚俗艺术人的概念就会很清楚。不管有何理论上的困难,这种结合的方法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媚俗艺术人的审美态度——同样还有媚俗艺术家的审美态度——意味着一种道德上根本不恰当的态度。赫尔曼·布罗赫提出了一个正确的观点:“媚俗艺术系统要求其追随者‘美妙地活动’,艺术系统则发出道德命令:‘恰当地活动!’在艺术的价值系统内,媚俗艺术是邪恶的元素。”
这种邪恶的元素可以从媚俗艺术的基本特征得到确认,这种基本特征就是说谎。当一件媚俗艺术品被视为谎言时,它就意味着在媚俗艺术家和媚俗艺术人之间有一种密切的、甚至称得上是合作的关系。后者想听人“美妙地”说谎,前者愿意玩这个游戏以换得经济上的收益。显然双方都负有责任。在这个幻觉和虚假印象的游戏中,说谎者最终也许会相信他所说的是真理。十有八九,媚俗艺术家可能并无生产媚俗艺术的自觉意图——尽管他应该意识到他在这么做——因为他不考虑其作品的内在合法性(布罗赫的伦理命令:“恰当地活动!”),只追求获得很大的消费市场。
易于相信媚俗艺术的美学谎言是批评意识要么不发达要么高度萎缩的标志。智力的被动性和精神的懒惰是惊人地放纵自己的媚俗艺术爱好者的特征。因此,从神学上说,当理查德·埃根特尔把媚俗艺术等同于“懒惰”的罪时,他也许是对的。对艺术信息的接受者来说,埃根特尔认为,几乎总是有懒惰和仅仅追求享乐的可能,当这种行为以审美反应为借口时,它就是不诚实的……因为对于艺术家和观者,艺术……都要求他们的努力和严肃性;一旦不能做到,艺术活动就成为逃离现实。它不仅成为对现实的虚假反映,而且给魔鬼以可乘之机。在一个艺术符号中较在一个科学概念中,撒旦可以更动人地,也可以容易得多地把自己扮成光明天使。
然而,我们要说,最恳切的努力和严肃性本身并不是抵抗媚俗艺术的保证(情况往往与此相反),滑稽、冷嘲和自我嘲弄常常具有有益健康的价值。历史地看,现代主义对于浪漫主义的反动不止一次地采取轻浮和不严肃的极端形式,它在一个新的模型里重铸了艺术作为游戏的观念。一些杰出的现代主义诗歌恰恰出自这样一种姿态。无论如何,严肃性和努力都不能提供问题的答案。事实是,一如既往,真正的艺术不接受轻松舒适的一般化概括。
谈论媚俗艺术和魔鬼并不必然意味着一种专业的神学态度。认为魔鬼主要是平庸甚至愚蠢的象征性体现的观点,自果戈理以来在俄国文学中广为流传——并为陀斯妥耶夫斯基、安德烈耶夫或索洛古柏之类世界观迥异的作家所加强,这种观点暗含在纳博科夫的poshlust理论中。poshlust按纳博科夫的理解是媚俗艺术一个近乎完美的同义词。记住这种术语的等同,我们便可以不无受益地思考下面的段落,在其中纳博科夫把乞乞科夫(果戈理《死魂灵》中的主要人物)、魔鬼和poshlust放在了一起。纳博科夫写道:
乞乞科夫本人只是魔鬼酬劳菲薄的代表,一个来自哈得斯冥府的旅行推销员,“我们的乞乞科夫先生”,可以想象得到撒旦和公司商号这么称呼他们随和的,气色好的,内心却在发抖和腐烂的代理人。乞乞科夫予以人格化的poshlust是魔鬼的主要特性之一,且让我们补充说,果戈理相信魔鬼的存在远较相信上帝的存在严肃认真。乞乞科夫盔甲上的裂缝,那个发出微弱而可怕气味(食品室中某个瞎捣鼓的笨蛋折腾过又忘了的一听刺开了口的腌龙虾)的锈迹斑斑的裂缝,是魔鬼盔甲上的有机缝隙。它是poshlust本质的愚蠢性。
纳博科夫在括号中描绘的嗅觉感受,为我们提供了最切近真正媚俗艺术气味的近似物之一——现实地或理想地,这些对立物辩证地巧合于此。腐烂的腌龙虾的确是对于坏趣味恶臭的贴切暗示。